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这次才用上。
要不是闺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哭,就像他快死了一样,他是不可能把这难得人人皆可吃的老黄参拿出来温养身体的。
皇帝下了龙位,坐在了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黄色小丸吃了,方道:“朕没动气。”
太子没了他都没生气,这点事气什么。
他也就皇后死了那两天,心里不舒服了些。
有些时候他也生气,装出来的罢了,到了那个点,臣子们认为到了他该生气的时候,他就生一下气。
这些年,多少惊涛骇浪都过来了,就算天地崩于他眼前,顺安帝也认为他就算面露惊讶之色,心里也在想着怎么保全他的卫国。
不过不动气,不是说他没有气,他只是知道,谁动了他,动了他的国,动了他的皇后,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九族一块儿诛了。
“查。”他面向了朝他这边跪着的吴英和丁女。
他一道出此字,那上身趴地跪着的丁女直起了身来,原本还要说话的顺安帝看着皇后的侍女那满下巴的鲜血,和她胸前被血染红了的孝服,他顿了一下,看向了吴英。
吴英掉头,看到丁大人的面况也是一惊,正要说话,却听丁女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奴婢有罪,奴婢想亲手彻查此事,望陛下赐权,奴婢想知道是谁干的,奴婢想……”
明知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带忌讳的字眼,丁女还是说了:“一刀一刀把人活剐了,当着他的面,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她不是不能比恶人更毒的。
她说着,浑身颤抖,嘴边流的鲜血不止,澜亭看了不忍闭目,心疼地拿出瓶子,小心地倒出一粒,指挥身边的小太监,“给丁大人喂一粒,哎哟喂。”
谁也不知这声叹息是心疼药,还是他心疼丁大人,不过等小太监过去喂药,丁女闭咬着嘴不张嘴,小太监都急了,在皇帝的注视下,片刻之间他额头上就冒出了一片汗,这时好在澜圣医张了嘴,一句话就让丁大人张开了嘴,让他喂药成行。
澜亭道:“你不吃这救命药,你不就办不了事了吗?你这血再不止,再过须臾,就算老夫也救不了你,甭说去替你家娘娘报仇了。”
丁女瞬间伸出两手来,把自己的嘴活活掰开。
她因为恨,两排牙咬成了一块,她自己都放不开。
她太恨了,恨得眼前只看得见一片血雾。
“陛下,老奴带丁大人去清理一下?”吴英这时开口了。
“去罢,朕等你们回来再说。”
“是。”
吴英示意一个高大的太监过来,背上丁女走了。
不知他们是去了何处清理,片刻之后,在主殿的澜圣医听到了一道撕声裂肺的哭喊声,他不由地松了口气,与他身边跟他抢着挤着一个长凳坐的皇帝道:“活了。”
哭出来就好,不哭就完了,就今晚的事。
“她跟子童……相依为命。”皇帝道。
皇帝也是奇怪,在内宫跟皇后老死不相往来,却一口一个子童,朕的子童,澜亭庆幸自己早早就离开了皇宫和都城,没参与他们的那些事。
看看那些事,都把人折磨成什么鬼怪了,夫不成夫,妻不成妻,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两个,活着都不像个人。
也难怪有人做局害他们,在皇宫他们帝后自己的家里,如同请君入瓮一般,把天下最为尊贵的两个做进了局里。
澜亭未就此再说,接道:“卜宅的人很讲出身,传里不传外,不收徒,这个在宫里,好查罢?”
“传女吗?”顺安帝问。
“也传,传主家的女儿,往往都是嫡系一门学的精要一点。不过,要是这个女儿嫁了出去,这一支也不是很拦着这个,明面上他们是不许出嫁女去了婆家用娘家的东西,可要是这出嫁女日子难过,要用手里的活换点银子,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他们也不是只干阴活,也卜吉宅,他们这一系的女儿家出去接活,民间称她们为卦姑……”澜亭说到这直摇头,“您提醒我了,民间这卦姑可多得很,谁也不知这宫里的哪个人,跟着自家娘亲学过这个。”
“囚中囚,一般卦姑便能精通?”顺安帝问。
“那不是,这个很讲究门道,堪舆、形法、地理、阴阳这些?*?他们都得懂,才能布出一个能成用的风水局出来,且不被反噬……”
“要不,查查宫里谁最近有问题?”澜亭道:“算计您和皇后,我想不出这天下有谁能布这等阴局而不被反噬。”
“这个很容易查。”顺安帝颔首,淡淡道。
这时,他脸上就像蒙了两层雾,他的神色有了变化,却令人捉摸不透。
澜亭转念一想,想到了接着皇后死去的太子妃,被废的太子……
这都是些最近出了问题的人。
这皇帝家的后宫,主人主母都害,当真是……
澜圣医又想出宫了,他道:“您清理家事,要不我回家去罢?我总是觉着住在您这,折我的寿。”
皇帝瞪了他一眼。
皇帝一瞪,他脸上的雾散了,澜亭笑了,道:“您都说您不生气,多大点事?先去查,查明白了,我找几个福泽深厚的道友,帮您把这个局反凶为吉,不尽是坏事,物极必反,这凶事反过来也可以成吉事,您放心。”
澜亭确实有那个能耐,顺安帝缓了缓神色,道:“朕没有不放心。”
“查出来了,也别生气,听我的,我这能给您用的药不多了。”
顺安帝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缓缓道:“朕觉着,这跟朕的那个孽子有关。他早年接了几个宫外的女子进宫,朕听吴英跟朕说过,那几个人乃同族中人,相当有灵性,还会面相,还给吴英也相了一个,说吴英是个福厚之人,老年有归宿。”
如今看来,吴英确有归宿,因为禄衣侯不顾闲言碎语和猜忌狐疑,早放出了话,说要养他的老。
“先查罢。”许是八*九不离十了,皇帝能说出来这话,想必已经过深思熟虑,澜亭只得自认倒霉。
又要见证帝王家的龌龊了,他真想自己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
第145章 世上真的有这等天真的女子吗?
不久,吴英带着丁女来了皇帝跟前。
顺安帝给了他们今日调谴御林军的权力。
吴英拿了旨意和调谴令牌,带着丁女飞快退下。
丁女跟在他身侧,箭步如飞,看不出她此前吐了很多的血。
他们走后,澜亭对着大殿门口抚须颇久,等到外面往西边挪的太阳的余荫,他回过头来,朝殿上端坐批奏折的皇帝道:“丁大人,没几年了。”
就是往后好生养着,也没几年了。
“还能死在朕前头去?”顺安帝垂头批着奏折,不为所动。
“比不上您,她的心力用干了。”皇帝是谁?那百折不挠的毅力岂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有的?
同样的一个病身子,换在普通人身上,普通人能活五十岁,皇帝多个十年出来没有问题。
且皇帝还有这世上最好的天地灵物蕴养,有最好的医者给他调整身体,为他的身体远瞻未来,只要他自己那口气不散,不跟医者对着干,多个二十年,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自己想不开?”顺安帝淡淡道,还是不所为动,批奏折的手未停。
“恩。”澜圣医抚了抚颌下胡须,“也不仅如此,她的生气快要用完了,我就算用给您吃的药给她吃,也多吊不了她几日,福薄。”
顺安帝不言。
“她其实是个有福的孩子,要是换在民间,她这等的福气,活到八九十,也是不成问题的。”
又在说他的皇宫是个吃人寿命的地方了。
这澜亭,重要的时候说话知道轻重,也知道先后,敬他得很,就是一说到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就又没规矩了。
“过几日,等背后之人知道朕死不了,你也死不了,朕再放你回去。”
澜亭的事,查到了他一个族内王叔儿子的身上,这儿子已经被关在大理寺,只差最后一口气了。
再查,这人起了刺杀澜亭的心,是受他烟花之地的一位欢好唆使,这卖笑女不等人前去捉拿,就自断性命于房间。
线索再往下查,发现皇族子弟的不少人皆是卖笑女的恩客,千金博花魁一笑的事没少做,还有一个气病过家中老祖母,这次查到他头上,人前脚被提到了大理寺,后脚老祖母就被搀扶着到了老八王爷府跪求,请求老八王爷进宫来跟他求情。
这便是他卫家皇族子弟,皇族家风,无几人懂大义,更没几个干人事的。
要换顺安帝二十年前的心性,他能跟今日的丁女一般,气得吐出血来。
顺安帝有时也钦佩自己,被一群人往烂泥潭里拖,他还坐在岸上的宝座上,手里握有许许多多把能杀人的刀。
而这一切,是他殚精竭虑而得。
就算有人施计施施然告诉他,卫氏皇族烂到根了,顺安帝的心潮也未有丝毫起伏。
相较起这些没用的卫氏子弟,就是他们全死了,也比不上一个澜亭对他来得有用。
“过几日是几日?”深谙他话里有话真意的澜亭此时接话道。
“到时候看罢。”
“陛下,”澜圣医无奈道:“澜亭之所以是澜亭,是那个能为天下百姓看病的澜亭,不是那个只为您一人看病的澜圣医。”
他不出去尽他的微薄之力,澜亭就不是澜亭了,也就不是澜圣医了。
“到时候看,会尽早放你出去。”
“差不多就得了,您就别查了,这世上的事,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能糊涂的就糊涂点,您别查了。”按他女婿的说法,就是几个王子也都沾上了这事,要是真按皇帝所说的只要涉事之人就要死,皇帝的儿子也要砍几个。
皇帝的儿子本来就不多,再砍几个,皇帝得没儿子了。
设局的人,可谓是杀人诛心,对皇帝的恶意与恨意,那是希望皇帝眼看着自己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呐。
是个人都得被气死,女婿不想让他进宫来,澜亭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自行快步进宫了,为的是来皇帝眼皮子底下,亲口告诉皇帝,他不在意此事,皇帝可以收手了。
“我不希望您再查下去。”澜亭又道。
顺安帝没吱声。
过了片刻,他道:“朕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朕心里有数,朕也不生气,朕知道他们想让朕变成什么样子。”
“唉。”也不知道哪家缺大德的,这般算计皇帝。
不过皇帝这些年没少杀人,那些被他杀过的人连起手来算计他,盘出这种局来,澜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反杀也在情理当中,也在因果当中。
皇帝杀的不是世家之人,就是地方望族之子,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来,势力之可怖,力量之可怖,就是他女婿,知情后都想立马带着全家跑路,哪怕当叛徒也想远离是非之地。
只可惜,皇帝对不起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过他们。
义女婿做生意以诚信起家,他治病以仁德为本,还有好友苏谶德和郎,当年被流放,就是因为过于仁义愚蠢,替家族担下了罪名才致流放,至今没改其品性,乃真正的用君子之心求君子之道的正人君子,就算他们让女婿带着女儿跑,他和德和郎也不会跑。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就是陪着皇帝去死,他们也是坦然受之的。
宫外如此,宫里如此,皇帝早些年所做的那些事的后果,便都出来了。
澜亭叹罢气,又道:“也没那么糟糕,在您手中的,没在您手中的,人加一起也不少。阴阳一体两面,有阴就有阳,我就觉得您这些年干得不错,我在民间行走,一个地方,十年前十年后两个样,十年前吃不上饭的地方,十年后就吃得上了,十年前没人的地方,十年后有了村庄,这是您的功德,天下百姓知道,上天知道,史书知道。”
澜圣医又来医心了,顺安帝哼笑了一记,心思依旧沉浸在下面人的来报当中,嘴间淡淡道:“别担心,朕没那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