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是。”
女儿当真乖巧至极,佩准满意笑道:“这两日你回去还有功课要做,要把账薄抄写一遍,送一份到始央殿来,要亲自书写,让陛下看到你的字,知道了吗?”
“女儿知晓。”父亲在竭力为她铺路,佩梅当然知晓。
“好。”佩准说着摊开纸面,提笔记下今日他需解决的事,他勾勾划划,见女儿努力辨认,不由笑道:“爹爹记的起居记录,笔迹也跟你一样的工整,你可莫学爹爹现在写的鬼画符。”
“我需学一学吗?”佩梅好奇问父亲。
佩准略作思索,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写了什么,你自己就创一门符记出来,不过要记得特征,可莫日后自己见了都看不懂。”
“女儿知道了,爹爹?”
“说罢吾儿。”
“您那边,认识皇家女义庄的人吗?”
“原本不认识,不过以后要认识喽,”佩准停笔,慈爱看向自家小娘子,“你说的是前日被吴公公送出去的那位娘娘罢?”
“您也知道了?”
“你表姐夫来跟我说的,让我找人看着点,怕送出去没两天,人就没了。”
“表姐夫跟明王叔交情似是历来不错?”
“能有什么交情,两面三刀的交情,笑里藏刀的交情?他是陛下的刀,大家怕他防他,把他当阴沟里的老鼠看,他跟人没交情,他从来要的便是这个禄衣侯的身份,他那种自小就经历了冷暖受尽屈辱薄凉的世家子,心比手更无情,你以为陛下为何喜欢他?他的手和心,皆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没有人会跟一把刀谈感情,日后要是有人跟你说你表姐夫跟谁有交情,你想想为父今日与你说的话便好。”
“那他为何帮诩儿与我?”佩梅拉着父亲的袖子,颇为紧张,声音细如蚊吟。
“图以后罢,你表姐夫想得善终,可只要陛下一有个好歹,他是最不可能得善终的那个人,他得寻摸一个既能继承陛下遗志的,又能保他一命的下代君王……”说至此,佩准嘘唏不已,“最不想参与储君之争的人,还是进来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当真十之八九,日子但凡能过得去,谁也不想死,我们皆为凡夫俗子,你表姐夫是,爹爹也是,我们哪个也没得超脱。”
“那诩儿的身子?”佩梅眼带期盼看向父亲。
“等他回来,你就知晓了。”
这厢,佩准朝女儿神秘一笑,就在他还要跟女儿说话之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太监,朝他揖礼道时:“佩大人,吴公公那边有请,他说他要在翰海阁那边侍候陛下,人暂时走不脱,他有要事要跟您商议,请您受累随我走一趟。”
今日皇帝在翰海阁开小朝会,佩准闻言抬首叫了一声门外保护他的将军:“林将军?”
“卑职在!”门外传来声音。
“可是去吴公公那?”
“您请稍等。”
“好。”
门外向内传来了身穿盔甲的将士所迈出的沉重脚步声。
太监见状,欲要上前来说话。
佩准便诧异道:“这个公公有点眼熟,敢问贵姓?怎不见我女儿派去找吴公公的姑姑?她没随你一道回来吗?”
来人太监微微一滞,脚下上前的步伐一顿,这时,身形比父亲矮的佩梅只见他袖下寒光一闪,当即破声大叫“刺客说着时,她在来人冲上来之时,抱着父亲的腰一翻,就在他们跌倒之即,她只听身后有利器破风而来,扎向了她的后背。
第217章 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混账!”
只见一声低沉的吼声似如闷雷在侧殿当中轰隆炸响。
与此同时,在破风之余,佩梅只觉背后一疼,似有重山压顶,有利刃划过她上空,她只觉她脖颈后方有一个地方这时被一块热的水滴打在了其上,有东西咕噜倒地,发出了滚动的声响。
佩梅下意识忍住了她背上被刀刃戳中的疼痛,将将想转过身去,却见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父亲突然拉过了她的头,拦住了她的双眼。
只闻父亲沉沉问道:“敢问林将军,此人用的什么身份进来的始央殿?”
“是我的过错,那林姓将军迈着一步更胜一步沉重的步伐过来,嘴中道:“我自会向君王请罪。”
佩梅便听她父亲无力道:“林将军,别只管你的刀,把头也提走。”
“是极,多谢大人提醒。”那只拖了身躯的将军回身,捡起了在父女身侧不远处的半头脑袋。
他斩得偏了,脑袋只有大半个脸,血肉模糊,林将军见盯着他的佩大人似是看不下去,不忍别过了脸,不由轻笑。
他又道:“我这就叫吴公公过来,这人是他的人,以前与我传过几次信。”
是以这次他看到人过来,始央殿的当值小太监还跟人微笑致礼,他便把人当作了自己人,没有多在意。
自家人出事了,大抵是有人启动了埋在吴公公手底下的暗哨,这事情大了。
“大人,要不要我叫太医?”佩大人甚有风度,林将军不忘回赠一二。
佩准已扶了女儿起身,正要叫女儿不要睁眼,闻言凑身看了女儿的背一眼,见上面的匕首只进去了一个尖尖,没进去要害,他抽了口凉气,回头看向女儿,见女儿恰恰好看向了那尸体,还有将军手上提着的脑袋……
他倒抽了一大口凉气,只见女儿这时好奇看向林将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烂漫至极,她还问道:“将军,外面不会有事罢?陛下呆在潮海阁,不会有恙罢?”
林姓将军闻言正要嗤笑,可下意识后他略作一顿,便不再言语,提着这具身躯快步走了出去,其速度,快之如飓风。
“孩儿,你可莫乌鸦嘴,”佩准也是瞠目结舌,一想到女儿所说的可能,他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倒灌而上,他连忙站起,扶起女儿,“背痛吗?别叫太医吗?别往那头看,女儿家家的。”
见她还往血迹那边看,佩准斥她。
“先不要紧,爹爹,我要找三娘姑姑,你扶我出去一下,我看看我宫里有谁在,不,不了,爹爹,我出去,你在殿里看着账本。”佩梅觉得账本重要,欲要留下她爹爹看管。
“哎,我去,你坐下,我去叫人。”
佩准匆匆而去,匆匆带进来了一个凤栖宫的宫女,正好是凤栖宫的杨树,佩梅一见是宫中的大姑姑之一,连忙朝她道:“姑姑快去找细妹和小吴公公,三娘有险,快找到她。”
她怕三娘去找吴公公的路上遇险了。
“不叫太医吗?”佩大人心急如焚,插了一句嘴。
“先不叫。”
“血已流出来了。”
“不要紧爹爹,找三娘姑姑,三娘是丁姑姑留给我帮我处理后宫宫务的大姑姑。”
佩准闭嘴不语,杨树见他们父女俩争执已毕,不再多言,起身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也怕三娘出事。
三娘不及丁大人那般有如凤栖宫的定海神针那般重要,可许多私底下不能见光的事情,丁大人皆交给了三娘,这些事除了三娘,现在凤栖宫无一人全部知晓。
三娘不能有事。
“苍天。”佩准这厢咬牙切齿喊了一声老天,他是那狡黠性子,这厢不敢骂老天一声,生怕贼老天听去了,更加为难他们父女俩,他沉下心,坐在女儿对面,道:“莫慌,爹在,我看过刀尖了,不深,叨在你肩胛骨那处,你澜大爹医术高明,不会让你有事的。”
爹爹说的对,刀子是叨在她肩胛骨上了,佩梅能感觉得到,她不慌,但她看得出,爹爹有一点慌乱了。
他怕瀚海阁出事。
瀚海阁出事,卫国完了,她和爹爹,诩儿也完了。
“爹爹,外面何人在?”
见她口齿清晰,神态自然,佩准不禁多看了他儿一眼。
小娘子当真是长大了。
他欣慰一笑,那沉重的心头也随之稍微缓解了一二,他道:“林将军走了,外头的禁卫军往侧殿这边赶过来了,你放心。”
佩梅不放心,她深知自己还是那个良善性子,可良善性子受了欺负,就变得不太信任人了,她朝父亲窘迫一笑,与父亲坦然道:“刚才那位林将军说,吴公公私底下能给他传言的哨子都叛变了。”
佩准愣了一下,方才领悟她所说的意思,他眉头不禁拢起,眼睛含忧,看着女儿道:“你怕禁卫军也叛变了?”
“是。”
她还是那般顺从可人,但她忧虑得就像一只千疮百孔在身的小动物,佩准心下突然了悟,这个皇宫,到底还是给他女儿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不可能再是过去的佩家的那个小梅娘了,宫斗让她变成了惊弓之鸟。
可这不能怪她胆小,她此时身后还插着刀,外面不出意外,也正在发生风云之变。
佩准握了握她的小手,她小手热热的。
虽如惊弓鸟,可她处变不惊呐……
要往好里看,佩大学士这厢淡笑着与女儿从容道:“叛变了又如何?行至水穷处,便是坐看云起时,且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就是,再则,这个皇宫,你认为是陛下的,还是乱贼的?你信陛下有能耐,还是信乱贼有能耐?”
“信陛下。”父亲一说,佩梅坦然了。
她是佩家的女儿,虽是女儿身,也是有一些气魄在怀的,她知晓这等形式的叛乱在一个还没衰老的大权威之下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非就是,她与她父亲等人,是这场变乱当中那些也会被牺牲淹埋的人。
可这便是历史,总有许多人会死在历史从不予人知晓的暗影里,她和她父亲遇上了,便是遇上了,坦然处之便可。
“是了,无碍。”佩大人宠爱地跟女儿从容道。
这厢,在外头显得有些计较小气的父亲倒显得大气了,连生死也无惧了,佩梅欣喜地看着大气的父亲,抿嘴一笑。
有此便连祖父也要骂父亲一声油滑小子,嫌弃他没有佩家的清正风骨,便是父亲肚子大一点,祖父也要指着家祖们的画像,问父亲佩家何时出过像他这等肥头大耳的人?
那时父亲呵呵笑着,把祖父的责骂当耳旁风。
如今父亲瘦了,头发白了,和挂在家中的先祖们的画像一模一样的清瘦正气,他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人。
她是佩家的女儿,她像他们也是应当的。
父亲在,佩梅便什么都不怕,心里安定极了,每一件事她皆心头有数,头脑有着从所未有过的清明,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细听着与父亲道:“爹爹,将军们就位了,没有进来,好几百号人围住始央殿了。”
“你听到了?”佩准问道。
女儿自小耳目要比一般人灵敏,她是能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听到了。”
“没冲进来拿我们,那便是保护我们的,唉,”佩准掐指算着,叹了口气,“你这小乌鸦嘴,以后不能乱说话了,就算猜出了什么,也不能说出来。”
看来瀚海阁真出事了,今天他们是要弑君,要改朝换代了。
也不知是陛下哪个混账儿子干出的蠢事。
就怕是好几个儿子一伙,骆王的,明王的,废太子的,三个废王底下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加上反皇党私底下的力量奋力一击,这股力量想必不小。
皇宫危也。
佩准愈算心底愈凉,脸色愈发地沉重,佩梅从未见过爱嬉笑取闹的父亲脸色这等沉重过,她看着,小脸便一道跟着沉重了下来。
她心底沉沉的,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血腥味……
佩梅掉头,看着之前刺杀他们父女俩的那个太监留下的血迹,那些血迹在不知不觉当中,从鲜红变得暗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