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且官屋的推行,还能引来民众的安居乐业,新屋子会带来新的想望,读书的人会更用力,他们的父母挣起钱来更卖力,种菜的会多种几块地,杀猪佬会多杀几条猪,养猪的农户会哪怕再是起早贪黑也会多去割两担猪草,种田的乡下农民更是渴望进城买屋。
而皇帝,只需要严控成本,利用官府之力,把屋子修建起来。
官屋制定法,在八月之前,必要完成,而成本的估算,更需提前确定下来。
是以哪怕这些皇家工匠们听从工部尚书的吩咐过来屠君了,皇帝也没那闲工夫生气,先是把工部领头的人确定下,后面方有重新找新工匠把修缮事宜尽快完成的事。
“陛下,工部内不少大人,好像与杨尚书走得甚近。”吏部尚书这厢硬着头皮与皇帝道。
皇帝不处置他,他便只能装作无事,尽自己职责。
“是了,杨尚书打的万民伞进的都城,工部人很是景仰他,把他当难得一见的功德大臣看,翰林院那边还有人跟我说过,要不要这几年就把杨大人写进卫史?*?里。”这厢,左相与皇帝淡淡道:“要不让佩准上任罢,他是个老好人,我记得他在朝为官的这些年,可做了不少成人之美的美事,且佩老大人是老学士,他们师兄弟几个在当年先帝面前也是鼎鼎有名的学士,他们当中有人是皇家与朝中大臣的老师,有的不是还做了太子和太孙的老师?我记得佩大人的师兄不就是太孙老师?”
佩圻在下方听着想打瞌睡,无奈他刚合上眼,身边的廖阁老就过来戳他的肺:“醒醒,佩大人,说你家的事呢。”
佩圻不得不睁开眼,无奈看向皇帝,见皇帝还看着他,一副等着他说点什么的模样,只得无奈道:“回皇上,佩家有孙女进宫,已是皇恩浩荡,再进工部,朝堂上就得吵我佩家戚党干政了。”
阁老们这厢纷纷交头接耳,“这倒是,他们家还有个德和郎,禄衣侯,这对翁婿已经在朝廷够只手遮天了,佩准这个老滑头一当上工部尚书,只手遮天得从骂他们的话变成确定句了。”
“想得美,佩准去工部,莫说朝廷里的那群各怀心思想抢这个位置的,便是工部内部,几人服他?这个当口叫他去当工部尚书,这不误事嘛?”
“咦,误事怎么了?正好宰了,削弱只手遮天。”
佩圻听着阁老们的议论,不忍闭上眼。
人老,是为贼也。
老贼们早点死也好。
阁老们议论上了,皇帝与左相对了几眼,心中有数,正待阁老们吵完要把此事定下来之即,便听外头有人喊小吴公公欲要进来。
“奴婢去门口看一下。”
吴英去门边验了一下小吴子的真伪,便把人带了进来,小吴公公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说了始央殿佩家父女被行刺之事。
听到太孙妃殿下背后中了刀,正等待皇帝的帝令让大军放开门回去凤栖宫疗伤,佩圻这个祖父坐不住了,起身上前过来着急问道:“伤得可重?”
“奴婢听说,不是很重,就是刀进了后背,一直在倘血,禀事的说太孙妃看着跟无碍人一般,刀中想来没淬毒。”
“那就好,那就好!”佩圻前来,被身着重铁的士兵拦了一道,还是皇帝示意让他走近了皇帝,这厢他对着皇帝垂身一揖身,对着皇帝道:“若是您觉得老臣头脑还算清醒,可堪一用,便由老臣上任工部尚书一职罢。我家中儿孙皆听我的,我那几个女婿也听我的,我年岁大,身份高,便是工部人不听我的,老夫也能仗着这把老骨头拿捏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不得不依老夫心中所愿行事。”
皇帝讶异。
他不是很喜欢佩圻这个藏拙藏得过深的老学儒,可饶是如此,老学儒这一生无可指摘,皇帝用得颇好的几个大臣,年轻时受过这老学儒的相助之恩,且老学儒从不挟恩图报,做过的事莫说图回报,便连与人说起也不曾说起过,除了藏拙不为君王效力这一点,一生堂堂正正,不愧为人师。
听老学儒这意思,他打算不计方法自污其身也要为君王效力了?
皇帝与丞相仅对视一眼,皇帝当即便道:“成,工部确实需要您这样的镇部老人,且您的外孙苏居甫到时也会上任工部侍郎,翁孙联手,我不信工部的人能不听你们的,官屋的推行,就有劳您和您外孙了。”
他这下也不介意佩老要保全他儿子之心了,佩圻亲自出马,光是靠着他的年数资历人脉,一件哪怕对其儿子佩准来说也需亲自去各方游说的事,对他来说,出几句话便可。
朝中一些人欠佩准的欠的是面子情,有些人欠催佩垢老学士的,那欠的是生死大关的相助之恩。
老恩人老恩师出马了,不管多少,左右也是要给些方便的。
佩家这是把根底都拿出来用了,仅这一下,皇帝对佩家以往的所有不满,在此刻烟散云散,他亲自站起,走到佩圻面前,欲要朝佩圻拱手相托工部,却见佩圻这厢朝他跪下,道:“难得陛下还信任我这个老头子,陛下肯重用我,老臣感激涕零。”
皇帝扶他起来,正要感慨一二,却听老大臣握着他的手苦笑道:“您莫说了,叫人去救救我那孙女罢。”
那是个能忍痛的。
……
佩梅回了殿中,便已昏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她扭头在灯光中见到身侧三娘,当下便笑了。
她想叫一声姑姑,无奈张嘴不成音,她说不出话来,便朝姑姑加重了笑容。
面无表情的扈三娘这厢眼睛里闪着泪花,跪在床脚凳上,问道:“您渴吗?”
佩梅这厢才见着姑姑头上包着白布,里头的血渗了出来,看来伤得甚惨,她舔了舔嘴,朝姑姑点了点头。
她动不了了。
可睁眼看到姑姑还在,她便如心头落下了一块石头,不再压得那般难受了。
她已经没了丁姑姑了,丁姑姑留给她的姑姑要是也没有了,梅娘知晓自己会难过很久,久到便是往后老了去了地底下见到丁姑姑也还是会流眼泪罢。
这宫中的不幸太多了,多到佩梅便是难过担心,也只得藏起来,偷偷难过,再悄悄开心,一如此时。
三娘叫来了细妹,佩梅被姑姑们抬着身子喝了一碗水,一碗水过去,三娘问她背后疼不疼,佩梅摇了下头,便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行醒来,侧殿当中有夕阳落入,黄昏了。
殿中没人,佩梅算着时辰,眼睛在殿内不停打量,见不远处的八仙桌上,放着眼熟的两个书包,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咬着牙爬起坐下,汲了鞋,缓步往八仙桌走去。
八仙桌上还放着一个炭炉,上面的小铜壶冒着热热的药香味,她掀开一看,见是黑色的药汁,便把倒扣的药碗翻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药。
趁药凉着,她又打开了书包,书包是她系的活结,是以她那只靠近伤背手疼得不能动弹,但靠着另一只无碍的右手,她打开了自己系的结,把放在最上面的那一本第一册的账薄拿了出来。
她之前便放好了册子,想着只要一回宫得那闲功夫,便赶紧把账本抄上,往始央宫送。
八仙桌早被她拿来当书桌用了,上面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只是要送往始央宫的账册不能用一般用的纸张,需用已装订成册的册祯,这厢,侧殿没有……
她还是失算了。
佩梅颇有些懊恼,轻拍了脑袋一记,正欲要起身往门边走去,找姑姑去正殿拿那贵重的册祯,便听门外传来了三娘疲惫的声音,只闻门外三娘声线沙哑道:“侯夫人,就是这里了,自从丁大人去世,殿下便搬回了侧殿住回来了。”
她说话的那位侯夫人没出声响,佩梅却诧异地站了起来,此时,被半掩的门轻轻推开,有妇人背着光,站在光里,朝佩梅缓缓看来。
第220章 我想眼下便祝贺于你一二。
光线迷离了佩梅的眼,可佩梅心里深知这妇人是谁,梅娘讷讷站在桌前,看着那妇人慢慢朝她走来。
她是太孙妃呐。
理应是她照拂亲人。
可哪怕事到如今,她依旧是那个需被亲人照拂的小娘子。
也不知要到哪日,方才能照拂回去。
来人近了,佩梅朝人浅福身,微笑道:“苑娘表姐来了。”
侯夫人回了太孙妃一记礼,眼睛在她身上扫过,身子微微一垂,落坐到了身侧的凳子上,眼睛往太孙妃身上望去。
侯夫人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佩梅见状,便也跟着落坐。
这厢两人双双坐下,侯夫人玉手往桌面一抬,食指与中指往上一翘,作出把脉的姿势,佩梅不禁会心一笑,把手放到了表姐的指下。
圣医乃姑父德和郎生死至交,后成为表姐义父,据说表姐实则没跟这个义父学过医,可圣医名声在外,亲戚之间聚会时遇到表姐,表姐妹间也会让表姐给她们把把脉,表姐从来不予理会。
大家也就认同了她不会医术之事。
可佩梅心里一直觉得表姐是懂得一二的。
偶尔表姐若是有给她把脉之意,她向来欣然伸手,便是表姐不说什么,也是乖乖顺从。
她对她这位表姐,打一照面,便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情,此情之切,一如她对家人那般一致无二。
“叫兰娘进来。”这厢,禄衣侯夫人常苏氏把过太孙妃的脉,头略一侧,吩咐道。
“是。”三娘见殿下脸上有笑,心下一安,侯夫人一吩咐,便走了出去。
“兰姑姑来了?是她给我医治的背伤?”听到兰娘二字,佩梅方醒悟过来,帮她处理背后刀伤的人是澜圣医的女弟子。
此前她病危,便是侯府派的此人过来。
太医院也有女医,不过丁姑姑对她们的评语是“不堪一用佩梅后来方才从凤栖宫中的各位姑姑们嘴中得知,太医院的女医无一例外便是宫中太医的禁脔,此前帝后杀过几个,后来发现远水解不了近火,人家日夜相处,沆瀣一气时,帝后鞭长莫及。
是以,她病危,姑姑病危,皆是侯府派女医入宫。
当时佩梅只当宫外家人对她情深意重,如今方才领会过来,如若不是有宫外家人插手,姑姑也罢,她也好,早就死于非命了。
宫中处处是劫,不懂时,以为这里是安乐窝,待擦亮眼睛,才发现自己这条小命,是人步步为营而得来。
“是。”侯夫人回了她一字,手指在佩梅脉上敲了一记,又缓缓道:“让她给你换药。”
“我该换药了?”便是梅娘乖巧,有时也听不懂表姐话中之意。
侯夫人颔首,她乃容貌精巧空灵之人,脸上常不见神色,似如木头一般无情无欲,不见悲喜,这才有她美得出尘之美名,这厢她轻轻颔首,淡淡道:“你痛便要喊出来,不喊出来,无人知晓。”
她自己便是那看似无情无欲无痛之人,她这厢叫佩梅若是痛,便要喊出声来,佩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谬的啼笑皆非之感。
可这阵啼笑皆非中的笑意过后,她眼中突生泪意,突然想大哭出来。
可不能哭呀,梅娘长大了,不能让亲人担心了,佩梅睁着眼睛,不让眼泪走出眼睛现于人眼当中,她睁大着眼睛笑道:“梅娘不痛,姐姐不要担心。”
不老实,侯夫人撇头看她,这厢,三娘带着兰女医步入了殿内。
换药时,兰女医把草药刮开,把烈酒洒上太孙妃背上,见佩太孙妃痛得呜咽出声,她冷冰冰道:“您该在床上趴上至少半月。”
半月?
这厢侯夫人看向府中医娘,淡道:“她等下便要着手书写文册。”
兰女医手上一僵,捏着烈酒瓶的手一顿,看向了侯夫人。
侯夫人却已收回了眼神,眼睛看着桌上那叠书册,已然怔然入神。
这是侯府夫人,自己的小师姐,兰女医无奈,蹲下身来,接过三娘手中的帕子,擦过那片雪白的背上流下的鲜红的血液。
此时,三娘在旁已泪如雨下,她知道殿下疼,却不知道殿下疼成了这般模样。
她想说殿下不要写什么文册,她不知为什么这些贵人们为何一个个如此铁石心肠,亲人痛不当回事,自己痛也不当成一回事……
可她又知晓,此刻的痛若是忍不过去,就没有她们凤栖宫一宫之人那明日的性命。
贵人的,她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奴婢的性命,没有此刻的忍耐,明日就会一命呜呼。
她痛不欲生,哭出了声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太让人闻之心碎,佩梅扭头看到她那刚毅的哭颜,眼中一热,热泪不由滴下。
眼睛滴下那一刻,佩梅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朝好姑姑温声道:“姑姑莫哭,我不疼。”
她声音嘶哑,说出“不疼”二字出来,三娘已把头埋在了腹中,无声号啕。
此厢,烈酒随着鲜血,流进了佩梅的股腹,佩梅疼得眯起了眼,双手紧握,也把头埋进了双膝间。
她好痛啊,太痛了。
她想哭,可不能哭。
她还有凤栖宫要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