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吴英乍听,甚是想笑,但笑意一起,他施施然地掩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不欢不厉的神情来,古怪又意味深长。
他挑了一边嘴角,白面露出了甚为古怪的相来,道:“听说太孙妃在家中跟家中大人读过书?”
“读过一些。”
“读过哪些书?”
“四书五经等”
“读过史?”
“读过。”佩梅答至此,寻思了片晌,谨慎道:“史学乃佩门家学。”
她不读四书五经,也不可能不读史。
“哦,洒家想起来了,太孙老师也是您父亲的师弟,太孙也学过?”
佩梅一直看着他下方一角答他的话,闻言,眼睛小心地挪回到了吴公公的脸上,看到了吴公公脸上那说不出怪味的神情,她看不出他是善,还是恶。
她看不懂吴公公。
她唯独只看得懂自己。
是以,佩梅实话实说道:“父亲没教过太孙,不过,太孙与我小时候在师叔府上见过多次,数次论过史,太孙学得不比我差。而师叔的史学,历来比我父亲学得精要,他是师祖最得意的门生。”
她父亲却不是师祖最得意的门生,此因乃师祖觉得她父亲过于圆滑,道她父亲学的是君子之学,身上却无君子之勇气、正气。
父亲太狡猾了,刚烈正直的师祖不喜欢父亲,甚至是不喜欢祖父,师祖在生时,每每与祖父见面,皆与祖父吵得不可开交,几次在她家指着祖父鼻子大骂,随后拂袖而去。
那时她还小,不知为何师祖不喜祖父,直到现在,她有些明了了。
她也是佩家人,佩家女,她身上也有佩家人根深蒂固的圆滑,投机取巧。
她身上皆是为了保命可随时调整进退的心眼,可以说,她知风骨为何物,但在性命之前,风骨也可成为她保命的盾牌。
万物皆可为我所用,这是佩氏一门立世的心法。
在君子眼里,这便是投机取巧,见风使舵,没有风范。
“这……”吴英鼻翼张开又合拢,他的鼻孔不紧不慢地开开合合,居然颇有些节奏,令他脸上的怪相更让人胆寒,他意味不明地道:“太山先生的高徒,不是江先生罢,是在外面为太孙不停奔走的你父罢。”
江高环作为太孙的先生,这段时日,可是一个屁都没放。
倒是往日低调的佩家,为了太孙,佩家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先生,不止是连传家宝都往宫里送,更是为保太孙性命,连老脸也豁了出来。
佩家在朝廷的那点势力,这阵子,因着一个孙女婿,居然浮出了水面。
当真令人叹然。
第142章 畜牲!畜牲!
为私欲罢了。
佩家被她牵扯了进来,为她为家族,不管得已不得已,佩家不得不自救。
佩梅又把眼睛放回了吴公公身侧的一角,她看着那处,半垂着眼,“回公公,不是,师叔方是我师祖高徒。”
佩家做人做事圆滑,擅自保,可佩家几朝数代下来,一代一代的人还能当着史官,一是他们家男丁少,佩家再大,也不过一介小门户,对外构不成威胁,二则则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丁是丁,卯是卯,他们家不会因为自家的学说是自家的,而去否定别门别派的优秀之处。
佩家人历来有自知之明,便连她这个女眷,从小也被家里人教导着何谓“知人者智,知己则明”。
师叔才是师祖高徒。
食君禄忠君事,明德格物立己达人,是为天下,是为百姓,而不是为太孙,为自己有从龙之功。
师叔做的没有错。
她能理解师叔的做法,而诩儿乃师叔亲徒,师叔为他传道授业,这世上没有几个能比诩儿更明了师叔所执着的道途为何物之人,诩儿更是容得下师叔。
诩儿除了身子差,可差的身子,也给了诩儿宽广的心胸。
用诩儿的话来,唯有灵魂这个强大的容器让他感觉着他还活着,让他觉着他是个健全强大的人,方才让他甘愿忍受肉*身带给他的折磨。
她嫁进皇宫是错,可她从未错看过诩儿。
她没怜惜错人。
错的只是她不该带着佩家嫁给他。
“不是吗?”吴英嘴角又是往上一挑,满脸的意味深长。
太孙是为何又回了始央宫的,别人不知,当时在场的他可是再清楚不过。
太孙先是就着澜圣医对他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又说到了澜圣医的仁民,在民间的深远影响,又就此,摘出史记上记载过的同等之事,为陛下献平息民愤之策之余,又给陛下献了一条就此整顿医馆,建立一村一馆,派宫中太医出去义诊,以后但凡医者出师,独自开馆看诊必要有跟随从师之人义诊百场的人的之策。
而如何让这些从医的人,能主动请去为百姓义诊,则是得由朝廷立名奖赏,就拿一县来说,一县可有五人每年能得朝廷颁发的行赏令。
等等等等。
太孙提出这些,说是这是些时日在侯府养病,听澜圣医提起一些事情,他自己思索而来。
道毕,又跟陛下说他这次大病,突然得了一个起死回生的法子,以前只从书中看来,没有用过,这次生死一线之间,他心中突然灵性一闪,想起了这个法子,并逮回了那口生气,回到了人间。
这法子他说出来,好巧不巧,当真于陛下的身子有用。
用昨日得知此况的澜圣医的话来说,就是太孙行将就木的身子,和陛下如今年迈体衰的身子是一样的,太孙生死一线之间悟出来的吐纳法,正好于陛下有用。
巧的是,太孙所说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个吐纳法,皆还真记在正史当中。
是真正藏于皇宫书库内的正史,不是野史。
把江高环叫来一问,江高环坦承他从未教过太孙这些。
因缘和合至此,不知陛下有没有怀疑到佩家,吴英却是对佩家的兴趣,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佩家教的?佩家有此法门?
佩家素来不起眼,但每一代佩家人皆长寿,且单代独传,他们家单代独传,但代代皆传了下来,佩家每代男丁皆是自家亲生,从未断过根。
这些平日看来福薄的事,这时候再来看,就显得有些神秘了。
过几日佩家老太爷要进宫,吴英这时正好看到佩家女,有些等不及试探她的深浅来了。
他一说到太孙,佩梅就知公公是借问她来问诩儿的事了,听到他那句意味深长的“是吗”,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下来。
言多必失,她不知情况,还是不说的好。
她不说了,太知道闭嘴了,吴英多看了她一眼。
太孙这小娘子,出身书香门第,懂太多,和内宫的所谓一些书香门第家的小娘子看似是同样的出身,实则不然。
这内宫的女子,诸多学的皆是诗词歌赋,谁会精通四书五经?
这家的家学,学史。
史里有什么?
史里写的那些,是治国,统民,是阴谋诡计,是权利斗争,是君王的功与过,权臣们的成与败,国家的兴与亡。
是读四书五经、读史的人,书写了历史,他们不仅是写了下来,书下历史的是他们,他们建立了具体的历史事实,他们掌握了学问,掌握了权利。
学问便是士大夫们手中的权利,平民百姓轻易读不得,入不得手。
诗词歌赋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娘子的消谴,是她们出身良好的嫁妆,可这小娘子,读的是史呐。
那些小娘子手里握的诗经,跟握着手帕没有两样,除了拿来擦掉下来的眼泪鼻涕,无甚大用处。
这个小娘子读的史,就像她手里握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刀碰到人,可是会真真正正的死人的。
吴英对她颇有些兴味盎然,除了狄后,内宫中至今从未有过女子能如此般入他的眼。
“太孙妃谦虚了。”吴英道。
太孙也是好运气,不知这运气,是佩家给的,还是上天单给他一人的,但陛下对太孙正兴趣正浓,大许跟吴英头一眼正眼看太孙妃一样,陛下也是头一次正眼打量太孙,评估太孙。
居然真真让这小夫妻俩活下来了。
比废太子那个人……
不提也罢,废太子,给他铺就宽广大道他不走,非要自毁前程,这小夫妻俩那是火中取栗,一个削尖了脑袋给后宫节省银子投陛下所好,一个给陛下出谋献策献出延生法……
哪一个都不容小觑。
陛下精心教导,教不出一个好太子。
废太子不当人父,居然逼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的病儿?
命运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吴公公脸色有说不出的古怪,藏有太多东西,便是丁女,也未见过他脸上有如此多的奇怪神色过,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公公过奖了。”佩梅说罢,调过了头,把眼睛看向了她脚前地上的一点,用姿态表示她谢绝再谈话下去。
吴英看到了丁女使的投目,便从她身上转过了视线,转到了丁女使身上,这次,他脸色缓和了不少,那些怪意味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朝丁女道:“丁大人,有事只管去忙,有太孙妃陪着洒家就好。”
说罢,他又接道:“洒家办案,需得太孙妃在场。”
现如今是太孙妃住在凤栖宫,他身份再高,也不能越过这掌凤印的主,单坐主殿。
吴英是内宫除皇帝皇后的第三人,如今皇后已无,他便是第二人。
皇后已走,他是不需对着丁女如此客气的,可他还是对丁女如此客气,哪怕他对着太孙妃怪模怪样,让丁女摸不着头脑,丁女对他敬畏也颇深,可对一个真心实意敬着她的人丁女着实厌恶不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吴英面前,朝他浅浅一福,无奈道:“公公,太孙妃和太孙一样,都是陛下的好孩子。”
孩子还小,别吓着他们,对他们好点。
丁大人便是如此,敬尊爱幼,看似冷,实则心地善良,那些铁石心肠都是娘娘逼着教会她的,早年娘娘就因着她对着吴英叹了两回气,说道这年头,感恩又懂得心狠的,实在不好教。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丁大人早被那些她救过的又反过来反咬她置她于死地的人教训得出师了,没想到,今日他又能亲眼见着。
活得久了,便什么事都见得到,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事情又见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娘娘没了,令人老想起以前,吴英最近就老想起以前,以前也令他心软,可惜他的心肠也跟以前一样,只忠一主,只忠一事,他朝丁大人道:“姑姑,且忙去。”
陛下对太孙、太孙妃如何,他便对太孙、太孙妃如何。
对他们好点,跟他说无用。
他吴英从不主动欺骗谁,也从不作那无用的承诺。
“姑姑?”
正当丁女看着老同僚寻思着说什么软话,才会让吴公公手下留情时,她听到了身后的太孙妃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去,听太孙妃道:“姑姑,出去忙罢,宫里有些长辈还等着用度,您去帮帮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