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太监去也,苏三诧异,立马回皇帝:“她无法拉弓了,用不着了,陛下不用赏她。”
“为何不赏?朕皇宫里的大弓,天生就是赏给为朕守国门的弓箭手的。”
兵器库内的女将们,包括前来国都耀武扬威的异国女巨人将领,这厢皆纷纷朝皇帝看起来。
这时,佩梅见大家皆看向了皇帝,只是看着不动,便马上弯膝跪地,与此同时,与她站在一起的卫诩在她弯膝的片刻,也做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动作。
夫妻俩不约而同悄然跪下,尤其是眼里瞧到了对皇宫一切皆颇有些生疏的女将们的反应的佩梅嘴间这时轻念着:“吾皇圣明,吾皇……”
有他们带头,那些膝盖和她们的性情一样直的女将军们方才幡然醒悟,赶紧跪下,跟着大呼:“我皇圣明,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们跟着念,还是念错了。
好在“我皇”与“吾皇”皆一个意思,太孙妃悄悄松了一口气,偷偷朝身边的太孙看去,恰好太孙此时也朝她看来,他神色如常,眼里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
太孙妃抿嘴轻轻一笑。
顺安帝把这一切收入眼中,摇头失笑,叫了她们起来,又带着她们,一一去取她们想要的武器。
取到第二十把时,顺安帝让她们再拿一把,苏三听罢,斗胆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悲悯与怜爱,铁血女将军眼睛蓦地一红,转过背去,朝她带来的那个断臂女将道:“你去替同袍再取一把大刀。”
“是!”
三将军不是个矫情的,她麾下女将亦如此,有命领命,当即执行。
很快,一行人从内宫新打造不久的武器库走了出去。
顺安帝能带她们来,是因着内务府的武器库将将填满不久,皆用的是从敌国拉回来的铁石炼化,经兵部打造而成,主锻造师还是前面从赵国请回来的天下第一锻造、佩准、鲁家人。
兵器库寒光闪烁,寒气入骨,大家一出来,晒着外面的太阳,就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一样,身上有了温度。
那几个长得高的降国女将们,此时也垂头丧气得就像失了魂一样,身上再没有了那种要与人大干一架的杀气。
这厢,守在门外的太监与皇帝禀道开夏亭的午宴已经准备完毕,待皇帝前去开席,皇帝转头与苏三道:“你与朕一道前去罢,朕路上想跟你聊聊。”
苏三低头拱手,“末将领命。”
顺安帝便召来太孙妃,见孙媳妇过来,太孙也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他目光一时柔和了不少。
太孙胆子大了不少,没之前的谨小慎微,胆颤心惊又步步为营的胆怯阴险之感了。
男子就该坦荡一点,诚然皇家之人要有心术,可即阴险狡诈又贪生怕死,还要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受害者的作派,当真令人作呕,这等人,绝无人信他有能当上皇帝的胆魄与正气。
现在便好,想跟着媳妇露个脸,便跟着来了,坦荡便是胆量与勇气。
这身体好了,胆量也跟着上来了,这出去一趟也是有用的,顺安帝先是与他说话:“你和你媳妇带着三将军的人回去把这些女子招待好,晚上戌时过来与朕一道用晚膳。”
卫诩只是梅娘动了便跟着她动了,他回来才将将见到她,只想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与她寸步不离,末了没想到他这一过来,居然莫名得了皇祖父的青睐,随即他脑后一热,当即想跪下谢恩,可转念一想在场还有许多女将们在看着他,尤其还有降国派来的女将,他不能动不动就下跪失了卫国皇太孙的威仪,便一心沉住气,按下心中躁动,仅仅垂首应道一声:“是。”
孙儿确实与此前不一样了,顺安帝很是满意,这厢方与孙媳妇道:“且去忙,忙不过来就叫小吴子和小拾八过去给你打下手。”
内务府这些日子不仅给佩梅面子,且还能被佩梅调动一二,皆因着皇帝字里行间的明示,方才让佩梅得了这权力。
佩梅也知皇帝可能即将有大任交给她,这一步一步的放宽权力让她经手内府务的事情,是在练她的手。
后头的日子,愈发地要难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皇帝福身,“孙媳遵旨!”
第243章 她说到做到。
这厢,顺安帝走在路上,与卫国的女镇国大将军问起了攻打三国的事。
大将军负责了攻打长陵、都都达、铁马三国的大仗,受禄衣侯指挥,乃禄衣侯亲信,原本她乃禄衣侯夫人娘家人的家奴,是侯夫人的陪嫁。
她原名胡招娣,乃胡家三女儿,又名胡三姐,后感念侯夫人常苏氏放她入边疆参军,在立功受赏之后,请了主家的姓,改名为苏三。
当年她来顺安帝面前改姓,就与顺安帝说了诸多大逆不道的话,说是父母给她的命,那个名叫胡招娣胡三姐的人早已经死透透了,她早就死在了父母给她的命之下,而苏三镇国将军的命是苏氏苑娘给她,她想姓苏,把这条该属于苏氏的命,回归苏氏。
胡三姐应该有苦难的一生,在她父母的膝下,过完了,苏三有通天达志的一生,是主家娘子给她的,她该还给主嫁娘子。
她回主嫁娘子面前请姓,顺安帝听下面的人说,就因着这个,常苏姓那个长年不生一通气的菩萨娘子,狠狠抽了苏三一顿。
可苏三冥顽不灵,犟过了主家娘子,把姓请到了手。
常苏氏是泥菩萨,木菩萨,她做的很多事毫无道理,可常侯爷可不是个善人,顺安帝知晓他巴不得他妻子有大将军作为后盾,是以,顺安帝为安抚爱臣,给苏三改了姓。
顺安帝以为苏三从此是侯府的家奴了,却也不是,三将军为国尽忠,顺安帝指哪打哪,她说她是卫国的打手,至多是与国同身的皇帝的打手,从不是哪姓哪府的打手,她说到做到,这些年,听从的从来是顺安帝的话。
这话说来也长,因着让她听皇帝的话的,是禄衣侯夫人,是苏三之前的娘子主人告诫她去尽的顺安帝的忠。
这和民间的母亲,告知孩儿为国尽责为国尽忠无甚区别。
顺安帝自来对她心绪繁杂。
路上问起女将军话来,女将军答的话,与递上来的折子无太大区别,有区别的,也是细节处,比如,折子上一句话带过的“略有损伤在三将军这,也是死伤不多,三五百人而已,只是,死伤三五百人也是一场恶战,有副将为护她脑袋被长箭爆头,血染三将军的面容,有人为护身边同袍,身中长箭倒下还不忘跳起来为同袍再挡最后一箭……
捷报寥寥几句之中,是无数人的拼死血杀。
顺安帝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是以这些年,他短自己的吃穿,也不短士兵的军饷,内库空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短前线士兵的活路,只是想尽办法,多杀几个家里有钱的人。
他背负杀戮,养了卫国百万军队,是为己,亦为国,也为百姓。
他知道拿着血肉之躯以身护国之人的苦,可听女将军这般浅浅淡淡说来,他胸腔自有波浪翻滚,末了,他道:“你们身为女子,不比男儿怯懦……”
他还要大肆称赞女将军及其麾下几句,却见女将军摇头淡道:“男子也不怯懦,战场前无男女,但凡再是最懦弱最卑劣的人到了战场,惟恐战友是因自己而死,怯懦之下也会生大勇,陛下,到了那个份上,我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战,为您而战,更是为卫国千千万万百姓而战,便是只蚂蚁那时也会生出铁甲来,我们是为卫国而战,不分男女,不分种族,您这时候就是派我们卫国最矜贵的公主上战场,她便是哭着,也会拿刀刃上前杀敌。”
顺安帝听罢,半晌无语,末了道:“善!”
……
此厢,佩梅带了降国来的女将军们回了凤栖宫。
女将军们垂头丧气,到了凤栖宫,方才像是回复了一点活力,七嘴八舌跟佩梅说话,佩梅听不懂,好在有好心亲近她的卫国女将军们前来跟她翻译这些女巨人们说的话。
有女巨人问:“你们的烧铁匠是哪个?”
有女巨人问:“是活佛转世到了你们这里了吗?”
有女巨人问:“有神降临在宫里了吗?他在哪?我想去给他生孩子。”
有女巨人问:“你们这的佛子打不打人?”
佩梅瞠目结舌,不让自家的将军们翻译了,她问给她翻译的两个女将军:“她们的神和佛子,想生孩子,还打人?”
“和我们的大人见人乱生,不听话,拖出去打板子一个样。”女将军们喝着凤栖宫女官大人们给她们端来的酒,咯咯大笑。
人性在有些所谓神佛的人面前也一个样。
太孙妃静默半刻,问她们:“那这些将军们喝多了,打不打人?”
“不打,她们哭,她们在外面打仗,在家里又做奴,心里苦,让她们喝罢。”女将军们又变得怜悯,“她们比我们以前还活得不像个人。”
佩梅不说话了,上前给她们添酒,见她们又跟她激动说了许多话,她一句听不懂,好在宫人们又端来吃食,堵上了她们的嘴。
她不喝酒,太孙也不喝,太孙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做的事也不多,就是听话,他以往也是这般跟着佩梅,年少的爱恋经不住生死的考验,可它毕竟就是如此般动人心弦,方才让少女动了心,动了意,佩梅没有去看他的举止,却把他的举止纳入心间,记在了心里,这厢,在显然饿极了的女将军们在端来的食物前大快朵颐时,问道不端面前酒杯的太孙:“怎地不喝?”
“不喝,我在外面滴酒不沾。”太孙说罢,仔细一想,靠近妻子,悄悄道:“侯爷设兴师宴,百将在座,我跟着喝过大许三次,每次喝了一两口,侯爷和大将军们的眼不好瞒。”
就跟在皇祖父面前那般不好瞒一般,不喝也得喝上一两口。
只要不是坏事,他与梅娘无话不说,以前他用这个笼络了妻子的心,如今惯性难逃,还是一如既往。
佩梅如今也大约明了了他报喜不报忧的心如何而来,她颔首轻轻道:“要少喝,你身子如何了?”
太孙卫诩一听,看看酒,又看看她,肃容道:“不喝酒也可以!”
太孙妃抬手以袖掩面,桌下脚上用力,轻轻踩了他一脚,孟浪鬼!
不过,她不是神佛,她要生,她想只生一个。
生男,她助他为帝。
生女,她倾尽所有,哪怕化身为刀剑箭矢,燃尽她所有,她也会为她的女儿扫光一切阻碍,助女为女帝!
她说到做到。
没有人去做过的事,她愿意去做。
没有人去走过的路,她愿意去走。
没有人去趟过的险坎,她愿意作为前车之鉴,替那后人去趟一趟。
她佩梅,佩氏之女,愿以一世芳华,替前人行无人行过之路。
第244章 守成帝五十五年,太子女明静为帝。
次年七月,小凤栖宫所在的翼和殿中,一个男娃呱呱落地,太孙卫诩在屋外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又一年,在皇曾孙卫康满一周岁后,皇曾孙入住始央宫。
同年六月,太孙卫诩在始央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同入始央宫入住,太孙妃佩梅从夫妻俩所住的翼和殿,再次搬入皇后所住的凤栖宫。
其后,太孙在始央宫养病三月,九月方才在朝廷中出现。
同期民野传言,太孙与子争宠,要灭子求存,方才有了他跪于?*?始央宫前的一幕。
而后世史官在佩家子孙所著的卫史当中记载,孙妃佩氏思子心切,生病入魇,魂不守舍,太孙前去凤栖宫求子未遂,后佩氏祖父携子佩准入宫,以佩家长孙佩兴楠之后子孙不入朝为官为诺,两者中和,由太孙卫诩入住始央宫,代妻养子,太孙妃佩氏方才得已每半月见子一次的机会。
顺安帝八十五岁那年,皇曾孙卫康娶妻,娶的是顺安帝其逝去的其师年幼失怙恃的曾孙女,其女由太孙妃佩氏自幼扶养成人,两儿自小青梅竹马,由顺安帝指婚成亲,同年,太孙卫诩,被顺安帝立为太孙太子。
这一年,太孙太子妃,由凤栖宫搬入了太子所住的东宫,在东宫中主掌后宫事务。
次年,顺安帝,薨。
太孙太子卫诩继承帝位,同日封其子卫康为太子。
同年,十月,宜乐帝卫诩,薨。
同年,其子守成帝卫康继位。
人将其死,不用到六十,其言也随心所欲,且卫诩这一生,从低处到高点,至低时,他一个皇太孙,便连宫中的奴婢也敢让他看脸色,最高时,他当了皇帝,此时,他便是最高无上的皇帝,他便是规矩,他没规矩也是规矩,是以,他在死前,把这些年他在皇祖父眼皮子底下一寸一尺抢到手里的兵权,放到了妻子手中。
为此兵权,最是难的时候,他皇祖父还日思夜想过要夺掉他性命,祖父不喜欢一个病恹恹还觊觎兵权的孙子,而卫诩发了狠地想要兵权,一心认为只有兵权,方才能护住妻儿性命,祖孙俩因此一度反目成仇,末了以老人退让告终。
祖孙对峙期间,卫诩笑容满面,表面恭谦温俭让,实则一步不退,祖父退让一步,给了他想要的十万兵权那日,太孙依旧笑容满面,泪也流了他满脸。
他问其祖父:“您说,是您当年养兵难,还是今日诩儿夺兵难?”
顺安帝双眼阴鸷望着他,却在他走后,跟身边的公公道:“让康儿这段时间就跟着他父亲,学学他父亲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