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吹入的夜风晃得寝室几盏小灯的火苗跃动?。
俞知光一头乌发水润,刚刚洗完,拿棉帕擦得半干,人缩在玫瑰椅里打瞌睡,让元宝替她通发。
她手里捧着《簪花词》的续集,看得出不是同一人所作,故事差点意思,看得人昏昏欲睡,头皮忽而一扯,被元宝梳掉了一根头发。
俞知光往后掸了掸脖子,好方便她通发。
她垂下眼,找到?刚刚走神的地方,试图再?看进去,头皮又是一扯,这?次痛得,没准要?掉两根。
“元宝……”
俞知光抬眸,透过磨得新?亮的铜镜,不期然对上明亮的剑眉星目,惯了舞刀弄枪的男人,一手握一把小小的牛角梳,一手捧着她的发尾在梳。
难怪她说元宝手艺怎倒退许多?。
薛慎一顿,从梳齿里抽走她掉的两根头发,搓了搓,丢到?地上,“梳痛了?”
“嗯。”俞知光后背倒在椅背上,一双杏眼倒着凝望他,水盈盈地央求,“再?梳几遍吧。”
薛慎更耐心几分,手上攥着一把发尾,先从最末端开始,一点点往上梳,终于通顺了,梳到?头皮时不敢用力?,把俞知光挠得发痒。
等到?亥时,俞知光头发才?干透,可?以睡了。
薛慎抱住她,手掌往纤细的腰肢上抚去,她不禁僵硬起来,“薛慎,我?我?月信快……”
“抱着睡,又不喜欢了?”
俞知光摇头,掀眸看去,薛慎眸光平静澄明,带着罕见的温柔:“堵不如疏。”她闻言一滞,紧张中听见他后半句:“已在疏过了,在鹭洲。”
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听见薛慎问:
“俞知光,你想学骑马吗?”
“我?小时候学过,摔了一次,就?不敢去了。”
“还?想不想学?”
不会骑马,确有诸多?不便,像赶去鹭津渡那?种?情况,如果她会骑马,就?不用薛慎一路带着换马,单骑速度还?会更快。
“可?我?怕摔。”
“明日酉时前到?南营找我?,不会让你摔。”
“我?是不是要?穿骑装,戴护膝去……”俞知光想到?少时坠马的阴影,“这?样摔了没这?么痛。”
“摔了你罚我?。”
“罚你什么?”
“三日不能亲你?”
薛慎的唇贴过来,俞知光攥着他衣襟,在神思变成一团浆糊之前,努力?争取保障:“罚十日。”
第39章
俞知光心心念念着学骑马, 一早起来,就?去光顾丹霞制衣店。店里有现成的女?子骑装卖,裁缝熟悉她尺寸, 略作修改, 就能改得既保暖又轻便。
海棠色骑装的肩头、腰身、膝盖等易擦伤的地方拼缝了柔软皮革, 缝线用对?比鲜明的银线, 衣摆缀着流苏,马靴头尖翘,还绣了胖乎乎的绒球。
好看, 俞知光在试衣铜镜前转了圈,当即买了两套, 并护膝护具,也顾不上到?底学不学得会。
出了丹霞制衣店,远远听见同一条街的街口有人在吆喝着卖马肉——“折价卖马肉哩,新鲜的马肉, 今晨才宰的马肉!”
今日?对?这个“马”字就?格外敏感?, 何况皇都?本地居民的日?常饮食里, 马肉和马酪都?不是常见食物, 酸酸甜甜的马奶酒都?很少见。
俞知光留了心,等马车驶过街口,从窗框旁探出脑袋去看,只?见屠肉桌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痕,大咧咧地摊着好几块已被放了血的马肉,马肉旁一块剥下来的皮子,有梅花鹿一样的星点浅白。
马头被砍下来倒在一侧, 闭着眼,睫毛直溜溜的像把小刷子。这场景颇为吓人?, 俞知光眯起眼,要转开脸去,又?被另一人?吸引了注意。
那人?站在膘肥体壮的屠夫旁,更显清瘦羸弱。
他拿快旧巾子,在擦拭一架小板车,似乎就?是推整匹马来屠宰的车。仿佛是嫌弃血腥气重,面上围了块灰蓝色巾子,把下半张脸都?遮住了。
马车很快驶过了街口。
俞知光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回去了,她要休息好,申时前到?南营找薛慎。
距离申时,还差一刻。
薛慎巡逻完皇城,打马至南营,俞知光早早到?了。小娘子穿着轻便骑装,勾勒出玲珑身段,坐在马场的围栏上,两腿悬空一晃一晃。
靴头两颗毛球松软,被风吹得瘪下去。
副将陈镜在陪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畅快地笑起来。申时未到?,马场仍有几人?在,还有新兵培训,不少人?都?被吸引,朝着那边看去。
主要看的还是俞知光。
薛慎正要过去,被军马署的小吏先一步拦下,对?方?战战兢兢问:“薛将军,前、前日?骑兵演练,交回来的战马少一匹,名册和编号上对?不上。”
这事薛慎知道,骑兵团自己就?有马,演练需要更多,特地去借了军马署的。二团负责此事的人?叫郝赤峰,“郝赤峰已说,马匹受惊走?散了。”
肃云山为演练用,山脚都?是围起来的,马当时受惊逃逸,事后军马署再找,定然能?找到?了。
小吏为难道:“郝校尉只?说走?丢在山脚一带,我们快把草地都?掀起来了,愣是没找着啊。”
“不能?当成损耗报上去?”
“一年中损耗有限额,总得有尸体才能?……”
小吏觑薛慎脸色,若不是为了业绩考核,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找这冷面阎罗。薛慎皱了皱眉,小吏心头更颤,却听见他答道:“我让郝赤峰去找你,骑兵团的人?陪你一起找,找到?为止。”
小吏如获大赦,千恩万谢走?了。
再看那头,两人?已经去南营马厩里选马了。
“初学者挑选马匹,最重要选个性情温顺,身高矮小的马驹,这样容易克服恐惧。”
“中郎将,我如何知道哪匹马性情温顺呀?”
“大娘子试着靠近,那些你一靠近,就?警惕地改变姿势,焦躁地踏步的,多是有脾气的。任由你靠近,甚至摸摸它?,它?还来嗅你的,就?对?了。”
陈镜在絮絮叨叨给俞知光讲,小娘子没了声。他转头一看,俞知光正目不转睛地看马厩今日?轮值刷马的小兵,营里的人?都?喊他六六。
陈镜心里“嘿”地笑了一声。
六六,可是薛慎手底下长得最俊的兵,跟一群晒得黝黑光亮的糙老爷们不同,六六天生肤白,眉清目秀,就?像养在家里念书的小少爷,就?说那什么面如冠玉的形容也不过为。
果然女?郎都?爱俏。
六六穿一身破破烂烂的薄棉衣,左臂右肩都?冒出几缕灰扑扑的棉絮,还能?吸引到?俞知光的注意。
陈镜摇头感?叹,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威迫感?,斜眼见阳光照下一道高挑身影,在马厩外围,一手扶在围栏上,并不踏入内。
陈镜咳了一声,企图拉回俞知光注意,“大娘子,你快快来选马吧,将军来了就?带你骑。”
“哦,好呀……”
俞知光按照他教的方?法,选了一匹最合眼缘也最温驯的红枣马,眼睛又?朝六六的方?向扫去。
“你是负责这里刷马的兵吗?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夫人?,小的叫杨六榕,大伙儿都?叫我六六,营里刷马是轮值的,每人?轮一日?。”
俞知光点头,正要再细看,眼前蓦然一道阴影,男人?肩膀快直直贴到?她面门,挡住了视线。
这么近,鼻梁都?要撞上了。
俞知光后退,不满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薛慎,腰上陡然一热,男人?手掌抚上去,将她半是拉半是抱地带出了军营马厩。
跑马场在申时后就?少人?了,薛慎特地清的场。
红枣马乖巧地站在俞知光面前,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薛慎说要先熟悉马,俞知光摸摸它?脖子,发现与马衔连接的马镳上有刻字,是几个数字。
“薛慎,这是个它?的编号吗?”
“对?,军马署打的标记。”
“我怎么没看到?追电有这个编号?”
“追电是陛下赐的马,不归军马署管。”
俞知光想到?今晨看到?的马肉贩卖现场。
“要是军马病亡或者战亡了,它?们的编号还保留吗?马匹尸体怎么处理?”
“一般是由别的马匹顶上,方?便管理。战死的要烧掉,病死的看情况,能?卖就?卖,军马署有专人?处理。军马遗失了很麻烦。”薛慎想起军马署的小吏,随口道:“前一阵骑兵团演练,就?弄丢了一匹梅花斑的马,明早还要派人?去找回来。”
俞知光闻言一愣:“梅花斑的是白点吗?”
薛慎点头:“跟红枣马额上的白毛差不多,一团团白斑点,马估计是混种?,应该好找。”
俞知光朝马厩看去,“军营的马有人?偷吗?”
“偷盗军马是重罪,外面的人?偷要徒刑,军营的人?偷不止要革除军籍,还要罚一百军棍。”
一百棍下去,命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就?没有什么减免罪罚的方?法吗?”
“把偷盗军马的价值十倍补回来。”
俞知光试着攥缰绳的手一顿,能?把主意打到?了军马头上冒险的人?,怎么会拿得出十倍价格免罚。
薛慎拍了拍她的手,“左侧上马,手放这。”
他带着她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握住马鞍前桥,给她摆好姿势,低沉嗓音响在头顶:“踩马镫,翻身上马。”简单指示后,两手松开站到?一旁。
俞知光瞬间忘了讨论偷盗军马的重罚规定。
“这,这就?可以上马了?”
“你同它?足够熟悉了。”
她手心出了薄汗,犹豫道:“可我会不会拽得它?向左边翻?害它?跟我一起倒。”
“你拽不倒它?,但是要快。”
俞知光试了几次,头两次不够果敢,要上不上时,都?有薛慎贴在一个箭步就?赶到?的距离,她安心下来,第三次顺顺当当,一踩马镫,就?上了马。
视线忽然抬高了许多。
俞知光小小地“呀”了一声,握着缰绳,那种?无?处借力的感?觉很陌生,她想去扶薛慎的肩膀。
薛慎不准她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