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后 第164章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标签: 强强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顺安帝不在乎他孙儿在死前夺他的权,相反,他开始欣赏他这个活不了几年发了狠地要为其妻其子奠定他们俩在其身死之后安全的孙子。

  当皇帝的,没这个心魄,卫氏顶多传到三代打止。

  后人能享的,是前人积累的福,前人不为后代着想,后代再是能耐,无非撑到后代这一代为止。

  顺安帝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其孙会把兵权放到其一手养大的儿子手中,却未想,宜乐帝死前,把兵权交给了他的妻子。

  这些年,由皇帝直统的卫国大军的将领,每次领命上任,皆见过当时的太孙妃,后来的太子妃,如今的国母佩氏。

  且任命他们之前,卫诩皆与妻子商量过,她认识大军上上下下数百将领,且对他们知根知底,任命他们,罢免他们,她皆能找到他们的优势与缺口,她知晓如何控制他们。

  宜乐帝把兵符给了妻子,且握着妻子的手笑问道:“康儿还小,可用为夫与康儿商量,在他上位之前,让他母亲当几日女皇尝一尝不用为奴为婢,无需为夫为子胆颤心惊,让世人为她胆颤心惊的日子?”

  他说得戏谑,眼神却是再认真不过,佩梅在最是绝望的时候,她没有等到儿子回到她怀里,那时候,她便是连父亲祖父还有这世上最是对她心存良善的表姐也恨上了,那也是她一生当中,最是痛恨她嫁给了太孙卫诩的时候,那时,她万念俱灭,每日嘴间左右念叨的便是那句,“不如死去……”

  不如死去……

  她把握不住她的命运,不由死去。

  那一年,成冠不久将将得一子的太孙白了半头头发,前去始央宫死跪,舍了命,也舍了求了二十多年的前程,只为成全她心愿。

  人生呐,难呀,难于上青天,用情愈深,割舍情爱,愈是痛不欲生。

  佩梅那年,哭干了眼,哭断了魂,再见到儿子,她愈发沉静,把太孙装到了眼底,太孙笑她陪着,太孙痛她也陪着,陪了十余年,太孙也要去了。

  太孙这些年用了太多药,近几年,他便是小小一记咳嗽,咳出来的也是紫黑色的血,往往她在时当着她的面喝下的药粥,在她离去不到瞬间,他便能连粥带黑血咳出来。

  他身上是紫黑的,这些年禁止佩梅睡在他身侧,佩梅便睡在侧殿,夜夜竖耳听着他的动静入睡。

  佩梅愿意他去死,如若不是祖父年迈,也就几年的事,她也是要策划宫变的,可饶是知晓老皇帝活不了几年,要如何平安弑君的想法,日日盘旋在她脑海。

  故人心易变,她从太孙妃变成了太子妃,胆子也从太孙妃的胆子变成了太子妃的胆子,为了太子早死,她便想让皇帝早死。

  这便是她佩氏梅娘的下半生,娘家的父母兄长妥了,她最惦念的,便是让丈夫活着的时候少些痛苦。

  至于她的痛,她的苦,在重要的时候重要过,余下的,不重要也罢。

  “我不当女皇,我为你进宫,此生做了这一件事,余生只想尽善尽美,”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想让将将成为皇帝的丈夫赶紧死去的皇后罢,佩后却是如此想到的,她把丈夫给她的兵符放置一边,与他道:“等你合眼了,我便送你离开,等我死了,我便让康儿把我送去你身边,尽我们这一世夫妻之缘。”

  她小时便甚是温婉沉静,小时便深沉的卫诩也从来只觉那些娇俏憨态的少女刺眼愚蠢,他另有目地接近这个师门的小师妹,觉她美,觉她傻,觉她天真无知,也觉她沉稳厚重。

  他爱慕她,也知他非她良君。

  她少时不知,后来皆知晓,她的聪慧,没让她愚钝太久。

  可饶是如此,她每往前大走一步,却频频回头看向他,她大可去父留子,可她在康儿一年愈发一年得曾祖父喜爱时,她走向了孤独无助的他。

  明明康儿才是那个令她发狂,让她疯掉了的人,可等她清醒过来,她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她可怜的等待着她注视的丈夫。

  卫诩愿意把江山交给他的儿子,但他苦苦拿下的江山,若是交给妻子,只要因此能博得她一笑,他也愿意。

  “你有治好这天下之能,”妻子不要,要他,卫诩瞧着她微笑道:“这些年来,你遭受的比我只多不少。”

  闻言,佩梅颔首,她小心地拉过被子,盖住他发黑的脖子,看着他发着黑还不忘朝她微笑的脸,道:“下辈子若是不想做人,便不去做人,要是做人,你要记得跟那送你投生的大人说,要去一个惦记你身子康健的人家。”

  “诩儿,”佩后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皇帝道:“今生尝过的苦,你尝过一遍,无人能替你苦,你知晓有多痛,上天不会让你再尝了,让你尝也不要尝,去说服它,我下辈子还想再遇见你,那时候你要康健强壮,等我来找到你,再好生疼你。”

  宜乐帝含笑而去。

  其妻佩后静默无语,其子在侧,痛哭流涕。

  守成帝二十五年,立其长女明静为太子,朝臣皆反对,佩太后效仿高祖顺安帝,血洗朝廷,当年,卫都三千官员,被太后佩氏杀到只余九百余。

  次年,佩太后,薨,出殡那日,路过卫都街道,民众皆投石掷之。

  守成帝五十五年,太子女明静为帝。

  明静帝在帝位二十年,百国来贺,卫国疆土从高祖的六国五十六州,扩为八国七十二州,乃历史上下四千年大国疆土之最,民间丰衣足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明静帝在世,追其祖母为大贤大孝大尊大贵帝母,其死后,其子卫枚为帝。

  枚帝之后,卫国十一代而亡,卫国时存共计一千零九十年,乃后世史上朝代最年长的一国。

  《佩后》终

  

第245章 太后执起了她的剑。

  番外:公公拾八

  曾孙周岁礼毕,拾八奉旨前去翼和殿请曾孙入住始央宫,那日,太孙妃哭得肝肠寸断,前来追人,拾八抱着曾孙跑了两步,被太孙妃哭得泪眼朦胧,当下脑子一片空白,停下脚步,转身把曾孙还给了太孙妃。

  随同的太监在侧急喊“陛下在始央殿等着曾孙拾八惶恐不安,朝太孙望去,只见太孙这时双眼含泪,满眼血丝,悲戚望着妻儿,那一刻,惶恐无助的拾八朝太孙夫妻跪,乞求他们悲悯。

  陛下让他来请曾孙,他不把曾孙带回去,便是他无能,从此他拾八在这宫里也就要活不下去了。

  他乞求心善的太孙妃行行好,把太孙交给他,让他带回去交差。

  无能的奴婢便是如此,不当那恶人,性命便捏在主人手里,拾八不善,在这宫里,善人是活不了太久的,可他怜惜太孙妃,不愿当那恶人,便只能当那乞求主人善心大发的奴婢。

  好在太孙妃是那个太孙妃,她大哭着弯下了腰,倒在了地上,把曾孙给了他。

  在她怀里哇哇大哭的太孙在他母亲把他交给拾八的那一刻,嘴里尖叫着大哭,那尖刻的声音划进了拾八的脑海,直到拾八年迈体衰,生命临终的那一刻还记忆犹新,犹记得当年守成帝到自己怀里那一刻悲戚绝望的哭嚎。

  小儿绝啼,太孙妃在那一刻昏了过去。

  太孙的身子,抖得就像深秋的落叶,寒又孤绝。

  再见到太孙妃,拾八以为他与太孙妃不能再复往日,可太孙妃看着他笑意吟吟,她的眼睛悲伤而又温暖,还是有着以往看着他时那柔软的光。

  宫人擅伪装,宫妃也没有几个真情实意的,这宫里,单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可拾八被太孙牵过手,被太孙妃送过吃食,惦记过身子的冷暖,他们是拾八的主人之一,也是拾八心里认下的哥嫂,拾八不忍相信太孙妃对他有恨意,是以,太孙妃看着他是笑的,他便相信太孙妃对他还是善的。

  他照顾着曾孙,也照顾着住进了始央宫的太孙,他是始央宫的奴婢,却皆被老吴公公和小吴公公叫过去敲打过,让他的心和忠诚别放错了地方。

  可人心哪是那般好管的,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偏心太孙父子,尤其曾孙的尿布是他带着奶娘换,是他扶着曾孙走的路,他给曾孙当马骑,他驮着曾孙,抱着曾孙,背着曾孙,曾孙也是他的孩子。

  他把曾孙当孩子,太孙妃了悟了他的心思,没有憎怨,更无责怪,她跟他说:你且把康儿当成是你的孩儿养,他长大了还是会认你的。

  太孙是皇家太孙,内有丘壑,他学的是帝王术,行的也是帝王手段,为防止曾孙吃了奶娘的奶,忘了天天背负着刻骨之痛的为保全他们一家三口的亲生母亲,太孙对曾孙的奶娘秉承着三月一换的规矩,便是奶娘再是不好找,让曾孙饿着,去宫外面给曾孙讨奶喝,太孙也绝不允许奶娘在曾孙面前撑过九十日。

  拾八无奶,却也是与奶娘无异,除了没给曾孙喂过奶,带大曾孙的每一件事,他皆做了,而太孙妃与他说道的便是:你且把曾孙当成是你的孩儿养。

  太孙妃发了话,太孙便默认了曾孙对他的依赖,他们让拾八当了曾孙的半个父亲。

  人心不可控,拾八认的义父让他跟着太孙带曾孙,是为着替老陛下人带好曾孙,拾八带着带着,便把心带给了太孙夫妻俩,为着曾孙好,为着太孙的性命的长久,为着太孙妃在凤栖宫能等到曾孙过去看她,他争权夺利,左右逢源,被临终前的老吴公公,他应该喊一声爷的吴英公公道了一声“青出于蓝胜于蓝。”

  吴公公死于一年寒冬,临终前便下不了床,老陛下天天夜晚到他房间看望他,多年不入宫的禄衣侯侯夫人也会日间进宫来,跟老吴公公说说诗书,有一日,在侯夫人抱来了她的孙女,一个叫常念英的孩子后,吴公公含笑合上了双眼。

  侯夫人跟老公公说,民间寻常人等能记得自己爷爷叫什么名字的人说来不多,可念英至死都知道,她有一个曾爷爷叫吴英,她的名字因他而起,在她活着的时候,她的父母知道她的名字因何而起,她的丈夫子女也会知晓她的名字从何而来,上下三代,他会被活人惦念至少百年,请他笑着而去。

  吴公公果真笑着而去,死前拉着小英女的手,小英女毫不畏惧,替他合上眼,娇声娇气道:“曾爷走好,好好睡觉,睡饱了再醒来,到英女家来做儿,到时候再让英女好生照顾你。”

  便是在侧合着双眼的老陛下此时也睁开了眼,看了英女一眼,让随侍把英女抱上了他膝盖。

  老吴公公死时,陛下在,禄衣侯夫妇在,小吴公公在,便是拾八这个半路捡到手的义孙,也在身前。

  陛下驾崩后,老吴公公随着皇后与丁姑姑一同进了皇陵,在太孙成为皇帝没有几天也跟着走了之后,太孙与陛下一入皇陵,皇陵便被封住了。

  封陵之后,皇陵大动,翻了三天的地龙,皇陵淹入地下,霞光照了天边半月,拾八在宫里还听到有人说,陛下在太阳西下中的霞光中走出,漫游万里江山,身后跟的便是吴公公,吴公公的满头白发长眉,在风中飘飘洒洒,就像一个老神仙。

  这是极大的善终,拾八闻言内心艳羡不已,渴望着有朝一日,他能有老吴公公的半分福气。

  他又回过头来,把眼睛定在了他服侍的帝皇身上。

  他也有他献上了他的忠心的帝皇。

  这年,远在铁马的老杨公公正式回宫,把铁马百万兵权交到了当年的太孙妃,如今的太后手里,那日,久不哭泣,便是在太孙死那一日也不见掉泪的太孙妃嚎啕大哭,在病床上躺了一年,还是皇帝抬来了太孙死前为她所写的列国周游记,方才救回她一命。

  当年的太孙,死去的宜乐帝一生只出过两次宫,一次是为探寻西北古国遗址前去了漠北,恰好赶上了战事;一次是在吴公公临终前,太孙跟着皇帝带着曾孙,由禄衣侯夫妇伴随,在外微服私访了大半年,大半年后,皇帝他们回去了,太孙带着曾孙,还有拾八,在外面过了两年,两年的下半年,太孙妃出宫,出他们同游了半年,他们一行人方才回卫都。

  那半年,是拾八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候。

  太孙妃来了,太孙有了妻子,皇曾孙有了母亲,他拾八有了如母亲一般的长嫂,太孙妃就像是一个人的魂,魂来了,人身上就都有了活气,会哭会笑会闹,皇曾孙会把太孙气得摔书,太孙会把太孙妃气得笑骂“岂有此理,”太孙妃会安慰傻呼呼替父子俩着急的拾八“别理他们。”

  这般好的一家,该是人间至美景,可回了宫,两地分割,子不见母,夫不见妻,太孙便问拾八:“权力到底是什么?”

  拾八不知如何答,又听太孙自问自答,喃喃自语:“没有权力,便是半年也不可得,我没有性命,康儿没有未来,只是苦了她,她何罪之有?”

  拾八还是不知如何答。

  他见过太孙妃笑颜脸上眼里的泪,为了成全太孙,为了成全曾孙的以后,她好像确实乃在日日煎熬,苦中作乐。

  太孙死后,再见到她脸上的泪,拾八又仿佛懂得了她的煎熬也不那么煎熬。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再问这世间真情为何物,叫人不生死相许却也胜过生死相许。

  太孙妃没随太孙去,彼时的太后,看着太孙在多年前为写她的书,品着太孙在多年后才在书中与她诉说的绵绵情意,沉心静气地,活在内宫之中。

  她养育大了新皇与新皇后,养育大了她的孙子们,在她手刃皇孙,被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质问她“于心何忍”之时,她回卫康儿:“如同你质问我此般时的忍心……”

  皇帝宠妃所生皇子拿刀刺杀皇长女姐姐,便连对相挡的皇祖母为痛下杀手,皇孙连祖母都杀,而皇帝却质问母亲,于心何忍。

  太后迎来了母子俩的第一次反目成仇,拾八却知,若是太孙在世,太孙是不会允许曾孙如此对待他的妻子的。

  拾八前去问太后心里痛不痛,太后老了,脸上全是细纹,她还是温婉如旧,她回拾八道:“不痛,拾八,我的大半个心,早就随着诩儿走了就走了,剩下的这小半心,再是痛起来也不如何,我活着,于我重要的是,守护好卫国,这是高祖和诩儿还有我一起看着建立起来的卫国,在我的有生之年,谁也毁灭不了它,也毁灭不了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

  拾八回去便告知皇帝,你从此失去了你的母亲,一同失去了你的父亲。

  随太孙长大的皇帝瞠目结舌,拿刀抵住了拾八的脖子,质问拾八“你到底是谁的奴婢拾八泪流满面。

  他是奴婢不假,可太孙在时,他是太孙以诚相待的家人,是太孙妃当自家人一般照顾的弟弟。

  便是如今,他在太后面前,还是那个太后不忍心与他说谎话的生死至交。

  他拾八为了太孙一家,献上了他所有的忠诚。

  皇曾孙却是问他,你到底是谁的奴婢,是我父母的奴婢,还是我的奴婢……

  曾孙到底是变了。

  没有不变的人,更没有不变的皇帝。

  太后是对的,心痛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强权,方才能维固卫国的统治。

  前有老皇师进宫托孤,把曾孙女托与太孙妃,那一年,老皇师问太孙妃,你可还想育有一子陪伴在身侧。

  太孙妃没要,她与老皇师请求,想请老皇师前去皇帝面前说一说,让老皇帝像带亲儿子一样,带太孙三月,只要三月足矣。

  太孙没被太子带过,太孙妃便舍了那个能再得一子的机会,让太孙去当尝一尝当皇家亲儿子的滋味。

  太孙尝到了,至死都忘不了太孙妃的好。

  皇曾孙也尝到了父母对他倾其所有的关爱,如今,他忘了一家人对他的用心,他愤恨不满足他心意的母亲,还有小时候那扶他走路让他当马骑的老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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