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丁女也扫到了之前跟她说话的太监在,她跟着扶她走的小吴公公走了两步,不忙着那人的死活,放柔了声音,轻声问小吴公公:“怎地是您来传我?”
“哎哟!您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可是您底下的下人,您怎地能这般叫我?”小吴公公驼下背,恭恭敬敬扶着她,面前已经有人拿了手持屏风替他们挡住了风,他扶着她慢慢走着,道:“听说您来了,吴公公大怒为何让您在外面等,还说……”
他放低了声音,道:“今年冬天若是还死人,死的还是娘娘的遗孤,那你们今年也给洒家去死罢……”
他学完吴公公的话,和丁女又放小了声音道:“这离过年就几天了,您这样的侍候了娘娘一辈子的人要是出了事,还是在始央宫前面出了事,谁的心里好过?奴婢们心里不好过,就算是陛下,得知了心里恐是也是不好过的。”
这便是他的猜测了。
陛下的心不好过,吴公公的心那就更不好过了,杀几个奴婢消怒火也是必然之事。
原来如此,这殷勤从这而来。
到底是受了优待,没她以为的那般人走茶凉,丁女心头的紧绷松了一点,等她眼睛看到那几个跟来的太监朝太孙妃请过安,太孙妃也把绢子给了那个拦人的太监后,她这边便也朝扶着她的小吴公公淡道:“这是陛下对娘娘的恩典,吴公公还记挂我,始央宫我还进得来,奴婢无憾了,吴公公可有说我今日能见陛下?”
“您是能见的……”小吴公公迟疑,看了眼跟上来的太孙妃,为难道:“就是太孙妃不能跟着您,您就算进去了,大约也是跟着吴公公进去请个安就得出来,今天来见的各地大人太多了,陛下太忙。”
“好,让太孙妃去看一眼太孙罢,两小孩也多日未见了。”
“使得,听大人的,等下我就去叫人请太孙回宫。”
“劳烦公公了。”
“哪里的话,大人折煞我。”
他们身侧,扶着丁姑姑另一边手的佩梅侧过头去,看着刚刚被她塞了两块手绢的年轻公公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嘴边的肉哆哆嗦嗦,看得出嘴里上下的牙齿在打颤……
她冷眼放眼看过去,只见那公公哆嗦着抬起头来,一迎上她的眼,他“卟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喊:“太孙妃饶命,丁大人饶命!”
第164章 再锋利的刀,也杀不灭人欲。
此时,丁女转过头来,她那冰至泛光的眼眸在这突然跪地的太监身上一停,随即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地掉过了头去。
她脚下步伐未停。
她身后的佩太孙妃收回头,紧跟着她,跟着她步步而去。
已有跟随而来的太监前去这个太监面前,一人按住他的肩和嘴,把他扑倒在地,一人跪在了他倒在了地上的背上,死死地摁住了他。
这太监连一声也未来得及发出。
只有一连串动作发出的手擦衣裳的瑟瑟声。
“丁大人,太孙妃殿下,奴婢有点事去后面处置一下,您二位先走一步,奴婢随后就来。”走了几步,小吴公公朝二人恭敬出声。
丁女朝他轻颔首,佩梅朝他半垂脸,亦是有礼回道:“公公请。”
“谢大人,谢殿下。”小吴公公挤出和善神情,在原地等了片刻,送了这两位贵人几步,等她们走得远了,他回过头去,脸上怒气冲冲,大步朝那跪地的太监走去。
人还没走到跟前,他的脚就踢上了这被按在地上的太监的头,连着几脚,待他发泄发心中的怒火,小吴公公蹲下身,压着尖嗓子,字字如刀:“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吴公公还是这宫里的大总管!什么时候,这宫里的事是你这死奴婢做得了主的?你吓唬谁呢?”
他咬牙切齿,捏着这太监的头,往地上那冰冷的青石砖上狠狠一砸,看也不看这奴婢是否头破,站起来身来,面无表情对着面前几个缩着肩膀看着地上的太监道:“我不管你们投奔了谁,这宫里只要吴公公没死,我没死,这宫里就得按陛下的规矩来,还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小吴公公翘起嘴角,冷笑:“好好的局面,要是被你们几个未发达就跳起来的死奴婢搅坏了,我看你们背后的主人是为你们笑,还是为你们哭,还是送你们去地下见你们的阎王爷爷,狗东西!”
小吴公公掉过头去,“啐”了地上的人一口,转身而去,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贵人。
不幸留下来的三个公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先行摁倒地上太监的太监迎上另一个太监的眼神,委屈不已:“我不是骆王的人!”
他是湛公公的人。
湛公公因着跟太子身边的福公公交情好,跟太子妃一系的人不对付,可他还没那个胆敢给皇后宫中的丁大人脸色看。
他也就平日里对着太孙面和心不好,不怎地待见太孙罢了。
可那也只是他背地里,当着面,他还是有个奴婢样儿的。
毕竟他和湛公公都在吴公公手下当着差呢。
他还委屈上了,另一个也以跟骆王攀上关系的大太监知道此事一出,吴公公必秋后算账,不禁苦笑不已。
陛下的刀,都杀不灭这宫里的威风,攀上骆王是好事,徐徐图之便可,就算有威风,也等骆王当上了皇帝再耍也不迟。
可总有些聪明人,没耍过威风,事还没影,人就抖了起来……
这大太监蹲下身,跟地上那个倒在血泊里已经闭眼昏过去了的人惨然道:“你死了不要紧,你害惨我们了。”
只要是始央宫的人,骆王什么示好都接,心急成这样,他们这些下人看得出,陛下看不出吗?
始央宫又要遭清洗了。
再锋利的刀,也杀不灭人欲。丁女跟着吴英进了始央宫皇帝今日处理政务的小殿,将将进去行罢礼,就见那不言不语也肃杀如刀的皇帝温和道:“过来坐会儿,吴英,给丁女搬个小凳。”
“是。”
吴公把小凳搬到了皇帝的对面。
皇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他的凳子要比吴公公搬来的高许多,丁女坐下,一阵热气朝她扑面而来,这让她冷到僵硬疼痛的身子顿时舒适了一些。
有了热气,丁女的嗓子有点痒,她想咳嗽,瞬间又强咽了下去,这时,她身边递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只见吴英倒下了身子,把那碗掀开了杯盖尤自泛着参药味的药茶往她手中送,又听他道:“我记得你是能喝这个的,喝一口热热肚,刚知道你要来,我去泡的,用的还是陛下喝的御茶。”
顺安帝在对面听着,朝吴英瞥了一眼。
吴英道:“奴婢未请就擅自作主,陛下不会罚我吧?”
都“我”上了,罚什么罚?顺安帝轻哼了一声。
“给您准备了点肉粥,这就端上来。”吴英又朝他道,白净老迈的脸上透露着慈祥。
“嗯。”
“跟陛下说说话。”吴英离去前,提醒了丁女一句。
这便不是几句话就走的事了,吴公公比往日宽柔了太多,不知因何而起,丁女有些恍惚,抬起头来,看到皇帝拿着火钳子往炭盆里添炭。
“奴婢来。”丁女就势跪到了地上,接过了皇帝手中的火钳。
皇帝把钳子给了她,看她添了几块炭收了手,道:“起来坐罢。”
“地上是热的,奴婢跪着罢,跪着舒服。”
小殿这几日是烧了地暖的,只是地暖年长欠修,没以前那般热了,是以这殿中还添了个火盆,在这殿中,顺安帝带着臣子处理政务,足以过一个温暖的冬了。
这小殿今年不知为何分外温暖,顺安帝今年冬天都是在这安寝,睡得也甚好,尤其这几日,在这小殿中听了诸多国泰民安的事,这小殿都变得国泰民安了。
顺安帝心情不错,对着皇后的奴婢,他心情也是不错的。
上次她送来的那段结发,此时就压在他夜间睡觉的枕头里。
顺安帝心中已无情,但旧日旧人旧情提醒着他是为何成为了如今的这个帝皇,高处不胜寒不假,而狄后为他陪伴蹉跎一生也不假,从此回过头看,他还能看到狄后碧玉年华时的晏晏笑颜,躺在他们结发上的安眠,就像漫长冬夜中所看到的炭盆当中的那点红色的火一样让顺安帝安心温暖。
狄女的痴,透过时光穿越而来,尤带着几分美意。
年景好了,顺安帝心一顺,便生出几分安,亦生出了几分宽容,对着狄女的奴婢便露出了和颜悦色:“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丁女拿过吹具,把炭火吹亮了些,放下吹具时,她掩下喉中咳嗽,听到皇帝的宽慈问话,她怔愣了一下……
“说罢。”
“是。”丁女知晓皇帝不喜周旋,尤恶心眼多的人,皇帝日理万机,也就朝中不怕死的重臣有那个胆敢跟他口不对心了,而娘娘后来是没有的,她更是不曾有过,她垂下头来,恭敬道:“一来是带太孙妃来见太孙,两人有一些时日没见了,太孙妃有些重要的话要跟太孙说;二来是,太孙妃轻易不敢来始央宫,日后奴婢不在了,她想来也过不来,奴婢想跟您求个旨,希望着太孙在始央宫一日,太孙妃便一月能过来一两次,跟您请个安,也跟太孙见个面,免得奴婢不在了,宫里的人以为凤栖宫没有了会咬人的狗,就敢有胆子把佩氏赶出宫去。她们还以为把佩氏赶出去了,掌着凤栖宫,她们就能发财了。”
“当年娘娘掌凤印都没发财,她们还想着……”丁女跪坐着,不紧不慢地说着,泛着青的冷白脸就跟这冷清的后宫一样诡异又寻常,“这宫里,从来没变过,您的手,娘娘的手,未曾改变过这宫里分毫。”
再锋利的刀,也杀不灭人欲。
顺安帝听这老使女一说,嘴角翘起,淡淡道:“你很喜欢佩氏?”
“她胆小,有所求,不敢惹您烦。”丁女挨在火盆边,低头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炭红光一闪一闪,“给她一点活命的希望,就能吊她很多年,心甘情意着谨小慎微、克勤克俭,她聪明,又知道只有靠着她的卑微才能让她和太孙在有您在的宫里活下去,她呐,知晓着呢,能求我时,头尚能低到尘埃,等到求您,呵……”
老女使轻嘲,在火盆边上佝偻着腰,声音虚弱又凉薄,“只要让太孙和佩家活着,就算要她的命,她也是能答应的,只是她的命,又值个什么?不自量力。”
这时吴英已过来,把肉粥端到了皇帝手上,他手中还拿了个软垫,在皇帝接过碗后,把垫子放到地上,扶着丁女往垫子上坐,嘴里道:“慢点,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丁女被他扶着坐好,抬头看向他,见他满脸的褶子,淡淡道:“公公比我活得好。”
不等吴英说话,她又道:“您还有主人能侍候。”
她就没这般幸运了,丁女朝皇帝磕了个头,赐了他赐她软垫之恩。
磕完头,她没有起,趴伏着道:“陛下,奴婢想求您那一月两次见面的机会,那是她的心机,也是她对太孙的对家人的深情,对以往无知的自己的悔恨弥补,这宫里是只蚂蚁也想给自己找个窝,望您准她一线生机,看她能挣扎出个什么事来罢!”
丁女控制着自己,没有说,当年她的娘娘便是这般挣扎着,挣扎着,挣扎着到了死。
她的娘娘呐……
丁女的皇后娘娘。
第165章 会的,诩儿,义兄背后,站的是我哥哥。
皇帝不喜欢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使心眼子。
可就算他是皇帝,他也控制不了人心里的贪欲。
若是换个不那般愚笨的,识趣懂得看人眼色,打杀她也容易的放在这宫中制衡那些做梦皆在想着为儿为女为娘家为自己博一个未来的宫妃,他在后宫也能少花些心思。
没有佩氏,他也得立一个人出来,放任她们互相攻讦,此消彼长,彼长此消,如此往复,消耗掉她们那些过多的心思。
佩氏也颇有些能耐,省银子倒是好手,人情世故上妥帖周到,也受得了气,就是不知她这种四面迎合的手腕能用到哪天。
也不是不能看看的。
皇后的遗留,有着皇后的脾气,皇后一生孤傲决绝,至死都未曾向顺安帝低下过她的头颅,顺安帝能在皇后的这个使女身上看到皇后遗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一抹残魂。
哪怕此时此刻,老使女是垂着头颅的。
这人要走了,可能过不完这个冬了,顺安帝看着眼前之人,莫名觉着这个老使女即将要走,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这是托孤罢?
皇后走时,也想把太子妃和她的孙子太孙托付给他。
“朕知道了,朕跟你承诺,只要太孙还在这皇宫里,小佩氏便能住在凤栖宫,由她一直掌着凤印。”至于皇孙若是殁了,那小佩氏是死是活,那便是以后的事了。
“回罢。”
“是。”丁女诺毕,没有起身,她伸手往袖中一探,拿出一个素袋,抽出里头的一本页面泛黄卷成筒的长册,双手举到皇帝面前奉上,“这是娘娘这些年间写下的诗词,奴婢装订了放在自个儿的小屋里头,没有拿出来,这是娘娘在这世间为数不多还沾着她气息的物什了,您若是不嫌弃,就打开看看罢。”
顺安帝不等她说完,已拿过了她手中卷筒,待她说罢,他已摊开长册,掀开了第一页
妇无青山翠,君心无验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