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进了凤栖宫,等到佩梅听到她表姐禄衣侯夫人也到了时,不等她多想,就见那半躺在凤椅上一动不动的皇祖母突然开口道:“传禄衣侯夫人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此前被皇祖母赐了坐,端坐在一侧的佩梅闻言不禁朝诩儿的皇祖母望去,却见那脸上神色全无,颇有些冷酷的皇后娘娘此时依旧纹丝不动,便连看她一眼的意向也无,佩梅心中一凝,心中一时竟猜测不出皇祖母传苑娘表姐来的用意。
禄衣侯夫人很快就到了凤栖宫,她一被传进来,目不斜视朝皇后娘娘行了跪礼,待她请过安,狄皇后伸了点手,在女官的服侍下坐了起来,朝底下还跪着的妇人道:“平身。”
“臣妇谢皇后娘娘。”
“赐坐,把侯夫人的凳子搬到本宫身边。”
“是。”
凳子搬来,禄衣侯夫人离皇后娘娘坐的凳子比太孙妃殿下坐的凳子还要近得许多,等她一落坐,狄皇后挨近她这边靠着身子,这厢帝后离禄衣侯夫人这个臣妇的距离更是近了不少。
“上次见你,你说你亚叔最近不在都城,要到过年才回家来?”这厢,狄皇后开口淡淡道,问的是上次她问禄衣侯尚未问完之事。
“是,臣妇当时是这么回您的。”
“那人回来了没有?”
“回禀皇后娘娘,家中亚叔回了,昨晚回的。”禄衣侯夫人道。
“这要呆一段时日罢?”
“要呆的,往年家叔皆是要在家中呆到正月过了方才准备出门。”
“嗯……”狄皇后说着陷入了沉思。
这厢,禄衣侯夫人道:“娘娘,您的事急吗?”
闻言,狄皇后抬眼,她略有些浑浊却冰冷的眼此时射出了两道光来,直定在了禄衣侯夫人身上,只听这厢面带温色的禄衣侯夫人神色不变,口中话轻轻柔柔道来:“若是急,就让我亚叔今日进宫一趟,若是不急,就等到正月一过,我留亚叔在家中多住几日,您看可成?”
闻言,狄皇后冰冷的神色有所缓转,她缓缓颔首道:“不是本宫要看病,这事还得你帮本宫一个忙。”
第55章 她在这里,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娘娘请说。”禄衣侯夫人没有推托,当下道。
“还得请你亚叔今日自行往始央宫一趟。”狄皇后淡淡道。
禄衣侯夫人半垂着的眼这厢抬了起来,她双眼如展翅的蝴蝶在空中飞了飞,看了皇后一眼,她又收回眼半垂着,复而静止不动。
她似在思索,也不过眨眼工夫,只听她道:“是给陛下看病吗?”
狄皇后一脸冷漠,轻而颔首。
自然。
禄衣侯夫人的亚叔澜亭,世人称之为“圣医他游走世间为人看病,他给权贵富人看病,也给百姓看病,一年到头除去一身尘衣之外孑然一身回家。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入过宫,当过太医的。往上一数,他家还出过两代御医,他的父亲和祖父曾都是宫中太医,只是命不好,他们都死在了宫中的权力倾扎之下,他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死在了先帝的手里,而当时是当时的皇后非要让他们死,先帝便下了旨令。
澜家当时差点满门皆灭,澜亭的祖母,母亲,几个姐妹因传来的说要把他们家满门发卖为奴的消息,当天所有人皆悬梁上吊,其中包括澜亭借居在家中的未婚娘子和岳母,等到在外奔走的澜亭回来,看到的是满府尸首,每一个皆是他的至亲家人。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还要活下去。
这是当时禄衣侯夫人的亚叔与她说起往事来,与禄衣侯夫人是所说的话,也间接朝义女道明了他一生不娶,一文不积的原因。
他救不了家人,那就去救一些濒死无人肯救之人,至于过娶妻生子安稳的日子,他说总不能家里人都死了,留下他一个人跟没事的人一样去享这世间繁荣,实在良心难安。
当年禄衣侯夫人亚叔进宫为太医,是来救当时为太子的顺安帝的,也是那个时候,禄衣侯夫人的父亲苏谶结识了澜亭,从此引而为一生挚友,两人相交一生。
但一等顺安帝病愈,澜亭借此洗清了祖父和父亲身上的冤屈,就离开了都城,从此人踪成谜,很难被人找人,只有他缺银子的时候,他才会在都城出没。
她亚父跟皇家有仇吗?有仇,不过他也曾为了他想的东西救过皇帝,是以这人不是不能救。
“这事臣妇不能擅自做主,”禄衣侯夫人这厢垂眼看着膝盖不动,“臣妇能想法子让臣妇亚叔进宫,可亚叔愿不愿意,就是臣妇能为之事。”
“十万两银,再加上一些名贵的外间难得一寻的药材。”狄皇后接着开了口。
禄衣侯夫人先是静默不语,尔后她又抬起眼,这次她看向皇后的眼没有转眼即逝,而是定定看着狄皇后未动,只听她启动薄唇,道:“是哪些?”
“李女。”狄皇后叫了一声。
“是。”
李女史转身拿来了一本烫金的薄子,奉到了禄衣侯手上,“侯夫人。”
禄衣侯握着薄子看向狄皇后,见狄皇后颔首示意她可以看,她便翻开了薄子。
宫中静默了下来,佩梅都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表姐竟然跟身为一国之母的皇祖母在谈的……竟然是这等事。
谈事的人一个比一个冷静,佩梅却听到了自己胸口急促的心跳声。
“这些确都是我亚叔想要,”至于银子,更是她亚叔所缺之物,侯夫人就不多说了,皇后若是不知她亚叔软肋,也不会开出这等价来,“但臣妇还是要问过他一声,臣妇可能现在派回家一趟?”
“也行,你家也近,本宫拿牌子给你。”
禄衣侯夫人顿了顿,把薄子收拢,朝皇后那边倾了倾身,客客气气道:“臣妇丈夫身边有快脚之人,还请娘娘把这薄子和话带给臣妇的丈夫就好,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狄皇后斜睥了这看着恭敬客气,实则对着她这个皇后也不让半步的妇人一眼。
着实硬气。
“这事不能只经你的手?”狄皇后不想把事情延伸到朝臣身上去,至少今日不想,她不想在事成之前让皇帝知道这是她的意思。
闻言,禄衣侯夫人摇首,“娘娘应该也知道,臣妇不是那个能拿主意的人。”
“那就这样罢。”狄皇后早就见识过此妇的软硬不吃,转头对李女史道:“你拿上东西去中秀殿,找丁女。”
“是。”
禄衣侯夫人把薄子交给了李女官,还未回过头来,只听皇后娘娘冷冷道:“我让丁内司去找禄衣侯说,把薄子也带出去给你亚叔亲自过目,这总该成了罢?”
“依臣妇对我亚叔的了解,十有八*九会成,他今年在外面建了两处善堂,那都是花银子的地方。”禄衣侯回过头来看着膝盖,淡淡道。
狄皇后先是被她的话震惊,接而她怒而拍了一下凤椅那裹着棉垫的椅臂,怒道:“合着这天下就他一人会做善意不成?他做了善事就可不听话,连君王都不尊?”
禄衣侯夫人摇首,神情丝毫未被皇后娘娘的震怒所震慑,她不紧不慢道:“岂可不尊?就如您的银子到了他的手里,不过也只是经了他的手,养育那些孺弱年老的,还是您。”
“哼,”狄皇后冷哼了一声,冷冷笑道:“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没见你好生听过本宫的命令。”
皇祖母生气了,佩梅小心地看了诩儿的祖母一眼,只见她脸上虽含怒气,可神情神采奕奕,且目露精光……
看起来比平常要精神许多。
她将将瞧了一眼,只听她的表姐这厢又淡淡道:“只要是您,臣妇都是听话的,您一开口,臣妇想的都是先应承下来,再想办法去解决。就如今日此事,臣妇也是赌上了这些年臣妇对亚叔的那份孝心,明知是为难亚叔,还也还是答应了您去为难他,我视您在他之上,好在这世间像您这样的人只有一两个,若不然臣妇的罪过就大了。”
狄皇后听了怒笑了一声,只是这怒笑过后,她脸上的怒气已然散尽,她哼了一声,又懒懒地躺了回去合上眼,手指朝佩梅那边别了别,道:“你这妹妹,日后有你一半,还是能成点事的。”
被她们的说话说得心思乱成了一团麻的佩梅一听,当即抬起眼来,看向了她表姐,只见她表姐朝她这边也看了过来,微微朝她颔了颔首,接而回过头去,朝凤椅上的皇后道:“娘娘用心之良苦,臣妇知道,等梅娘日后长大了,她也会明了的。”
狄皇后不想再听她那些没用的话,朝她这边挥了下手,“退下罢。”
“是,臣妇告退。”
禄衣侯夫人走了,凤栖宫更静了,佩梅见站在宫里的宫人一声不发,尤如泥塑,那椅上的老妇人又散去了一身的光,成了一个身上尽是暮气的死沉老人,不知为何她的心更是慌了。
她不是很听得懂皇祖母与表姐的说话,更看不懂如今她眼前面现的情形——她不懂为何一个人在半刻前一身凤临天下的威仪,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滩死泥,而这宫,也因她成了一处死宫。
*
佩梅这日下午在凤栖宫里没等来苑娘表姐的回信,倒是等到了天暗,她随皇祖母去往了中秀殿。
在中秀殿里,她见到了艳光十射,神彩飞扬的婆母。
刘太子妃见到儿媳,就示意儿媳往她身后走,其后往带着一众臣妇给婆母皇后娘娘请过安,各人被赐落坐后,她带着儿媳往她首位下首的位置走去。
佩梅眼睛眼光看到了她的表姐禄衣侯夫人走向了她和婆母对面的斜角处,也就是皇祖母椅下左边的第二处桌几处。
中秀殿小,殿内摆放的诸多桌几是那种不过长不过三尺的小桌几,她表姐右手,也就是在左边首位打算欲要落坐的是一个面容慈祥可亲的老人家,她看着年纪颇大,与首位已经落坐的皇祖母相差无几。
这肯定是相臣大人家的大夫人,还是左相家的,佩梅心里想道。
只有那位相爷家的内眷,方是这个年龄,配得上这个位置。
她只是没想到,她表姐能坐在其下,但一想表姐在凤栖宫里与皇祖母的对话,佩梅又释然了下来。
她在宫外的时候,从来没想到,那个站在佩家小宅里都安然自如,在祖父母面前温柔小意恭敬顺从的表姐会是这等处事严峻果断之人。
“那里……”见儿媳脸微有倾斜,在察看殿内大局,快要落坐的刘氏不经意地朝下方扬了下脸,让儿媳往她们右边的这边下方看去。
佩梅随着婆母的提示略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们这边下首处的人。
那是一个灵秀美丽至极的小娘子,只见她身着淡蓝色的绸衣,小脸洁白如玉,丹唇外朗,娉婷袅娜,行走之间优雅从容,好一个处世不惊的绝世小美人,美得让人不禁侧目。
佩梅尚还记得及时回过头来,只是一回头,她看向刘太子妃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她在这里,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第56章 “太子的意思,你就别问了。”
“儿。”这厢,刘氏猛地抓紧了儿媳的手。
佩梅一下就回过了神来,垂首低低应了一声。
刘氏听出她声线里有一丝丝气弱,无奈此时一殿的人都在等着她落坐,刘氏身为太子妃先坐下了,她们方好落坐,她不能让人等,刘氏轻拍了下儿媳的手放开了她,扬起笑脸朝殿内命妇们道:“诸位夫人,请坐。”
说罢,她先行坐下。
“坐坐坐。”
命妇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身份比自己贵重的先坐了,这才自己坐下。
但凡这进了宫,丝毫差池也不能出,在这等场面上惹了比自?*?己身份重的人不快,后患无穷。
待殿内的人差不多落坐了,佩梅发觉自己身边坐下了一个身带香风,浑身香气飘飘的美妇人,待她眼睛转了过去,只见这美妇朝她嫣然一笑,头上珠钗摇摆相撞,响起了轻脆好听的叮铛声。
她身装宫装,佩梅以为是宫里的哪个妃子娘娘,正要启唇问候之时,她看到了这美妇身着的宫装是深粉色。
这深粉深到近乎成了红色,如若佩梅身后恰好点了一盏灯,灯光明亮照出了这宫装底色的粉,佩梅还以为这是哪位贵妃。
卫婆婆教过她,宫里只有二品以上的妃子和贵妃才能碰红色的衣裳,而粉色是等级不高的宫中美人穿的,因宫中有一种深粉色接近于红,有些别出心裁的美人就会用这种衣裳做衣裳,讨一个彩头,同时这个颜色也容易让人误解,看不出这个颜色来的人也大有人在,免不了把身着深粉的美人等尊贵的妃子看待。
宫里不乏有人钻这个空子。
是王夫人……
婆母说过,王夫人唯一一个替太子生了两个儿子的贵妾,太子曾替她向皇后娘娘请过命封她为贵妾,她得了皇后亲口颁布的旨意,已是卫家妇,是能出席宫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