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葵紫
赵锦繁撩开车帘,朝出声之人望去:“张尚书,稀客。”
张永
神色略有尴尬。
赵锦繁问了句:“沈相身子可有好些?”
张永回道:“相爷他……他只是偶感风寒,相信歇息几日,就能恢复康健。”
赵锦繁:“哦,如此便好。”
张永:“微臣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同陛下说沈相之事,而是为了……”
“为了王盛。”赵锦繁替他答道。
一下子被人道破心中所想,张永愣了愣。
他忽想起之前沈谏说过,摄政王这样的人,花了三年还没从岌岌可危的赵氏手里夺过江山,你觉得眼下坐在帝位上那位,真如表面一般不中用吗?
他叹了口气道:“微臣本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昔年我与王盛同在礼部,也算有过共事之谊。”
记得他们刚入官场那会儿,满腔热血想要有一番大作为,还对赵氏抱有幻想,只可惜现实给了他们沉痛的一击。
先帝昏庸无能,流连女色,不事朝政,江山社稷千疮百孔,国力日渐衰败。
他们也从最开始的一腔热忱变得心灰意冷。
张永犹豫了很久道:“其实原本该去北狄的人是微臣,而非王盛。”
当年先帝有意在礼部择一人出使北狄传扬大周文化,原本老尚书选定的人是他。
可他退缩了。
如果刚入官场那会儿让他去,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可后来他只觉得为那样的君主卖命不值得。
也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双儿女,他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王盛看出了他的不坚定,主动提出代他前往。
这一去可能一辈子也回不了故土,他承不了这么大的恩情。
他有回绝过王盛
“你这样不值得,不必可怜我。”
王盛却不是这样想的。
“为官者,能为国出力,怎样都值得,我羡慕你。”
他们这一群人里,只有王盛从来没忘记初心。
“那你妻子怎么办?”
“她……她说会写信给我。”
“劳你替我照顾她。”
“你这愁眉苦脸做什么?我又不是真回不来了。不过……若三年后没有我的消息传来,劳你替我送封和离书与她,再为她择户好人家。”
“是我对不起她。”
……
张永从回忆里抽神,继续说道:“他的妻子等了他十余年,也没等到他的任何消息,在年初过世了,死前同微臣说想同他葬在一起,微臣对着将死之人也说不下狠话,心里却知这实非易事。”
“如今王盛在北狄背了罪,北狄定然不肯轻易放过。陛下能否看在他一心为国的份上,求一求北狄王……微臣不敢奢求他能活着回来,只求将来能有机会要回他的骨骸,也好了却他妻子遗愿。”
赵锦繁看着躬身垂首的张永,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张永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张了张嘴:“啊?”
赵锦繁道:“他当然得活着回来,好好的回来。”
张永一怔。
“即便你今日不来,朕亦不会坐视不理。倘使朕没有对一心为国效力的臣子尽过力,何以让朝中一众臣子信服,何配坐在含元殿高台之上?”
“朕不仅要他回来,还要北狄人恭恭敬敬把他送回来。”
张永睁着眼,半天没说出话来,胸口仿佛有热血凝聚,恭恭敬敬地伏身行了个大礼,回过神来,赵锦繁的御辇已走远。
等等!不对啊!
他对着小皇帝激动个什么劲啊!他可是实打实的权臣派!
*
丞相府后院。
沈谏坐在水榭旁悠哉喂鱼,他的爱鸽小白时隔两天,再一次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他从小白的爪上取下信纸,打开看了眼。
朱翰林站在一旁:“这信上可说了什么?”
沈谏瞥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张永呢?”
朱翰林回道:“不知他去哪了,下朝就没见过了。您找他?”
“不。”沈谏道,“只是平日里叽叽喳喳追着我跑,人一不在还挺不习惯。”
朱翰林赔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扯回了信上。
“可是君上有消息了?”
沈谏:“嗯。”
朱翰林急问:“君上他如何了?”
沈谏:“呵,勉强活着。”
“他幼时在西南也遇过不少山道坍塌之事。这家伙走哪毁哪,命还特硬。”
朱翰林松了口气:“活着就好,那他可有什么吩咐。”
“有。”沈谏一脸无语,“他要我看好他的兔子。”
朱翰林:“……就这个?”
当然不止。
沈谏视线落在信中最后一行字上——
“赵锦繁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与我。”
第19章
皇城深处,太液池上水波荡漾,波光粼粼,沿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远处群山翠微,重重叠叠,别有一番景致。
赵锦繁乘船自岸边随水飘向池中央的中心亭。
北狄国师慕真正站在中心亭最高处,自上而下眺望各处美景,见赵锦繁的船靠近,笑问:“陛下也如此好兴致前来赏景?”
他的长相与那位花粉不耐躲在殿中的北狄王正相反,那位面相略凶,他看上去却十分儒雅沉稳。
赵锦繁的船靠在中心亭边上,她自船上下来,缓步走向慕真所在的最高处。
“赏景是其次。”她顿了顿道,“朕是特意来见北狄王你的。”
慕真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陛下别是弄错了,北狄王正在殿中。”
赵锦繁道:“殿中那位不是,你是。”
慕真目光一凛:“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锦繁道:“从你说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
慕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
赵锦繁道:“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吾乃北狄国师慕真’,素闻北狄尊卑等级分明,你身为臣子,你们王上就在身边,你不称自己为‘臣’,却称自己为‘吾’,未免太过傲慢。”
慕真:“就因为这个?”
“又闻北狄王年轻有为,在北狄威望甚高,不似朕一般身边有位权倾朝野的仲父,行事处处受掣肘。可你身边那位北狄王,寡言少语不说,做事前处处看你眼色,似乎与传闻中的样子并不相符。”
赵锦繁看向他身后的两名护卫。
“朕曾在一本详写北狄风土人情的书上见过,北狄武士分为九等,只有上三等的武士才配用剑,腰间蹀躞带上镶有三角红玛瑙的是王上的随身亲卫。”
“你身后二位,腰带上虽缠了布条以做遮挡,但左边那位走路习惯在腰间用力,施力间扯动了布条,稍稍从里头露了点宝石光辉。”
“这二位亲卫不在殿中护着‘王上’,反而跟着‘国师’你,不奇怪吗?”
慕真笑道:“大周陛下真是细致入微,与传闻中似乎很是不同。不过也能想见,一个在如此残酷的储位之争里幸存下来,坐上帝位的人,不是真正没用的傻子,就是绝顶聪明之人。陛下显然是后者。”
赵锦繁回道:“承蒙夸赞。”
慕真问:“陛下难道不好奇,本王为何要扮作他人?”
赵锦繁微笑:“抱歉,王上你的长相还没有好到能让朕对你好奇的地步。只要王上的言行不危及大周社稷,奚随君便。”
慕真:“……”这前半句是在骂他长得难看吧?
“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陛下今日来见本王所谓何事?”
赵锦繁:“有样东西想让你瞧瞧。”
北狄王缓缓抬眼,见眼前的大周皇帝从袖间取出几封信来。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北狄王看到信上的字迹,目光忽然一沉。
*
几百里外,成州。
几人骑快马一刻不停穿行在蜿蜒曲折山路中,行至深夜,几人在山脚驿站暂做停留。
怀刃在马厩喂完马,走回客间。
夜里山间,天色如泼墨一般,信鸽们拍打着翅膀划过夜空。
怀刃推开客房门,月下窗前,有一人静坐在旁,正闭目修养。
他的手边停着一群训练有素,日行千里的白羽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