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这手段,也不知这小娘子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要是穿了有毒呢?”丁女使继续问。
栽赃吗?就势而为?
这个佩梅早就想过了,是以未曾多想,便回姑姑道:“姑姑,皇爷爷还在呢,我佩家人在外面也是有几分颜面的。”
骆王叔对诩儿动手,叔侄相斗,皇祖父只会冷眼旁观,可欺负到她一个女流身上,皇祖父能看得过去,佩家人会看不过去,佩家那在朝廷当中如日中天的亲戚,也会看不过去。
第161章 你去不得,我去。
丁姑姑浅浅颔首。
太孙妃心里有数便好。
这些可能她皆一一想过,想必到时候出了事,她也知道如何求救,救她自行于水火,救她自行于生死。
骆王已成势,如何处置废太子留下的这一儿一媳,朝中众臣在看着,皇帝也在看着。
若是由着他们一人留在皇帝的始央宫,一人留在只有一国之母才能歇得的凤栖宫,骆王那储君之位,不要也罢。
这小儿两人,便是他踏上储君之位的一道实坎,他想成为太子,就得让这两位小辈或死或搬出皇宫。
前者立他的威,后者显他的仁慈。
而如今之国势,帝王之心思,皆需要一个有着雷霆手段的继承者。
仁慈不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和国势需要的继承者所必需的品行。
这两小儿,要在需要证明手腕强硬果断的骆王手下逃出生天,难呐……
唯今只能看这位家在朝中颇有些势力的太孙妃,会如何利用娘家的力量逃出生天。
说来,这与以卵击石无异,好在她不是无知稚儿,这段时日以来,她心性之坚韧,身体之耐性,显示出她禀赋悟性身强皆实乃上上人之姿,倒也可能逃过这天家的威压,博出一条小蝼蚁的生路来。
史上也多有先弱后强之君王帝后。
“但愿到时出了事,你经得住那折腾,”丁女淡淡道:“不要半路认输认死便成。”
姑姑又在打磨自己的心性了,佩梅心内苦笑了一记,嘴中细微轻叹了一声,轻言说着心中之语:“姑姑,梅娘死不得,便是我在这宫中流尽了身上最后一滴血,梅娘也合不上那双眼,是故,梅娘输不得,死不得。”
她执念太深,老天不会让她死的。
佩梅深信如此,便展颜道:“姑姑,梅娘知您深意,多谢姑姑为诩儿与我费尽心思,不遗余力,不过梅娘斗胆,还是想请姑姑这几日暂且少思少虑几许,当这是诩儿与我为您尽的孝心,好生过一个好年,睡几个好觉,清闲几天。”
她浅浅笑着,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态从容,仿佛一切她都能扛在肩膀上,她的眼神清澈明亮,仿佛可以看透一切,带着一丝淡然和超脱,她的面容明明只堪清丽,但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透露着一股高贵和优雅,她的气息平和宁静,如同一股清流,让见者之人生出来一股舒适和安心,令人倍生好感与信任。
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娘子。
因着她,凤栖宫的人心比皇后在世时要多几许轻松与温情。
深宫中与主人相依为命,还真当主人是自己的妹妹家人,忠心给得如此可笑可悲可怜。
“姑姑?”
丁女被唤回了神,淡淡道:“晓得了。”
说来也颇为可笑,庇护着她们的人没了,新来的小凤凰因着她那份独特的属于小家碧玉的温柔与体贴,把娘娘在时那带着暮气的死气沉沉与压抑的宫中气息一扫而光,宫女们少了几分拘谨恐惧,明明凤栖宫风雨飘摇,她们因着这新入驻的小主人前路生死未卜,深陷危险与困境,她们却没有多少不安,欢喜着她带来的改变,喜欢着这个喊她们姑姑姐姐婶婶妹妹的太孙妃。
“姑姑,诩儿这几日忙于宫务回不来,皇祖父忙于见来都城与他贺新春的臣子,您说,我要是这两日前去始央宫给皇祖父请安,是不是会扰了皇祖父的政务?”
朝廷已休沐,不过皇帝勤政,往年这时候都是在宫中面见各地赴都求见的臣子与民间颇负声望的贤人名士,这是一年当中他什么人都见,也是宫中警戒最为紧张森严的几日。
后宫无故不得前去始央宫。
便是皇后在时,这几日也从不踏足以政务为中心的那几殿左右。
“去年你去不得,今年你也去不得。”丁女奇怪看向如此问道的佩梅。
佩梅心下一转,迟疑片刻,放下手中烫壶,靠近丁女,轻声道:“禀姑姑,梅娘这几日突然想起一桩旧事来。”
丁女注视她。
“姑姑可知,梅娘家中曾有一陈姓义兄,在家中寄居了六年,于年些前才随家中仆人回去了老家?”
漠北陈族?
曾经卫国大相陈顺之后的陈家,与镇关将军张二霸同为漠北二大世族,不过陈家以文治家,这些年来在朝中未得能臣之位,早早还被皇帝杀了几个族中杰出子弟,家族早就屈居张将军家族之下。
当年寄居在佩家的陈子便是被皇帝砍了头的陈氏族人之子,被佩家救了下来留了几年,等来陈家接回此子。
太子妃要娶佩家女回来做儿媳妇,有关于佩家这几十年间的细微末节经了丁女的手呈于皇后眼前,丁女是知晓这一段佩家与陈家的往事的。
“你要去始央宫问安,跟陈家子有何关系?”丁女冷眼瞥她。
“陈家哥哥,冬月便来都城了,上次苑娘表姐来宫中看我,提了一嘴……”佩梅在姑姑身侧坐下,拉过姑姑的手,伺候着姑姑揉着她的手指,“表姐没说多的,是梅娘前几日突然想起一事来,陈家哥哥曾在离家前,跟我兄长说过,来日不得宏图大展,振兴家威,便不会回来都城,叫我哥哥要是多年在都城没等到他的回来,便去漠北寻他,让兄弟见一面。”
“哦?”丁女淡淡道:“他跟你哥哥年岁相差不了两岁罢?他是有何本事,一入都城,就得宏图大展,振兴家威?”
“是堪舆术,陈家秘术,他们能在漠北找到水源,陈大相曾以此术帮助太皇陛下打下漠北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佩梅见姑姑听了这人人皆知的述话不以为然,不改语速,依旧细声细气道:“陈家哥哥的父亲,陈家叔叔死前交待了这一些家族世传的本事给陈家哥哥,在家中住的那几年,陈家哥哥和我哥哥便在祖父书房日日查看有关于漠北的书籍,还立过漠北的沙盘,家中人手不多,梅娘小时也识几个字,加之心细,也曾帮哥哥们立过沙盘,在沙盘中寻过宝,那宝中有水,也有金有银有铜还有炭……听说,漠北下面,还埋着一座几千年的古皇城,这在《辽中通史》的
第78回 中有记载,梅娘也亲手替哥哥们标注过几处该古皇城可能所在之地。”
丁女眼睛顿时放大,“你之前说道的是甚?”
“陈家哥哥,冬月便来都城了。”
“不是这句,还有一句。”
“来日不得宏图大展,振兴家威,便不会回来卫都。”
“那就是寻到东西了?”丁女使站起,她因着新得的消息所带来的可能心神陡然一片激荡,起身途中因着头昏脑胀身形顿觉摇晃,这便扶了小娘子的肩头一把,方才站起,再开口,她音调高亢,“太孙可知?”
“昨日梅娘才想透此事,今日才敢和您提起。”
“你去不得,我去。”丁女看看天色,“天色尚早,我好些日子没去给皇帝陛下问安了,该去给陛下磕个头,再行感谢吴公公一翻了。”
此时天色已暗,再过两炷香,宫中就要宵禁不能行走了,姑姑此话,太过于牵强。
“明日再去罢,姑姑要是觉得梅娘猜测有理,明早就由梅娘去请安,您要是不放心,随梅娘一道前去,可成?”这话不能经过宫人传话,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可捉摸的危险。
但见诩儿太难了,由姑姑去,姑姑的身子在路上要是遭人刁难,被人拦上一拦,见不见得到人不说,恐姑姑有生命危险,这宫里,佩梅委实当不得比姑姑重要,骆王盯住凤栖宫的人马,大半的眼睛盯在姑姑身上,姑姑一有点风吹草动,恐骆王会下重手,她与诩儿皆不能失去姑姑,是以佩梅一开始就只做了自己去的打算。
姑姑若是不放心,她们便一道去,到时有着自己见机行事,也能护好姑姑。
“不知陛下有没有见过他,既然侯夫人跟你提了他,那便是他要进宫,不进宫侯夫人是不会无端跟你提起他的,不知太孙跟他见过面没有……”丁女闭上眼,按住心中突现的浮躁不安的心绪,一脸漠然道:“不知骆王可有查到他跟你佩家的这段缘分,不知你哥哥他们会不会出手帮你,不知……”
不知,不知,不知之事太多,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何苦如此这般恐吓自己!
敌人在侧!丁女睁开眼,再行睁开眼睛,她眼睛里只余一片冷寂,“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此人必是来助你们的!此人必是太孙的帮手!”
第162章 丢人至极。
“是了,姑姑喝口茶。”佩梅见她胸前起伏不定,端起一盏热茶,细细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丁女心不在焉碰了一口茶水,想罢已累极,她合上眼,漠然道:“今个儿你就早些歇着,明日早些起来,也不宜太早过去,陛下早间忙着,隅中时去不遭人厌,正好太孙那时想必也得空,你们小夫妻久日不见,也能在那档口碰个面。”
“是。”姑姑又有了主意,佩梅温驯应道。
姑姑的主意不是次次都能听得,可只要姑姑安静过后说出来的主意,皆是能听的。
佩梅心中自有主见,自是知道哪些话该听姑姑的,哪些连年幼不知事的自己听了也觉得稍有不妥的事,她就知晓自己该帮着分辨推迟一二,这下听姑姑冷静下来分明思索过的主意,她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隅中去再好不过,那时近宫中进食之时,宫人准备饭食,贵人等着进食,上下皆有事忙碌,人手少了,看着她们去始央宫的眼睛便也少了,她们进始央宫的路上想来也能少些波折。
但凡能从容行事,佩梅便想慢慢地来。
翌日,佩梅准备了孝敬顺安帝的一副手筒,另加一部手抄的经书,准备带着两礼前去始央宫请安。
手筒素雅全白,靠近手的内衬用的是柔软温暖的棉布,外面用的是干净的白麻布,麻布微微带着点黄,上面绣了一朵用绸线绣出的梅花。
佩梅在娘家时自从会拿绣针,一到冬日,便随着娘亲为家人做手筒保护手暖,早就手熟,而她的字,便是她那被称大儒的祖父从小一笔一划带出来的,便是诩儿的师父,她的师叔,也称她的字秀丽中透着铮骨,是难得一字的好字。
佩梅准备了她做得最好的两样什物去拜顺安帝,因着这是她的底气,这底气壮长了她的胆气,让她掩去了心底的坠坠不安。
她亦有敬畏的人,她的祖父与父亲皆是对子女子孙严厉之人,便是兄长对她爱护之余也会代父管教拘束她,她敬畏家中的长辈兄长,可顺安帝这位夫家的皇帝祖父之于佩梅,如同地狱中的那位阎王帝,佩梅对他不仅仅敬畏,且骇怕恐惧着他,哪怕时至如今,她依旧做着被这位帝王祖父砍头抛尸,诛连亲族的恶梦。
她恐惧着皇帝,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面对他。
她明晰着这份恐惧,是以每次皆担着这位份恐惧细数它之时,也无一次不告知自己:事已至此,不能再行差踏错。
她走出去的每一步,刺出去的每一剑,皆要落到实处。
她也知自己过于谨小慎微,必会因过度担心而犹豫不决错失一些机会,如同这次,表姐早早就进宫来提醒了她,她想到了今天才走出这一步。
表姐这宫可不是轻易能进来的,而她是想了想,思了又思,才确认此事必与陈家义兄有瓜葛,要是等到过了年,诩儿不知此事,不知接近陈义兄,陈义兄带来的好处,诩儿也不知如何能落到头上,那便是她误了事。
可如今她在保命,她不能错呀……
佩梅在心中叹了口气,便又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如姑姑所言,事已至此,是也当是,不是也当是,她们应当的,还有无畏。
前去始央宫路上,佩梅敛去心中锋芒,跟在了丁姑姑身后。
这也是丁女?*?的主意。
这位已近油尽灯枯的老女官来日无多,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刀子,刀面刺向敌人,刀背护住主人,要在这世上用光自己最后一份力。
她要把凤栖宫所有的光芒皆揽到她身上,让那些人知道太孙妃能在凤栖宫活着,皆靠的是她丁女史的厉害皇后娘娘的余荫,让那些眼睛皆放在她身上,而等世上知晓小太孙妃的厉害,想必那时她已在黄泉路,那厢若是地下能知地上事,想必也是她丁女此时最痛快时。
丁女面无表情,她身形削瘦,脸无血色,自皇后仙逝,她大病接着小病不断,此前还堪得上清秀明丽的容颜已近干扁,此前她容貌尚在时,面无表情之时还称得上端庄威严,如今这脸只存凌厉刻薄,和那些执掌宫刑手上人命不断的老姑姑们竟然长得出奇的相似,身上透着渗人的彻骨寒意。
她带着佩梅行至路中,远远的有人认出她便也是仓促行上一礼,再用匆匆离去躲避,竟无一人敢上前。
无人向前问安,便无人向前阻拦,一路,丁女带着佩梅和宫人畅通无阻行至了始央宫,到了始安宫面前,才有人靠近与之说话。
始央宫的人,说来要比别处的宫人大胆许多,便是看着脸上年轻的小太监,也敢上前拦她的人,问她的话。
今日与内宫侍卫执守始央宫大殿门口的太监是两个脸生之人,丁女见之便蹙眉。
这集天下权利中心的前宫,比皇后在世时更令她陌生,她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外面的朝廷她已不知是何模样了。
皇后走的一天比一天久,余福已不多,她能倚仗的,也不多了。
小太监拦下她,客气询问:“请问姑姑所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