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刘氏的感激,当下深藏于心,她不敢过多表露她对靖王婶的感激,免得太子以为她想玩弄权势,是以她只朝靖王妃欠身谢了一记,连神情也平静得很。
她谢过后,靖王妃都没看她,这厢靖王妃把眼睛压下,看着坐着的那群心思各异的妃子们,她那犹如冰僵了一般的脸依旧蔚然不动,“省省你们那看热闹的心,卫家的嫡系就是死绝了,这热闹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看得起的。”
说罢,她放下酒杯,朝首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的皇后冷冰冰道:“皇嫂,喜酒喝完了,我要去前头找我家那闯祸鬼去了。”
狄皇后朝她摆摆手,“去。”
靖王妃都不曾施礼,皇后话一罢,她就撩起身下华丽的长裙提步出了桌几,转身背着皇后施施然往大殿门口走了去。
狄皇后这厢也收回了眼,朝拿起琉璃瓶跪坐到她跟前来侍候她的太子妃道:“她就这脾气,刚嫁给靖王的时候靖王没少说要休了她,后来处来处去处出了感情,现在倒是成了手中宝了。”
刘氏笑笑不语。
她没那福气。
“她是长辈,你以后要敬着她点。”狄皇后吩咐她,也暗中叮嘱了她一句。
有这脾气还能在这皇室存活下来的,不是神就是圣,而这种人,反倒是所有的人当中最好相处的,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三丈。
狄皇后当年没拿她这弟媳对她的不敬说过事,她这弟媳回馈的就是这些年从不在对她赃灾陷祸的事中插一脚,有时甚至暗中会帮她的忙,且从不出一言到她面前来邀功过一回。
女子当中,为人处事比男子更为贞洁者多不胜数,而像她弟媳妇靖王妃此类的女子,但凡她对你公正公平,你就不能对她有失公允,一旦让她失望,她就会彻底放弃你,狄皇后当年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魂伤魄损之余根本管不上她弟媳妇是不是对她不恭,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因着她没计较过,靖王妃后来默默献上了她的回报。
这天下之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道不明说不清,狄皇后无法把这些教给太子妃,只好趁机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叮嘱她不要错待今日为她张口的这个人。
婆母自太子去了正英宫后,话就一日比一日少了,张口说出来的话不是为了安慰她,就是为了帮她叮嘱她,刘氏心中清楚,这厢她柔柔一笑,放下把水杯注满了的流璃瓶,朝婆母柔笑道:“妾身懂得。”
她不笨,只是卫襄防她太甚,那个明明是这世间应该与她最亲近的男人,为了她不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就把她推在了远远的地方,自此让她懂得世间艰难,人间疾苦,作为女人,她曾被他深爱过,但未被他捧在掌上之前就被推开了,她能成为的就是一个母亲,抚养好她生下来的儿子,带着那些她咬牙咬下的不甘心,拼命让他活下来,刘氏道:“母后,我懂得,您放心。”
她不是不懂得,只是现在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但凡她做了,卫襄会一边哭着一边为她挖坟埋她。
还没到时候呢,她还得忍,忍到她儿子活得好好的那一天,她深信,所有卫襄对不住她的,她必双倍奉还。
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她还得再忍忍。
*
“娘子?”新婚夜的洞房里,屋门口站着两个不苟言笑一动不动的宫女,尤如木雕,洞房里的陪嫁下人当中,门口的人只许项婆子留下来,女婢皆被她们请了出去,项婆子守着她家娘子,时间过去,她愈守心愈慌,在一片静悄悄的光景当中,她忍了又忍,末了忍不住到了端坐在婚床上的佩梅悄悄声道:“都亥时了,姑爷怎么还没回?”
佩梅也是竖着耳朵听了一来个时辰的鸦雀无声了,这之间她还打了个盹,听到项婆婆的声音她笑了,她小声地抽笑了两声方在项婆婆着急的催促下回道:“那是太孙,是姑爷也是太孙,婆婆以后叫他太孙为好。”
项婆婆急了,抚着她的腿求饶道:“这些我都懂,好娘子,小梅娘,你告诉婆婆,这下面是怎么个章程,怎么就没人进来,我心里好渗得慌,要是出事了,我都不知道带着你怎么办。”
婆婆还想带着她逃命,看来娘亲叮嘱她的话,婆婆是深记于心了,佩梅好笑之余又有些心暖,她握住婆婆放在腿间的手,道:“婆婆,我嫁过来了,不管诩儿对我如何……”
不管诩儿对她有没有真情,佩梅都信那个她曾帮了又帮的小男儿,“是不是真的一心只有我,可有一事我是坚信不疑的,那就他娶了我进来,他必会以性命护我性命,婆婆,诩儿对我的赤诚没有作假过。”
“唉……”项婆婆听着直叹气,她不知道小儿女是如何作想的,只知道这都快半夜了,那个走一步喘三口气的姑爷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指不定能回来还是抬回来的。
她家小娘子,难道一嫁进来,就要成寡妇了吗?项婆子惴惴不安。
她原本以为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是选了个不安份的所谓老实人嫁了,最后不得不又重新卖了良善的老东家才逃过一劫,得以安宁,却没曾想为了报答恩人一家对她的善待,她陪家中小娘子入了宫,却没成想,小娘子都不知道明天是死还是活,项婆子惶恐得连呼吸都弱了,满心想的皆是如何带着小娘子逃回东家的事。
第32章 是,梅娘,小梅娘……
就在项婆婆的话后不久,门边起了声响,声音细微,仔细听着外面的项婆子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来回着急走了几步,马上回到自家小娘子身边,压低着声音喊:“娘子,可是太孙回来了?”
不等佩梅出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听小杨子的声音这时也压低了嗓门道道:“裘大哥,慢点。”
被侍卫背在背上的卫诩自进了翼和宫就睁开了眼,这厢哑着声音道:“把我放过去。”
“欸,欸,太孙爷,这就过去了……”小杨子紧张着道。
“姑爷,太孙,您回来了……”这厢项婆子见姑是被背回来的,还能说话,离她原本想没命被抬回来远了十万八千里,本六神无主的她当下心神大定,也恢复起了老仆的老练,连忙扑到小娘子坐的婚床的床凳前,等着人过来好侍候他。
“啊,婆婆?”小杨子见状忙道:“您帮我扶着太孙一点,我出去迎一下鲜婆婆。”
太孙不许他回来之前有外人进出他的婚房,门口只放了两个死卫,便连太子妃身边的老宫人也不得入内,他紧张兮兮,偏生太子妃也依了他,这便是太孙没回来之前,今晚主持太孙和太孙妃合卺酒的鲜婆婆不得入内,还得等太孙回来了才能进来。
“婆婆有礼。”离床边一段距离后,侍卫深沉的声音响起,正听完小公公说完话的项婆婆不解地朝她喊有礼的侍卫看过去,一时不解其意。
“婆婆过来扶我一下。”这厢,太孙发了话。
项婆子立马明白了过来,侍卫不能近婚床,她连忙过去扶被放下的姑爷。
她干了一辈的粗活,一天到晚忙进忙出,力气大,扶住太孙后感觉手里轻飘飘的太孙心中还大吃了一惊。
这哪是个人,份量轻得跟个纸片人一样。
项婆子扶着手里轻得还没两只小猪仔一样重的太孙,心中沉甸甸的,这厢卫诩被她扶了过去,眼睛里一直望着那个坐在他们的婚床边沿的红盖头,待过去了坐定,他伸手长又瘦骨嶙峋的手,小心地去触碰被梅娘放在腿上的那双洁白如玉的小手。
终于触碰到了,卫诩手脚忍不住哆嗦,便连嘴亦是。
“冰吗?”他颤抖着双唇问。
“冰,”梅娘在红盖头回了他,想了想,又道:“诩儿,屋里还有谁?”
卫诩抬头便朝屋里的两个人看去。
裘侍卫正看着地上,似是看到了太孙的眼神一眼,他朝站在太孙一边的项婆子转过身抬起头来,朝她划拉了一下手,把忐忑不安,在他的眼睛直视下不敢出言的项婆子带了出去。
这前后不过一眨眼,卫诩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刻意把干涩的嗓子放湿润了一些方才放缓了声音道:“梅娘,他们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
“婆婆也出去了?”佩梅的声音带着笑意。
“出去了。”
“你莫吓唬她,婆婆只是家里一个帮着做活的老下人。”
佩梅清亮的嗓子里带着笑意,还有轻松明快,卫诩听着那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胸口为之都轻松了一点,他亦情不自禁含着笑意回道:“我没吓她,我不吓唬下人的,你知道的。”
“是了……”是不吓唬,只是他自带太孙的威严,眼睛静静看着人不放,就让人心惊胆颤,佩梅笑叹了一声,在红盖头下看着他那只还在不自禁细微颤抖的手,随即她双手双拢,把那只冰冷又细颤的手合在了她的手掌心。
她还低头朝那只手吹了口热气。
“这些日子你还睡得着吗?”把冷手护到了手里,佩梅也不嫌弃他的手冷,关心地问着这些日子以来她最为担忧他的心。
诩儿心重,浅眠不说,还不易入睡,佩梅见他的时候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让身边人搬来躺椅,请求她守着他睡一会儿。
卫诩正要说话,此时门口传来了小杨子小声的声音,“太孙,太孙妃娘娘,鲜嬢嬢来了……”
卫诩的手在佩梅两只合拢起来的手掌心里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即他飞快把手抽了出来,放到了身边,哑着嗓子朝门边道:“请嬢嬢进来。”
“是。”
小杨子端着他亲自从太子妃手里接过来的酒水点心的盘子,跨进门来道:“太子妃娘娘在大门口把盘子给了奴婢这才走的。”
“外面风还大吗?”闻言,卫诩心口一疼,忙道。
“大呢,”小扬子领着老嬢嬢进了门,道:“不过太子妃娘娘穿得很厚,身上披的还是厚实的棉披风呢。”
“老奴鲜氏见过太孙,太孙妃娘娘……”
“嬢嬢请起,辛苦你了。”
“您哪的话,太孙先喝口水润润嘴,这里还有小碗汤,是太子妃让小厨房的人刚熬的,您先喝一口。”
卫诩知晓这是母妃为他熬的解酒汤,他之前在前面因诸兄弟多方围堵,不得已被灌进去了两杯酒。
他本应该滴酒不沾的。
卫诩接过老嬢嬢递过来的汤,握着温热的碗壁一口饮尽了汤,温热的烫水沿着他因说话过多而炽热干痛的喉咙滑落了下去,让他痛得紧绷不已的身子稍稍好过了一点。
“嬢嬢,您请。”卫诩把碗还了回去,让她尽快主持掀红盖头喝合卺酒的事。
“是,那奴婢就开始了,揭盖头……”老鲜氏拿过装着喜秤的盘子走过来。
等太孙挑开那红盖头,痴痴地看着那凤冠下稚嫩的面容,眉眼间跳动着她这个老人从未见过的喜悦,老奴婢常年严苛皱着的眉头一松,在痴儿子望着新娘子凝视下唱诺道:“郎才女貌结姻缘,高烛拜堂醉乡眠。举案齐眉共琴瑟,海枯石烂日月天。喜秤一杆挑喜帕,从此称心又如意。”
“新郎新郎请喝交杯酒……”
酒拿过来,放到了新人们的手中,老人看着他们,只见小女儿眼中看了太孙手中的酒一眼,得了太孙一记轻轻的摇头,启唇不知轻声道了句什么,只见小女儿柔柔地笑了,与他交臂把酒喝了下去。
老鲜氏垂眼看着他们,又唱道:“诗题红叶同心句,酒饮黄花合卺杯,意似鸳鸯非比翼,情如鸾凤宿同林……”
“吟近台前缘赐娣,金银侦测与物华。新妇新婿行结发礼……”一礼接一礼,在翼和宫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一对新人听着老人主持的贺词,在她礼成喜结行洞房的结词下,她退出了屋子。
佩梅接过老人家在走之前放到她手里的盘子,里面有两面小面,两盅鸡汤,还有一粒药丸子。
“诩儿,这丸子我们是在膳前吃,还是在膳后吃?”佩梅把四脚小盘放到满是桂圆花生莲子的床上,问诩儿道。
卫诩手撑着床面,直看着她说话笑个不停,且笑而不语。
佩梅抬头看到的就是他的笑颜,还有他迷离失神的眼睛,她连忙把盘子往床边放了放,挨了过去紧紧坐在他身边,把高她一个头的诩儿抱到怀里让他靠着她的肩。
诩儿一个低头就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那脑袋压在佩梅厚重的嫁裳上有些沉重,可佩梅此时也顾不上了,她担忧地问着倒在她肩头上的人,“诩儿,你难受了?”
“嗯……”诩儿半晌方回她:“难受。”
“那我们睡罢。”
卫诩笑了,眼中含着泪,他靠在他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里,她比他矮小甚多,甚至都抱不住他,可她还是让了整个身子腾出了半边肩膀撑着他比她高大许多的身体。
这就是他的梅娘。
“不了,我们先用点吃的,吃完我们说会儿话,歇一歇,等我吃过药我们就睡。”他道。
“药是这么吃的吗?”佩梅回头去看散着浓郁药味的黑色丸子,道。
药闻起来就有些苦臭,想来难吃得紧。
诩儿身上总是带着药味,但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佩梅面前吃过药,就是和她在一起到了吃药的时辰,他也总是去吃了再回来,不会当着她的面吃。
这是佩梅第一次看到他吃的药,她一闻便知,这不是诩儿身上常带的那股药味,这个比诩儿身上的味难闻多了。
“是,梅娘,小梅娘……”卫诩在她的肩头抬起头来,连喊了她两声。
佩梅收回了看药的脑袋,转回来看着他,她鲜活静谧幽深的眼里,有着卫诩那张苍白的脸的倒影。
第33章 我才把佩家给了她儿子。
“诩儿?”佩梅喊了他一声,面前之人只痴痴望着她一动不动,佩梅眼睛往下看去,同时蹲下了身。
她把卫诩的腿放在了膝盖上,给他脱靴,卫诩的腿随之抽动了两下,意欲挣扎,佩梅轻拍了一记他的腿,轻斥道:“莫乱动喔。”
她语气含有一些对不听话的人的责怪,卫诩便不敢动了,他呆呆望着她头上的凤冠,胡乱的脑子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嘴里只管喃喃道:“梅娘,凤冠重不重?”
佩梅解开了他的一只软靴,择了另一只,等这只也解好了,方抬头道:“重的,你快上床,我上来坐下你帮我解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