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姑姑,宫里是这般的残忍吗?
一说,便是死全家,死全族?
丁女扶着她起来,她不知太孙妃具体哭的是甚,她只知,这个宫里,容不下任何一个脆弱的人。
便何况,这是一个脆弱的太孙妃。
*
吴英在内宫斩了一个四品美人的腿,见到顺安帝,他如实禀道了吴美人先被他斩腿,后被他逼问出被人收买的路径,毫不忌讳皇帝会猜疑他屈打成招的可能。
顺安帝也不以为忤,道:“李守殊要是断了,谁家接?你刚才出去那段时间,常伯樊跪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字都不说。”
他问禄衣侯,谁家接盐运,禄衣侯一字不说,他跟禄衣侯说,要不朕叫人拖你出斩了,禄衣侯也一言不发,大有您叫我死我就去死的坦然之态。
顺安帝真真不好叫人去死,因着他的性命,皆掌握在澜圣医之手。
这个澜圣医,是这禄衣侯之妻的义父,是他岳父的生死至交。
当年澜亭,因他岳父苏谶慷慨解囊相助,方才有如今之成就。
没有澜亭,没有那个能让他再掌卫国二十年也可的圣医,禄衣侯一心求死,他也可成全禄衣侯。
禄衣侯还没有他那个只要家中有贵重物什,就往宫里送的憨傻妇人在顺安帝面前来得顺眼。
禄衣侯在顺安帝眼中,是有几分小本事,又会敛财,极会猜他的心思,方才靠此多活了几年的臣子罢了,有时候,他太过于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外面参禄衣侯的本无数,但冲着圣医与他家中愚妻,顺安帝对过于聪敏的禄衣侯,耐心再次延长。
“他不说,”禄衣侯家说是要养他老,可吴英哪敢当真,这事当不了真,一没皇帝的明旨,二来……二来也没有皇帝的明旨,禄衣侯从来没当真过,对他唯有利用,只有一心想讨好他的禄衣侯夫人真真当真了,她十分的当真,把这些事情当成了事实,而吴英也就仅仅当真了一二,他回陛下道:“那是他胆小,想存活,陛下不要指着他当明臣了,他就一个想远离是非的小人罢了,他不可能跟您明言的,您还是用您的人。”
“朕的人,”顺安帝淡淡道:“朕也不一定看得透。”
“又如何呢?”吴英此生吃过太多的苦,可他以为会吃的苦,已占据了他的一生,就如皇后的苦,他没有彻骨的一一去尝遍,可那苦滋味,他隔着始央殿与凤栖殿的距离,还是尝遍了,他道:“能用的,就是您的人,不能用的,就不是您用的人。”
人活着,哪能只是用不用的事,他说着就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跟皇帝道:“奴婢怯弱,贪恋七情六欲,可那点又算什?要是哪天您觉得用得到奴婢了,奴婢的一切,也都是您的。”
背叛禄衣侯算得了什么?便是背弃拿一心想换他一心的禄衣侯夫人,他也不觉得这有何好算计的。
他吴英,从一而终因顺安帝而活。
“呵。”顺安帝闻言,轻笑。
但也因此,他放了禄衣侯一马。
对他忠臣者善者,他以善待之。
禄衣侯倒是会讨好他的奴婢,如此,他就看看,侯府与佩家,还想做什么罢。
顺安帝看着日间佩家跟他献上的古董,只留下那些书,他叫来侍卫,让他们搬出去烧毁之,待焚毁的消息一来,他跟身边侍候的吴英道:“我未因佩家的示好,放过佩家一马,佩家不堪一提……”
佩家的示好,不堪一提,佩家造不成黄金万担,广厦万千,佩家自认为的智慧,不堪一提,顺安帝毫不看重这个,他与吴英道:“吴英,如你见所,佩家是上一个狄氏,还是下一个佩常氏?”
这太孙妃,像极了哪一个卫氏妇的娘家族氏?
第131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后宫的女人,就是顺安帝心中从来不曾解开过的结。
皇帝老了,吴英老了,皇帝还想多活一些年,不止是人老了的贪生怕死,而是他的很多丰功伟业,在等着他再加把力,成就广厦,完成他的毕生夙愿,而吴英不比皇帝,这些年的伴君,早就把他的力气耗尽了,他只想在死前,为他的主人多做一点。
谁也不知,他死后,会不会还有忠心的人,怜他主人的累,懂他主人的苦。
“陛下,吴英看着地上道:“不管太孙妃是不是另一个太子妃,或是另一个娘娘,您既然把凤印给了她,就让她多留一段时日罢。”
“也罢,小佩氏命好,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想让她活下去,顺安帝把目光挪到了案上的奏折上,道:“你起来罢。”
吴英站起,方走到他身后,在顺安帝给他安排的小凳上坐了片刻,就听皇帝道:“叫萧相过来,朕要调王明锋进都。”
“是。”吴英认识王明锋,是皇帝暗中察查中的诸多官员的一个,此人与朝中大多数人皆无瓜葛,说来,据吴英所知,此人的师门,跟佩圻有一点私怨。
王明锋的师门,历来痛恨佩家的圆滑,称其为自私自利。
且,王明锋政绩斐然,一路从知县做到郡守,政下出过粮,镇过灾,修过道,他为官差不多十五六年罢,任过三个州的长官,三州所出的学生,有二十人面及殿试考上了进士。
顺安帝所看好的每一个人,吴英心中皆有数,这下知道皇帝为了提前制衡佩家,已经开始下棋了。
他心中有数,领命而去,心里若有若无的,为禄衣侯叹了口气。
不管禄衣侯为陛下做了什么,陛下对禄衣侯只有恩与威,对禄衣侯不可能存有什么私情。
他吃人嘴短,可他跟随皇帝一生,也只可能是陛下的刽子手。
*
是夜,半夜后方才睡去的佩梅在梦中惊呼而醒,她醒来,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丁姑姑的声音响起,“是我,奴婢就坐在您身边,奴婢和您一起睡罢。”
佩梅不知何时,她流了泪,只觉脸上冰凉一片,她掀开被子,等丁姑姑睡了进来,她方发觉,丁姑姑的身上有点凉。
许是坐了很久了罢。
佩梅把头靠在姑姑的肩膀旁边,流着泪轻声问道:“吴公公说动手就动手,连话也未曾多问两句,他处事,和陛下在他旁边处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吗?”
她按凤印时,君仆两人烙下的阴影尚还存在她心间,这下吴公公直接动手,砍了吴美人的手,那血液,喷到了旁边牛才人的脸上,她亲眼看着,牛才人因为惊恐,直扑扑地昏了过去。
那惨状,连着接凤印那时的余威,让佩梅心惊肉跳到现在。
“他就是陛下,他是忠仆,他做什么事都是有理,陛下信他。”丁女却是早已明了这个事实,倒是处变不惊,娘娘在世时,有时候甚至是这个老奴婢可怜娘娘,陛下那边才会对凤栖宫格外开恩,给凤栖宫赏点东西,让后宫看着,娘娘在他那里,地位不变,“他就是要吓破我们的胆。”
可怜的小娘子,当真是吓破了胆,丁女擦拭着她脸边的泪,淡淡道:“他不吓,你又震不住后宫,后宫出事,就是给陛下添堵,他就是在绝后患,你看不懂没关系,不要逆着他,要不,他没有耐性周旋,连你我也杀了。”
浅浅的灯光之中,佩梅因震惊睁大了眼。
丁姑姑见她吓得呆了,嘴边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她云淡风轻道:“你以为他不会杀我?”
佩梅急忙颔首。
是的,她见吴公公,对丁姑姑甚是礼遇有加。
“吴公公对姑姑很客气。”她急急道。
见她还说得出话来,丁女放下了一半提着的心。
如此便好,当真是一个身体强壮吓不倒的小娘子。
要是再生病,她也不知如何处理下面的事情了。
后宫出事,禄衣侯夫人才将将来过宫里,是不可能再进宫来淌这浑水,来救小娘子的命的。
侯夫人若是再进来,那不是救命,而是把侯府和佩家,一同送上斩头台。
陛下宽容,也吝啬。
“不生事,便对我客气,便是娘娘也是如此,娘娘?*?要是这些年没有如那边的意,娘娘也早就没了。”末了,娘娘用半生的赎罪,换回了一点点怜悯,让始央宫那边对她,还留着两分客气,丁女看得明白,对出身史家的小娘子说得也甚是明白,“睡罢,明天你还要去荣秋殿。”
郭才人不能出宫了,被送了回去,明天她带太孙妃,去那边看看人去。
这时候宫里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走动,正是太孙妃走动,突现她地位的时候。
眼下内宫的人被吴公公一震慑,皆想自保,退守为安,可太孙妃退不得,她就住在凤栖宫,再退,就是往坟墓里退了。
太孙还未回宫呢。
“贵妃娘娘那边会如何?”昨天直到晚上,佩梅也没听到贵妃宫里有动静,没听说有人过去拿贵妃娘娘,也没见吴公公过去贵妃宫里。
“可能过几天,会无声无息的就没了罢。”以往宫里处置一些失宠做错了事的后妃,便是这种处置方式,“等前朝李大人的官帽子摘了,贵妃也就没了,那个时候她消失了,后宫不会有人说什么。”
前朝也不会有人问贵妃怎么没了,等到年底,起居官修正史录,把李贵妃的名字摘下来,李贵妃在卫氏皇帝里,便连个姓氏也寻不到。
没有娘家追问,谁会记得李贵妃。
她家娘娘的娘家,还可能因为娘娘的识趣保有几条命,李家却是不能了,李贵妃因李大人的倒下而倒下。
“那明王呢?”佩梅轻声问。
她问明王的下场,不是好奇,而是想代诩儿问,母族不利的王爷王子,下场会如何。
“明王,再看罢,不会比太子强,也不会比太子弱,儿子毕竟是儿子,”丁女见她不哭了,人也冷静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双眼合上,淡淡道:“陛下还有好几个儿子,贵妃娘娘这次太心急了。”
她还以为贵妃娘娘能一直沉得住气,可能是娘娘的死去,让贵妃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多年的仇恨,终能得到扬眉吐气的一天,贵妃娘娘只走岔了一棋,就便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
“李家可能也往宫里送消息了,您往后,”见太孙妃猛地睁开眼睛来,丁女又淡然地伸掌帮她合上,“少跟家里和禄衣侯府来往,您来往得愈多,陛下愈不喜欢您,这次太孙是事出有因,只能往侯府送,等以后,你们两个哪怕是只剩一口气,也要坚持到最后半口气的时候,轻易不要往外面求救。”
“您家里人,跟您说过狄家为何没落的事情吗?”丁女淡道。
佩梅在她的掌心当中点了头。
丁女惨笑了一记,道:“您心中有数就好。”
你知道了陛下最最厌恶后宫女人的何种行为便好。
“是以,”佩梅在她的掌下轻轻声道:“吴公公杀起吴美人来,才那般不留情面吗?”
为了讨好皇帝陛下,为了让皇帝陛下安心,舒心?
小娘子聪明绝顶,一点就通,丁女放下手里,没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睡罢,记着,不要在一时,就把一世的运气都用光了。”
她能教的都教了,太孙妃有没有听懂,听懂了有没有想好怎么做,就看小娘子自己的了。
这宫里,没有谁护得住谁,唯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的命。
“是,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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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佩梅去了只有郭才人一人所在的荣秋殿。
昨日,吴美人和伤了郭才人的牛美人皆被尚方监的人带走下狱了。
郭才人一见到她,拿着她哭了半天,佩梅怎生安慰都安慰不好她,这个涂点好药就止住了眼泪的才人,被吴公公吓得却是回不了魂。
佩梅又是好生一通安慰,待了许久,等到丁姑姑催她回去,因这是丁姑姑出言,郭才人也不敢拦她,她这才得已起身。
郭才人送她,她们将将走到荣秋殿的门口,就见戴着孝帽,穿着麻衣的太监过来,见到丁姑姑,便跟丁姑姑请安,末了,才轮到太孙妃,郭才人。
这尚方监来的人,一看便是与丁姑姑颇为熟悉,请过安,便和丁姑姑道:“回丁大人,毛绵过来,是来拿吴美人和牛才人的遗物的?”
“遗物?”丁女一愣。
“是的,吴美人昨晚在狱中发了高烧,今早一看,身体凉了,牛才人是自行上吊死的,”这叫毛绵的太监神色淡淡道:“封公公让我过来把两人的遗物取了,一并烧了,省得您这边还要处理后面的事,又要浪费些时辰。”
这时,不等他的话说完,郭美人身子软软倒下,好在她身边的佩梅还有凤栖宫的宫女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