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如福公公所料,他们进凤栖宫后不久,他在门口只站了片刻,就听殿里头太子在里头大声喝道:“始央宫是卫诩能呆的地方吗?你也不怕你这不是在给他铺落,这是在断他的路,让他去死!你以为你说什么,父皇就会好心答应你什么吗?我看您是深宫呆久了,连脑子都废了!”
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儿子,狄皇后依旧神色不变,神情冷冷淡漠。
她不发一言,被她的心思气坏了的卫襄这厢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在她面前把事情弄得太难堪,他吸过气后竭力平静地道:“湘娘还是在怨我给辉儿订亲一事?您犯不着为她出头,谁也不可能动得了她的位置,且您也得明白,她是您的儿媳妇,我才是您的儿子。”
她儿子,当她是被刘氏怂恿了,他也不想想,他那个太子妃有没有这个胆,狄氏看着他漠然道:“有一点,你怎么不说,我是想养出第二个卫襄?”
卫襄刹那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母亲。
“您,”他喃喃道:“您疯了,我……”
他母后恨他?
想想这些年,他确实忽视了他,可他把刘氏留给了她啊……
所有的猜测最终有了一个解释,卫襄冷静了下来,他望着他眼前已经行将就木的生母很是冷静地道:“您生我养我,不就是想有一个让他喜欢的儿子?我做到了,还得了他的认同,他甚至在还没走之前就开始着手把他的大业交给了我,您还想如何?在死之前,再毁掉一次您曾想念过的日子?母后,您还想如何,您告诉我?是不是让我与他决裂,不当这个太子,我才能当回您想要的好儿子?”
狄氏闻言眼睛往里猛缩个不停,只见刹那之间,一个身上没有活气的老妇人身上顿时杀光大绽,她猛喝了太子一声:“卫襄!”
知母莫若子,卫襄被她这一声叫得笑出了声来,只见他荒唐且悲凉地笑道:“您被刘湘侍候几年,就又改变了心意?您曾玩*弄了您的丈夫,如今连您的儿子也不想放过吗?”
第38章 她儿子不像,她送一个像的给他。
“你究竟怕卫诩什么?”狄氏一声猛喝,竟恢复了她尚年轻时的那身刚烈狠绝,她不被卫襄的话所动,只见她愈发厉声喝道:“是你胆小,怕斗不过你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还是你怕刘湘,怕她扶着他,要了你的命?”
“我怕?”卫襄匪夷所思地笑,更狠绝地回过去道:“您想说什么?想说我怕有一个像您一样的湘娘罢?是又如何,哪个帝王身边经得住有个比毒蛇还毒的发妻!”
是又如何?他防着又如何?她就是他活生生的前车之鉴,他不想走他父王的老路,不像有个像他亲生母后一样的妻子,难道还错了吗!
就如最了解卫襄心中隐痛的人是狄氏一样,最知道狄氏心中那不可能抹灭的痛苦的人就是卫襄,卫襄的话一出,因过往和顺安帝形同陌路的狄氏脚下一个晃颤,跌坐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
她身后站在一角暗处不敢出现的一个丁姓氏的女内司忙上前来,还没扶到她,只见皇后娘娘别了别头,不让她过去。
一句话,似是把狄皇后身上绽现的活气抽光了一般,就如此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如同昙花一现一样,她又成了那个暮气沉沉一身死气的老皇后。她撑着椅臂抚着额头闭着眼,不看卫襄,嘴里淡淡道:“当年啊,是我有二心,心里想着狄家,仗着皇帝对我的宽容,什么事我都敢干,因此毁了皇帝对我的夫妻之情,说我活该不为过……”
她也认。
“你现在就像当年的我,不过你是太子,刘湘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妃,你欺负她,谁也说不了什么……”
不像皇帝还能把她打入冷宫,刘湘只能逆来顺受,“你倒是确实不用怕刘湘咬你一口,谁叫她不是你父皇那般地位的人呢,她只能忍着受着,只是这结果也是你自己求来的,我帮她抬举卫诩,呵……”
狄后闭着眼嘲弄地笑了一下,“但愿你这儿子能多活两年罢,你也最好想着他像你多一点,若不然,你最后能不能等到你父皇死了帝位能传到你手里都不一定。”
“卫襄啊,”老皇后睁开眼,看着地下,“他这个人,虽然是这个天下的至尊,这个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也是这天下最遵纲守纪不过的那个人,他看上你,是有你自己能耐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嫡长子,这个你比我懂。”
她已不想她这个儿子说,皇帝当年承诺过她会让她肚子的孩子当太子,皇帝这个人,轻易不承诺,一旦他说过的话,只要他还没死,他都会做到,就像他说过这辈子会让她一直当他的皇后,瞧瞧,她给他下毒差点让他死了,这皇后他还是让她当了。
这个男人啊,狄后这心啊,就是她这个人脖子以下皆埋到黄土下去了,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她是有她的算计,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也就像个跳梁小丑罢。
“他是开始把一些事情挪交到你手上了,可你自己也小心点罢,宠妾灭妻?呵,我这个杀他的原配他都没杀,他忍得了替他治理天下,继承他鸿图大志的下一任皇帝就是你这等原配他还没死就抬举庶子的货色?”狄后抬头,不屑地看着她的儿子,“回去好好想想,别还没当皇帝,就被到手的一丁点东西就冲昏了头脑,你又与当年的我有何异?滚!”
卫襄被她说得手臂不自禁地发抖,狄后一个“滚”字出来,他牙一咬,差点把嘴里的舌头碎破。
其后,他咬着嘴往后退了一步,掀袍跪在了地上,朝狄后磕了一个头,随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站了起来,转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依言滚了。
站在狄后身边未退的女内司这厢跪到了地上,手放到了皇后的腿上轻敲了起来,她抬头来,轻声道:“太子对您误解太深。”
把他的亲生母亲想得太坏。
“又如何?”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当,狄后对她儿子对她的误解毫不在乎,只是对卫襄说她的话有些耿耿于怀,“男儿大了,心只会在天下权力和新的女人身上,对我这等恶母存有恶念,是他干得出来的事,他毕竟不是皇帝。”
顺安帝这种皇帝,百年难得一个,皇帝先前还有些儿女情长,对她额外心慈手软,可她就像一道磨练他的坎一样,一越过她,他就成了一个决断分明,身上再无软肋的帝皇。
她公公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满朝皆是世家子裙带关系的朝廷,一大群人皆擅长玩乐吹捧,国家几近被掏干,富绝了的全是那些称他为皇帝的蛀虫,连她狄家也是,个个嘴里都说得出一口漂亮话,家里一个下人喝水用的都是金杯,上下皆舌灿莲花,凡事皆顺着人来,把她都哄得都得意忘了形,只顾听他们的,从不听他的。
这个朝廷,他慢慢治理,用了近二十年才现出了如今这副清明向上的模样。
他甚至有耐性把他做不到的要交给卫襄。
可卫襄到底是不是那个对的人,他可能已经想透了,找不出比卫襄更好的了,可狄氏还没看分明。
“卫诩像他,”狄氏缓缓合上眼,“皇帝会喜欢的。”
她儿子不像,她送一个像的给他。
她只但愿,他能比她活长一点,活得长长久久的,就是全忘了她也无妨。
*
佩梅十一月二十九日月底与诩儿成的亲,十一月只有二十九天,十二月的头一天就也是初一,她婆婆领着他们去了趟凤栖宫,当天下午,凤栖宫来人,传诩儿每月初一十五去皇帝陛下的始央宫替皇帝祖父抄书,跟着皇帝祖父学习。
学习的是什么,凤栖宫的女官没说,婆婆看起来也没有想问的样子,佩梅只见女内司大人走后,婆婆走路都是飘的,神情恍惚,佩梅扶了她坐下,又去陪在一直在闭眼吸气吐气的诩儿身边,直等到他气息平了一些,她方把小杨子端来的药拿起盛起一勺,放到了他嘴边。
“我……”卫诩睁眼,不想吃。
“要吃,吃好了才有力气抄书,”佩梅没放过他,“这个药小杨子说是要吃在膳前,等你吃完了,你还得用膳。”
卫诩忙张嘴,连喝了两口药汤,眼睛忙朝也在闭眼不断吐气吸气的母妃身上看去。
“药要凉了,你赶紧吃,我们等会儿一起陪母妃用点饭,午膳她都没吃什么。”佩梅又举了一勺到他嘴边,卫诩连忙张嘴。
那边听了他们说话的刘氏睁着眼朝他们看了过来,见小儿媳妇坐在宫人抬来的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喂诩儿药,还不忘安排后面的事,她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
宫里呆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介小儿心性来得稳。
刘氏那纷杂紧张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许,静静看着他们一个喂药,一个吃药,等到儿媳妇药喂完,放下碗转头朝她看过来时,她朝儿媳妇露出了一笑。
看在佩梅眼里,就是绝色天香的婆婆朝她露出了和蔼可亲又爱重她的笑容来。
皇室重相貌,择后择太子妃,择的都是相貌极出众的,佩梅一进宫,发现她这在外面算是清秀的模样到了皇宫已显平平无奇,有些宫女长得都要比她好一点。
她的婆婆已有些年纪,却还是这群美人当中最艳冠群芳的,不过短短一两日,她在佩梅眼中模样堪称完美。
婆婆是个好母亲,也是个长得好脾气却是更好的婆婆,这对佩梅而言,现已足矣。
“母妃,我们早点吃饭罢,这已下午了,今天就是初一,等会儿我们是不是要去哪儿问一问,诩儿今天要不要去抄书。”凤栖宫来人后,佩梅心里想的是今天就是初一,要不要去皇帝陛下宫里抄书的事。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去的,可这一天没有度过,那就还是初一。于佩家人来说,今天要做的事情今天毕,哪怕是晚上要做的也得晚上做完才能睡,是以她这心放不下,见婆婆没有去问的意思,她便先把话说了出来,生怕才第一天第一次,诩儿就失了规矩,那就失礼了。
刘氏听着愣了一下,道:“才来的旨意,这都下午快天黑了……”
她看了看外面。
“今天还没过呢,”佩梅浅浅一笑,“今天就是初一。”
她说着话,卫诩的眼睛在她和母妃脸上直打转,来回看着她们。
“可丁内司没说今天要去,按我对她的了解,没说要去,那就是今天不用去了。”刘氏犹豫着道。
但个中内情可能就是始央宫那边没明言说清楚,凤栖宫不好转达始央宫没说明白的话,是以今天这去不去,确是个问题。
“母妃,孩儿去问问。”卫诩这厢站了起来,突然道。
“你去作甚?”当下刘氏想也不想地道。
他能走得了那么远吗?
“现在天色不早了,孩儿先去一趟皇祖母宫里,要是问不到准信,孩儿就去皇祖父的始央宫问一问。”卫诩道:“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对孩儿的恩宠,如梅娘所说,今天就是初一,头一天的日子,皇祖父就是想让孩儿今天去,孩儿要是没去成,那孩儿就是失信之人了……”
“我先叫人去一趟你皇祖母宫里,”诩儿说得也是,刘氏其实也是偏向他这个说法的,她也站了起来,“那边没准信,你再去你皇祖父宫里。”
“不够诚心,”卫诩摇头,瘦瘦高高恍如一道纸片人的皇太孙摇头道:“没有去皇祖母那边问话是宫人,去皇祖父那边是我的道理。”
这机会还是皇祖母替他求来的,此时在卫诩心里,皇祖父固然是最尊贵,是天下至尊,可在他心中皇祖母要比皇祖父的份量重多了。
第39章 您忘了,还有梅娘娘娘呢。
“好,先去你皇祖母处。”刘氏稍作沉思就应了儿子的话。
“母妃,让诩儿用口饭再去罢。”这厢,佩梅道。
“……好。”太子妃本想说让儿媳妇跟着一道去,她也是看出来了,只要是梅娘说的话,诩儿几乎是言听计从,且从此前得来的信来看,梅娘对宫中规矩已知之甚详,对各宫各忌讳也能做到如数家珍一般仔细,可转念一想,才嫁进宫里两天的媳妇实在不宜四处走动,这对儿媳妇的名声有碍,她便收住了话,接着话头道了一句好。
“那现在就用罢。”卫诩略有些着急。
“是,母妃……”佩梅转脸向婆母。
刘氏朝鲜嬢嬢点了下头,让她去传膳,将将回头,就见儿媳妇扶了诩儿去坐,嘴里温言细语道着:“你先坐着积点力气,等会儿你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呢。”
“坐轿子过去罢?”刘氏跟着在他身侧坐下,问卫诩道。
她儿时常倔强,皇祖母恩赐他在宫中可以自由坐轿出入各宫,可她儿觉得就他一个小辈是坐轿子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会坐着轿子在宫中行走。
凤栖宫在正西,始央宫在正北,他们的小凤栖宫是在西东方向,是离凤栖宫比较近一点,但这就是走最短的小路过去,步行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以她儿的体力,刘氏怕很难成行。
“不坐了。”卫诩拒绝了母妃的提议,见他说罢,她脸上难掩失望,他顿了顿,方朝母亲解释道:“母妃,现在宫里想必已谣言四起,孩儿若是坐轿子过去,他们难免要说孩儿这还没到皇祖父跟前学习就翘起来了,皇祖父自己就是谦逊勤勉从俭之人,有时候就是去金銮殿上朝,孩儿都听说只要时辰来得及,皇祖父都是头顶皇冠身穿龙袍自己走过去的,龙辇都不用。”
这也是卫诩只要不是神智不清醒就绝不坐轿子在宫中行走的原因,祖父尚且清俭自律至此,他这个当孙子的反而让人日日抬着轿子行走,皇祖父就绝不会有喜欢他这个孙子的可能。
就是卫诩得了皇祖母的恩宠可以坐轿子行走,他也没坐过几回,可卫诩身为祖父的长孙,祖父也没召见过他几回,虽说祖父对他的孙儿辈一视同仁,谁也不会多召见,可卫诩身为长孙却从未有过独例被单独召见过,他怀疑他祖父早就把他摒弃在皇家子孙之外了。
是皇祖母疼他,在乎他的生,也在乎他的以后,方才有他今天。
他绝不能把皇祖母给他求来的机会浪费了。
卫诩心思重,是个绝不向他人轻易解释之人,他对生母太子妃刘氏亦是如此,这厢刘氏听了他的解释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已然高高翘起。
她笑道:“我儿可能?”
“孩儿能的。”卫诩说着转头,想问梅娘可愿意与他一道同去,她就是他的支撑,可一转头看到梅娘那张小小的有种说不出的从容脸,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
梅娘予他而言,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他的妻了,他早认定了她,可于宫中人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初嫁入东宫的小太孙妃,还不到她抛头露脸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因着他一时的需要就把她推入流言蜚语当中。
远不至于此。
“梅娘,你在凤栖宫里陪母妃,等我回来就接你回小翼和宫。”他转口即道。
“是。”佩梅朝他欠了欠身,乖顺地听了他的安排。
待卫诩在凤栖宫用了点药膳,接过了母亲给他递过来一小包用油纸包裹住的参片,他揣着药片,在母亲和妻子的相送下出了凤栖宫。
他带着小杨子和宫门前的两个侍卫走后,刘氏收回了药,朝儿媳笑道:“比以前惜命多了,以前让他带药他还不带,得交给小杨子才行,你啊,真是我们母子俩的福星,这才第几天啊,你将将进门,哎呀喂,这天大的喜事就降到了我们宫里来了。”
这得气死多少人啊,一想到这个刘氏就止不住高兴,拉着儿媳妇的手高兴地往里走,“走,陪母妃还吃点,今儿这日子好,我们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