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是,”姐姐的手掌柔软带着微温,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梅娘自打头一次见到她这个表姐就甚是喜欢她这个姐姐,她自小就不喜欢人有跟她过于亲近,可因着对这个表姐的喜欢,自这个姐姐头一次拉她的手梅娘就没有不喜过,反倒乐于姐姐亲近她,这厢表姐问了话,她跟随着姐姐往祖父母住的地方走着,嘴里则乖巧回道:“娘亲出去买菜去了。”
“是为梅娘明日的生辰罢?”
“是的。”
舅娘对女儿看似冷淡,佩家又下人少,许多事免不了当家的夫人亲历亲为,梅娘在家跟着舅娘从小就要做家事跟着她的母亲打理家务,针线活也没少做,琴棋书画也要学,一天到晚都有事做,舅娘盯女儿盯得也甚紧。但苏苑娘跟佩家来往得久了,也知道了这家里舅娘是真心疼爱自己这个女儿的,许因着女儿是她日夜带在身边长大的,她对梅娘的关切比从小送去书院读书的长子还要多两分。
爱之深,责之切,这用到舅娘对梅娘的身上,恰如其分。
苏苑娘这厢又回头,朝妹妹浅浅一笑。
这次她虽没言语,但梅娘看出了姐姐的意思来,朝姐姐羞怯地笑了笑。
外人只当她娘亲对她严厉,但梅娘从小就知她娘亲是真心疼爱她的。
娘亲手里但凡得了好东西,让她尝过了,方才会给哥哥留,她喜欢的就要给哥哥留少一点,她不喜的哥哥才会得多的那一份。
在梅娘心中,她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姐姐这一笑,又得了她的喜欢,梅娘更是乖巧了两分,乖乖与姐姐道:“娘亲经常去买肉的肉铺子早上派他儿子来说铺子里凑巧得了条牛宰杀了,问我娘亲要不要,娘亲想明天多添个菜,就去看去了。”
梅娘不是碎嘴之人,从小家里教她的就是不要与外人多言道家里的事情,她向来做得很好,可她心里早不把苑娘表姐当外人了,与姐姐说起话来毫无隐瞒不说,还把招待姐姐的话都说了:“家里还有一些要添的东西,娘亲可能要在外头多呆一阵才回来,苑娘姐姐先不忙,你先陪祖父祖母说会儿话,等小半个时辰娘亲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用过饭再早,梅娘学了一道新的南方菜,今天想做给你尝一尝。”
“学了新菜呀?”
“是隔壁新来的邻居婶子教的。”他们家隔壁原来住的那户人家男主人没了,当家娘子卖了屋子还了家里的债说是回老家去了,临走前还把男主人还在世时当官当得好那阵抬回来的两个小妾又卖回了原处。新来的邻居则是从地方上调到都城当官的人家,听那婶子自己说,她家在原籍甚是风光,家里有上千亩的田,屋子大得正堂能摆十桌席,到了都城这屋子就不是屋子了,能在他们老家县城里能买百十个铺子的银子,在都城里仅能买个家里人一多点脚都放不下的小宅子。
“来了新邻居呀?”
表姐牵着她走着路,嘴里甚是温柔地说着话,像跟哄小孩儿似的,姐姐心里还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娘子待呢,梅娘抿嘴一笑,心中毫无芥蒂地回了表姐:“是呢,前面的张伯伯一家自张伯伯过世后就把房子卖了,这家新来的人家姓闵,听说是南方人,是从南方调回来的官。”
“那还很厉害。”
“是的姐姐,”梅娘乖巧地回了表姐,“新来的闵大人原来是春州春山县县令,在他治下八年,他修了一座春山河坝,在满是桑树的山上建了座春山县城,听说那里是有名的蚕虫之乡,丝蚕之家。”
苏苑娘听了愣了,回过头细细看了对此似是知之甚详的表妹一眼,方道:“梅娘知道得比姐姐要多一点。”
“表姐夫可是在那里进过丝蚕?可有友人?”梅娘偏头问表姐道,她对此有些好奇。
“有,都有,”到底是外祖家独一无二的小娘子,再怎么寻常也寻常不到哪去,苏苑娘一下子就接受了小妹妹的见多识广,继续拉着小娘子的手往前走,嘴里回着她道:“你表姐夫在那里还有一个织坊呢,我听你表姐夫说那边的蚕丝比别处要好一些,结实一点。”
“是吗?”
“可不就是。”
“结实多少呀?”梅娘想知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去问问你表姐夫,明天答你。”
明天她生辰日,姐姐还要来,梅娘甚是高兴,这厢眼看祖父母处到了,她迅速摇了摇姐姐的手飞快松开,忙朝祖父母处的门处跑去,等到了门边,梅娘停下脚步,朝半打开的门口福了一记方才敲门,朝里高兴喊道:“爷爷,奶奶,苑娘姐姐来了,梅娘也来了。”
佩老太太早得了下人的知会,正坐在挨着门口的椅子上等着,这厢听到孙女唤声,她杵着打拐仗忙站起来,笑眯眯地转身,朝门口的小孙女道:“梅娘也来了呀……”
第3章 我不管。
“就惦记你爷爷。”老太太点了孙女脑袋一记,快步往一进来就朝她行礼的外孙女去,在半途扶住了孩子,看着她眼前模样清丽气质平宁静谧的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道:“今天怎地来了?”
外祖母眼角眉梢皆是笑,苏苑娘微微一笑,反手扶了老太太道:“来看看您二老,外祖父呢?”
“就你来了?”老太太有点惦记着外孙女婿。
“就我来了,大当家这两天不在都城里。”
“呀?”那明日他岂不是来不成了?老太太还想着他若是来了,明个儿这些来家里的姑爷外孙女婿就有话说了。
苑娘家的这个外孙女婿,为人甚是谦逊温和有礼,是个腹内有真章手上有真活计的,就是她那最为桀骜不驯的二外孙女婿,也就是她家大女儿家的二姑爷也很是喜欢这个表连襟,往年都不太往他们家走的,自从苑娘家的这位夫君举家迁到都城常往他们佩家走动后,这位二姑爷也常往他们家走了。
老太太对小辈们稍稍有一些偏好,难免有喜欢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的分别,但说来每个孩子都是她小辈,她还是盼着他们个个都好,也盼着他们多往家里来走动一点,如此能为他们两个老排谴一些寂寞,他们这些年龄相仿的小辈来往得多了,彼此还能学一点对方身上的好,有事的时候还能相互帮衬一点——比起平时不来往,一有事就找上门去来,还是多多相处,处出感情再找人帮忙方不突兀,对方也愿意帮忙。
外孙女婿当中最年轻有为的不来,明日就要少些热闹了,老太太难免有些失落,但这是人家有事,家里的事自然比去别人家做客来得重要,老太太瞬间调回了心情,拉着外孙女的手往手里走,笑道:“办事去了罢?忙点好,你会来罢?”
“来的……”
苏苑娘想说她家大当家这两天是不在都城里,但明早就会赶回来陪她来外祖家吃梅娘的小生辰酒,但没等她细说,就听外祖母欢颜道:“那你会带着我曾外孙他们来罢?”
若说二女生的这个外孙女是老太太的心头宝之一,外孙女生的龙凤胎则是老太太心中的两个至宝了,那两个小儿长得粉雕玉琢不说,性子还分外地活泼开朗,还不过分调皮也不任性,小小年纪就张驰有度,两个孩子性格稍有些不同,小娘子活多一点,而小郎君则要安静一些,但两个孩子那讨喜性子真真是皆恰到好处长贴合在老太太的心里。
“他们也来的,”外祖母说起孩子就喜笑颜开,苏苑娘不禁失笑,“明则齐风也想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了。”
苏苑娘丈夫生常,她生的龙凤胎当中哥哥名为常明则,妹妹则名为常齐风。
梅娘也很是喜欢她这两个表外甥,等祖母和表姐坐下,她道:“我娘亲昨天买了不少羊奶放在地窖里冰着,我明早就给明则和齐风蒸羊奶糕吃,姐姐你带他们早点来,来家里一同吃早膳可好?”
“可能要晚一点去了,”苏苑娘拉着站在外祖母和她中间的梅娘在身边坐下,与她道:“你表姐夫明早会赶回来和我们一同来家里吃你的生辰酒,他可能要到上午才进家,我在家等他回来了再随他一道来,我就不提前过来了,我若是不等他一起来,你姐夫就以为我要撇下他,心里就要不高兴了。”
闻言,梅娘不禁抿着嘴,笑个不停。
苑娘姐姐真是敢说,但事实也是如此,年初那边苑娘姐姐没等姐夫回家一起过来他们家里,姐夫后面就赶过来,趁人没注意的时候就把姐姐拉到一边,问姐姐是不是嫌他事多,不耐烦他了。
梅娘当时正巧遇过听到这话,还吓了一跳,她以前是知道她这个表姐和表姐夫恩爱得很,但不知道他们成亲好几年了,连孩子都有了,两人感情还能这般如胶似漆。
若不是亲眼所见,而是有人说给她的,梅娘都不会太相信真有人恩爱至厮,但现在表姐在她面前一说这话,梅娘对表姐所说的话毫无怀疑不说,还觉着表姐和表姐夫相处的样子有一些惹人发笑。
这厢梅娘笑着,那厢老太太尤为惊喜地道:“明天伯樊也来呀?”
“来的,他出城的时候就和我说来了,会赶回来吃梅娘的生辰酒的。”
“你这孩子,你费心了。”老太太岂能不知道外孙女婿看的是谁的面子。
“没有的事,对了,外祖母,外祖父呢?”苏苑娘自进门没看到佩老太爷,也没得外祖母的答复,这厢便又问道。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看了梅娘一眼。
仅一眼,梅娘就知与自己有关,她便弯起了眼睛,冲祖母甜甜一笑。
她不要紧的,不管家里做何决定,莫说是与翊儿订亲,哪怕是与诩儿今天成亲,明天翊儿就走了,她余生也会想法子让自己活得高高兴兴的。
梅娘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家里人都会为她担心,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保证无用,家里免不了会为她担心,她只管做好了自己就是,往后过好她的每一天,想来就是对她家人的安慰。
梅娘那灿烂甜美的一笑,往日看在老太太眼里,是老太太这看似平静实则不平静的一生的褒赏,她大半生克己的忍耐,换来了后辈的安详如意,而现在梅娘的这一笑,则让老太太的心尖利地抽痛了一下,就像被一把快刀子捅进了她心口最疼的地方。
她就两个亲孙子,大孙子这一生注定要继承祖辈和父辈的意志,走上佩家那条孤独又漫长的证史路,他注定和他的祖父亲们一样,一生不得安宁,而梅娘出生后,她只盼着家里的这个小娘子不必如此,简简单单平平常常过完她这一样就好,不必受那些外界与内心带来的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痛苦与折磨,可谁料到,她比她兄长还要先一步跨进朝廷这个壑隙。
她的小梅娘啊,老太太不忍心再看她,转回头来与外孙女温声道:“你外祖父刚才出门去了,才出门不久。”
“原来如此。”苏苑娘点了头,没往下问。
梅娘蠕了蠕嘴,很是想问祖父去哪了,但她莫名觉着这话还是不要问的好,便转了话意道:“那爷爷中午回家用饭吗?”
“就不用留他的饭了,你告诉你娘亲一声,做家里在的这几个人的饭就好。”
“梅娘知道了,那奶奶你和姐姐说话,娘亲买菜还没回,我先去厨房看看中午做什么菜。”要留表姐的饭,午间的膳食梅娘想自己做了,省得娘亲带着项婶子出去跑了大半天,回家来还要做饭,累得很。
“去罢。”老太太看孙女已站起,她知晓孙女的勤快,自知孙女的去看看不是简单的看看,而是要忙去了,她慈爱地看着孙女和她们告别,迈着轻快的步缓出了门,等她出去后,老太太转过头,看到了一个一脸平静淡漠的外孙女。
佩家世代书香,而老太太这个外孙女的父亲则是前朝的三科状元,她从小被她父亲亲自教导长大,如今她已经学有所成,年初秦山书院把她对朝廷科考必考的“列书”里的“传世”一文的注释列为正解,外面传言虎父无犬女,“德和郎”苏老状元生的女儿不一般,对学问的解释非常人所能及。
但老太太心里很清楚,世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苏才女,她家梅娘不可能走像她表姐一样的路,因她家梅没有她表姐一样为托举她不遗余力的父兄,没有为了她甘愿她不像寻常大妇一样只让她一心专事庶务的丈夫,也没有她表姐一样一生能专注也只专注于学识一事的专心。
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一个能在史官手里在“学问”两字上带上一笔的女子,但就是这简单的一笔,是背后有苏常两个大家的倾力相助,是这个女子数十年如一日勤奋向学,笔耕不辍的努力,试问世人有几人能做到?
这事老太太清楚,她这个外孙女心里也很清楚,是以老太太从没从外孙女看到一丁点的自傲,有的全是她想细水长流的冷静与平常。
她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佩家人,也让她外祖父和舅舅对她欣赏有加,视她为他们的同一路人。
而她家梅娘姓佩,却从她出生那天起,没有走上向她父兄一样向学的方向,而是走向了另一条因佩家而起的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位……
老太太在外孙女一切了然于心的视线中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这厢外孙女探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老手,老太太心头一酸,道:“苑娘,你家老外祖母不想瞒你,我是真不想把梅娘嫁给太孙,你看梅娘这般的乖,从小什么都听我们的,就没有一件事情违过我们的心,这世间让我去哪找这么合符心意的小孙女?让我把她嫁给一个注定要走在她前面的夫君,我不愿意,我们佩家以前从没有哪代想当皇亲国戚,我和你外祖父也不想开那个先河,现在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了,你老外祖今天去找你三舅的师兄去了,想让他找太孙把这婚事推了。”
“我见过太孙了,”闻言,苏苑娘轻叹了口气,她如画一样的眉眼间瞬间如被乌云笼罩了一般被写上了轻愁,“是太孙想。”
皇后想结这门亲,太孙更是想,苏苑娘出宫的路上被太孙拦下说话,太孙跟她说他会保证梅娘进宫后绝不会受欺负。
苏苑娘静静听他说完,问了他:“那你走后,你也能保证?”
太孙当时气喘如牛,面泛潮红,咳嗽不止,他挥走来扶他的宫人,站直了,回了她一句:“我不管。”
他不管。
言至如此,苏苑娘半晌无言,看着太孙朝她行了一礼,又挥开来扶他的宫人,转过身走了,给苏苑娘留下了一个单薄瘦弱却又倔强的背影。
第4章 梅娘可喜欢这簪子?
老太太怔怔,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也是了。”
如若不是太孙想,有佩家的再三拒绝,上头想来也会想一下。
她家无辜的梅娘,看来免不了要被皇家用来成全太孙的想念了,皇后说这是太孙对梅娘的情份,可这算什么情份呐,她家梅娘以后要苦了。
“你今天来是为的这事?”老太太回过神来,问外孙女道。
苏苑娘没有出声,过了片刻方道:“苑娘过来是看您和外祖的,也是来看舅父舅娘和梅娘的。”
老太太欣慰一笑,又听外孙女道:“要是太孙能改变主意,您看有没有缓转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老太太听她是话中有话,迟疑地看向她。
苏苑娘握了握老外祖母的手,看着老人家的脸轻声道:“梅娘呢,梅娘自己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回道:“问是问过,你也知道她向来乖巧,听家里人的话,问她她也只会顺着我们的意思来。”
“也是不愿意?”
老太太颔首,“当然。”
“那苑娘就说了。”苏苑娘不是那多管闲事之人,但佩家的事她还是想管上一管,“既然太孙衷情梅娘,您说如若让梅娘自己去劝说太孙,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您说太孙会不会因着心悦梅娘,而对梅娘心存点丁怜惜?”
外孙女这一说,老太太又犹豫了。
要是换个人来说,老太太会觉着其人天真,但这话从她看重的外孙女嘴里说出来,老太太就?*?不禁寻思起这话来。
她家梅娘和太孙是从小的缘分,太孙的数次险情当中梅娘还搭救其过,这更是加重了太孙对梅娘的赖重,他们家自从知道梅娘和太孙走得过近后,就关着梅娘不许梅娘出去走动,也从不让太孙上佩家的门,可饶是如此,太孙也会求着他的老师,他的皇祖母和母妃求见梅娘。
老太太问过自家孙女,且孙女在她膝下长大,她自认知晓孙女的性情,自是知道梅娘对太孙是没有男女之情的,有情的那一方说是太孙不为过。
而梅娘在外人面前从不多话,是个娴静良淑的小娘子,但她不是口拙之人,她是佩家的女儿,书香中长大的孩子,虽有不及她表姐的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但她从小在家中耳濡目染,对诗书世事有其独特的见解,这个连她祖父有时都会称道她的敏锐聪慧,让她去说服太孙的话,她不是没那个能耐。
只是……
外孙女带来的下人皆候在外面,但老太太还是格外压低了声音,与外孙女道:“梅娘对太孙无儿女情,却是有义,说起来她比我们这些老东西要顾情义得多了,我们把东宫那处当是龙潭虎穴,她心里却是觉得如若太孙的确是需要她去续命的,她去一趟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