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赵翊眉心微动,道:“是的,就是幽云十六州,是大乾朝在这么多年的风雨中,被契丹抢走的土地,也是高祖临终之时都还心中所系之地。从小他就告诉我,定要夺回失地,拯救被异族统治的百姓。这样强大的信念一直贯穿他生命的始终。”
他说到这里时,昭宁不由地看向他的面容,她看到屋外的日光照进来,照着赵翊英俊绝伦的侧脸。他垂眸看着沙盘上起伏的江山,不知透过沙盘看到了什么,眼眸变得极深。
赵翊道:“其实一开始我只是将它当做一件任务,直到我去了西北,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被异族的铁骑当做牲口一般的奴役和凌虐,看到了小小幼童就已经惨死铁骑之下,我在战场上走了一夜。从此后,这个信念也深植我心——”他的眼中透出锐利而坚定的光,“昭宁,如果我们不够强,契丹就会来夺走更多的土地,每一片土地以后都会是幽云十六州,每一片土地都有可能遭受这样的罹难和痛苦。所以我一定将权柄收归于我之手,也一定要改革,我想让失去的幽云十六州有朝一日重归大乾,想让后世千古再不被异族的铁骑所威胁,也想让这盛世的天下——从此太平安宁!”
谢昭宁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红了,心中却突然激昂。她在遭受战乱的时候,无数次的希望着天下太平,希望能回到大乾,回到舅舅舅母们所说的那片仙境般的土地去看看!后来她在临安时,听说汴京的种种罹难,异族踏临时大乾百姓所遭遇的种种痛苦和屈辱,她当时无比的想,如果庆熙大帝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他还在就好了,他绝不会让铁骑踏遍他的国土,他绝不会让她们受到这样惨烈的痛苦!
师父竟一直是这样想,他果然是庆熙大帝,他也应该是大帝!他一直心怀这样的宏图伟愿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先收复了西北,再除灭李家和顾家收拢权柄,现在他要推行改革,一切都一切,他都在按照自己预设的那条路去坚定不移地推进。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他的崇拜和信任,而这一刻她更是明白了,她就应该是崇拜他的!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因为他做的事,有这样多的人却在误解他,痛骂他!明明他是这样的好,一心是为了国家和臣民,却被他们这样的误会,被他们这样恶意的揣测。
他们骂他冷酷无情,骂他玩弄权术,说他是昏君暴君。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她现在想到他的孤独,想到那些骂名就觉得哽咽,就觉得心中阵阵的刺痛。她绝对再忍受不了他们这样的骂他,误会他。师父是为了臣民为了天下的,他们不该这样骂他,无论如何都不该!
昭宁捏紧拳头,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在师父面前哭出来。
这时候,李继在外面通禀,似乎有急事。他进来行礼后对赵翊道:“君上,严大人和司马大人他们已经进宫了,此时正在明堂商议……”
昭宁听到此浑身一紧,恐怕——那场最终的对峙要来了!
赵翊眼神一冷,却又平静道:“知道了,替朕准备通天冠袍吧。”
他才往外走一步,却突然有些身形不稳,紧接着咳嗽连连,昭宁和李继连忙扶住他。昭宁这时候才发现他面色有些白。李继担忧地道:“君上,您因为新政的事,本就已经熬夜忙碌好几日了,昨日又发了病,一夜都在抵御发病,您这时候需要静养。不然,就先不要管群臣之事吧……”
昭宁这才发觉自己的疏忽,是的,师父这些日子的确早出晚归,且昨晚才撑过了第一次发病,体内恐怕有些经脉受损的情况,需要静养,否则会留下病根,这是宋院首交代过的,她方才竟然忽视了!
赵翊却摇了摇头:“现在放任……日后新政更难以推行,去准备吧!”
昭宁心里更急。
她知道,严萧何和司马文到了明堂,恐怕又要集结百官抗议了,而师父这次已经动了杀心,可她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不想看到师父明明这样的好,这样深谋远虑,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身体也要推行新政,却还要站出去被那些大臣反对,被他们写入史书里,留下千古的骂名。她看着赵翊山一样伟岸的身躯,可此时却苍白的脸色,她知道他这时候定是十分难受的,但他这样意志坚决的大帝,是绝不会将自己的难受说出口。
她轻声道:“师父,您先回去歇息吧。您才撑过了第一次发病,还需好生调息,至少等您养好了身体再去好不好?”
赵翊眉头微皱,想要再说什么,却又激起一阵咳嗽,顿时更说不出话来,脸色也越发白了。昭宁知道必定是没养好的经脉此时在作乱了,师父必须要马上回去歇息,她对李继身后之人道:“君上此时千万不能走动,立刻去叫君上的金舆进来,起驾回崇政殿去。”又对另一位内侍说,“你去请宋院首,让他马上去崇政殿候着。”
李继身后的人一愣,连忙飞奔出去吩咐。
昭宁则对李继道:“我立刻去请贵太妃娘娘也过去,你们先照看好君上。”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她跨出门去,看到吉安守在门口,她对吉安淡淡地道:“明堂何在?带我过去。”
第146章
等昭宁到明堂外时, 天色也略微有些暗了。
明堂内此时正是几个反对派的要员汇聚的时候,严萧何、司马文、钱复功等七八人正围着两盆炉火坐着,方才传来消息, 说皇后娘娘竟然助君上熬过了一次发病,想必日后君上更可以福寿绵长。这本该是极好的消息,但是明堂这些人短暂的高兴之后,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他们知道, 接下来他们可能会和君上产生一次史无前例的对峙, 即将可能会出大事, 甚至可能会死人。但是, 也决不能因为这些后果, 就不做这件事, 所以明堂中此时的气氛也十分肃沉。
听到通传,皇后娘娘竟然来了明堂, 众人皆极是不可思议。
娘娘虽是皇后,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这时候来明堂做什么?
他们皆站起来迎接娘娘到来, 片刻后,一个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就在内侍的簇拥下, 出现在了明堂的门口。火光跳跃之中, 一只纤长的素手自斗篷之中伸了出来,将帽围摘下,抬首露出一张极清灵精致的脸。
众大臣见果然是娘娘亲至, 立刻行跪礼:“皇后娘娘金安!”
昭宁看了眼明堂。明堂修得并不十分华丽, 两侧是八张太师椅,正中挂着大乾太祖的画像, 殿中烧着火盆,又挂了六盏斗大的宫灯,将明堂照得十分明亮,果然堂如其名。几位反对变革的肱股之臣皆聚于此。
她让众人平身,但自己却没有落座。严萧何作为文臣之首,则拱手道:“不知娘娘这时候来此处,可有什么要事?”
因此前正旦祭礼之事,再加之昭宁刚成功帮助赵翊度过发病,几位大臣对她也比之前恭敬客气许多。
昭宁笑了笑,缓缓道:“自然是有要事,只是我乃后宫之人,按说并不该来此,不知诸位大臣是否愿意听我一言?”
严萧何道:“娘娘乃是国母,请但说无妨。”
昭宁目光严肃了些,她道:“我希望诸位大臣,不要再反对君上的变法。”
昭宁此话一说,明堂内立刻沸反盈天,自然都是对她的无知而轻蔑,或是对她的轻言感到愤怒。而这些情绪,也全部都在昭宁的预料之内,她来此处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会遇到什么了。
其中面色最不好看的自然是司马文,他是反对变法的第一人。此前因为正旦祭礼之事,他还对皇后娘娘生了些好感,觉得她并非无能,但此刻听到这话,他却觉得皇后娘娘实在是过于幼稚了。
他语气极冷地道:“娘娘,我等并非坚持‘后宫不得干政’之辈,但变法乃国之大事,关系百万生民的存亡,关系大乾未来千秋万代的国运。娘娘年纪尚轻,向来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您如何能知普通百姓的疾苦,如何能知新政对他的严重影响?又如何能随意妄言此事?”
昭宁听到司马文的话,却笑了一笑道:“司马大人以为我不知吗?料来司马大人也并不知我的经历吧。”司马文微微一愣,他不知娘娘竟认得他。
昭宁继续道:“我从小因战乱而与父母分隔,在西平府随着舅舅长大,年幼的时候几乎过不了什么安生的日子,时常要随着舅舅东躲西藏。经历了百姓流离失所,看到边关尸殍千里。甚至自己也曾被党项人所抓,是靠着吃马料才活了下来。我这辈子不仅看到了百姓的疾苦,更是亲自吃过战乱的苦。我倒是想问问大人,大人出生书香门第,从小便有神童之名,大人又真的知道百姓疾苦吗。你当真走入过田间地头,看到过百姓对新政的态度吗?”
司马文一向是能言善辩,竟不知皇后真的有这般经历,一时间措手不及,被昭宁说得一哽,想反驳也没立刻想出话来。
昭宁又道:“我知道诸位大臣们反对新政,是因为新政的确有弊端。比如青苗法,存在有些县施行过度,强行摊派引起民怨的情况。再如将兵法,的确有增大将领兵权,也许会对朝廷产生隐患的情况。但我想真心实意地问问诸位大人,抛开对新政的成见,对变法的不安,我们来正面地看这些问题。新政推行难道只有弊端吗?它是不是也有许多的好处,它在短短一两月内就新增了五百万贯的国库收入,它让天下之田皆无荒废,让百姓有地可种,让边境更加稳固,至少不再是形同虚设!所以新政明明都有它好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因噎废食,为什么因为一点不好的地方就要去反对革新?”
昭宁诘问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强,众大臣竟没料到,皇后娘娘对新政的优劣竟然如此了解,甚至可能比他们都要了解,一时间殿内沉默。
但很快,几位大臣也被激起了针锋相对之心。此前本来就不喜皇后娘娘的钱复功冷哼道:“娘娘这话说得轻巧,倘若改革能使得财政变好,我等何以如此反对,如今改革就已经出了大问题,那么日后呢,还能变好吗?”
昭宁却面不改色道:“钱大人此话,我也正想回答。昨日我走到垂拱殿外。恰好听到司马大人举了夏商周三朝守旧制为德政的例子,可我也有管仲变法于齐国,商鞅变法于秦国,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好例子,为何改变祖宗法制就一定是错,诸位大人们如何得知,君上的变法就不能好?更何况商鞅变法六年,管仲变法十年才得以见成效,君上变法是为生民,才仅三月,诸位就着急反对。那么我们也永远看不到它好的一天,也看不到大乾真正繁盛的那一天!”
昭宁说的这些,许多是她后世的时候,看一篇支持君上变法的文章中所说。以她自己的学识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史上名案,当时许多人看了都深以为然,只是斯人已逝,再想变法也无人可以坚决推进了。
众人皆不料皇后娘娘竟有如此好口才,而且还引经据典,条条是理。皆心中大惊,传闻娘娘无甚学识,不通书义,难道是民间谬传?
可是很快,就又有官员不服道:“君上改革,当真是为了生民吗?君上此前惩治李家,如今推行改革,四处安插心腹,无非不过是想把控权术而已!”
又有人不满道:“娘娘说的大义我们难道不懂,我们难道又图什么钱财了,谁不是为了百姓。君上昨日那般直接赶人,甚至令禁军鞭打,与暴君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大乾朝的天下是君臣共治的天下,君上这般岂非是独断专行,难道这也是为了百姓吗,只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威吧!”
堂中许多人竟纷纷应和,竟无不是对赵翊的质疑。甚至有些直接出口言骂。
昭宁听着他们这样说,好似再度看到日后,大帝被口诛笔伐,几乎指着鼻子骂独断专权的情景,无人替他辩驳的情景。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大人们真这般想君上吗,倘若君上真想把控权术,他有无数种办法,何必要选择这种被人骂的办法。其实君上想要做什么,大家比我更清楚!大人们也比我更知道如今朝政中有什么问题。国库日益空虚,边疆又动荡不安,幽云十六州的失地也未收复。再这么下去,恐怕迟早是国不将存!君上新政虽然有一些缺点,可至少它是有希望的,是能使得国家变好的,我们并不是一潭死水!”
昭宁气得浑身发抖,继续道:“君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比我更清楚!他年少时便监国惩治贪官,青年时深入西北腹地不顾危险收复了西北。他这么多年做了这样多好的事,难道只因为这一件事,就变成你们口中的暴君了吗?大人们可否知道,你们此刻随意骂他的话,日后都会留存史书,成为旁人攻击他的一把利剑。大人们明知道君上会坚持变法,你们反对又是要做什么,不过是想要逼他杀人而已!你们的确都是不图钱财,你们图得更多,你们想要让君上成全你们的忠孝,想要成为忠义之士。以后史书提起你们都是夸赞,可是君上呢,他明明才做尽了一切,可是他却留下了千古的骂名。说他是不顾人性的暴君,是泯灭人性的独裁者,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昭宁几乎失控地怒声说出这些话,一时间,庭中所有的官员都陷入了沉默。某种程度上,他们都的确被昭宁说中了心思,他们也许何尝不知君上是什么样的人,但为了停止变法,只能加重去骂君上,可扪心自问,君上当真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跪在垂拱殿前,想用血肉之躯,逼迫君上停止变法的时候,心中的确想的是万千生民,但难道真的没有:即便是一死,我也会名流千古的畅快感吗?就连司马文和钱复功等人想到这里都是悚然一惊,脸色有些微白起来。
昭宁也发觉自己有些太过激动,看着这些大臣们皆着朱紫,在此前都坚决反对变法,此时却也流露出一些沉默,她知道他们并非全无触动,只要他们是真正的为了生民,为了大乾朝的未来,那么他们就不是完全不可以说服的!
昭宁也没法不激动,她不光想着师父未来被骂。还想着倘若停止变法,未来的大乾的确会衰落,会沦落到被异族的铁骑践踏。她是经历过国破的,她是看到过汴京城沦丧,那些繁华毁于一旦的,她只要想到那些场景,就浑身颤抖,她不仅要保师父的名声,还要防止那万一的可能,整个大乾,整个汴京和钱塘,再次落入前世的悲剧之中!
她的眼中渗出了泪光,她看向司马文,她知道司马文才是反对最核心的力量,她继续道:“大人们以为我年纪小并不懂事,却不知道我已经经历过多少!我想问问大人们,你们这样两败俱伤的对峙有意义吗?你们真的一点都看不到新政的优点吗?你们难道想看到国家财政继续恶化下去,将士的战斗力继续弱下去,到时候国不将国,汴京城毁于一旦,这样的盛世顷刻间荡然无存,万民离殇的情景吗?你们看多了汴京的繁华,知道它若是有朝一日被毁,该是何等的让人悲痛吗?真的想看到这般吗?”
昭宁眼前又浮现了前世汴京城破时,万民惨被屠戮,大相国寺、金明池皆被烧毁的情景,浮现了老人孩童凄惨的哭声,看到被异族牵在手里逼她们四处爬的女子,她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流下了面颊。
司马文听着娘娘的话,看着她颤抖的目光,他好似也被她所感染。娘娘这般……这般的诉说,好像她真的曾经亲眼看到过汴京城破一般,那样的绝望,那样透出神色传达出来的痛苦,也将他所感染。他此生生在汴京长在汴京,对这个地方有着强烈深厚的感情,他当然不愿意看到任何国破之景,否则何以会反对变法。只是以前他们觉得,变法倘若变不好,只会比不变更灾难。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娘娘好像,好像已经将不变法的未来具象化了,是一个如此惨烈的走向,惨烈得半点余地也没有。
此时他的声音也有了些艰涩,道:“娘娘,臣等绝非……”
昭宁深吸一口气,终于控制了眼泪,她想要把话一次说完,她道:“我知道,诸位大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也知道改得不好不如不改,可是大人们仔细想想,倘若不变法,大乾注定会走向颓败,那为什么不改!君上的变法此时或许有问题,但变法至少是有希望的不是吗,大人们再忍一忍,再仔细看看。我想求大人们的实在不多,再给君上半年的时间,到变法至少能初步看到成效的时候,中间倘若有问题,大家可以一起商议一起调整,但是一定不能停,停下来一切就都完了。君上也绝对知道这点,所以他也绝不会停!大人们再反对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任何结果。我此时,并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说这些话,而是以一个大乾的普通百姓,求大人们为大乾的未来着想。我从西北而来,见过无数的战争和离殇,所以此生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重演了!我们想要一个希望,想要一个安宁的未来!”
此时明堂中所有的大臣,皆被娘娘话语中的悲痛和力量所震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司马文和严萧何都久久地沉默,看着堂中那身量纤纤的女子,她明明只有十七,却似乎已经经历了太多,看了太多。她全程从未自称本宫,她从一开始进来,就是想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告诉他们,甚至是以一个经历者的角度去自述。去告诉他们倘若不如此,该有何等绝望的后果。
而钱复功,也第一次真正地正视昭宁,娘娘今日这番话,大大推翻了他从前对娘娘的看法,不管娘娘是带着什么目的来,她说出这些话,也已经足够让他改观了……
自然,他们并非听了娘娘的这番话,就真的赞成了变法,就觉得变法一定好。
但是,娘娘说的的确是有一些道理的,是他们这些人,太想要反对变法,所以抛开了一切,甚至在无意中逼迫君上,宁愿抹黑君上也要停下这场违背祖宗法制的变革。
他们的确不应该这般武断,应该为天下,为君上再好好想想。
最后,严萧何终于道:“娘娘这番话……老朽实在惭愧。既然娘娘肯亲自来明堂,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老朽也觉得,不若再给新政一些时间吧。”他又看向司马文,言官才是反对的真正力量,而司马文是言官之首,也需要他说话。
司马文沉默片刻后道:“微臣同娘娘说实话,微臣仍然不觉得变法能成功。但是的确如娘娘所说……至少应该再等一等。倘若臣在此时反对变法,而未来大乾的确也陷入衰退国破城殇,那臣应该也会千百倍的悔恨,甚至可能会自缢谢罪吧!所以微臣愿意如娘娘之愿,暂时不再反对变法!”
昭宁听到司马文的话也是一愣,她突然想起,司马文虽然痛骂庆熙大帝,虽然留下流传的诗句。可是汴京城破的那一日,她听说他恸哭半日后自缢在了家中,旁人还以为他是因汴京城破而自缢。但是她此刻突然明白,原来前世司马文的确如他所说,他意识到了自己反对的错误,可是错误难再回,所以他也真的自缢谢罪了!
她的眼眶突然一红,看着这些大臣,她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甚至可能会偏颇,但是他们的确都是一群真正的名士。
而她也终于说服了他们,他们暂时不再反对变法,君上不必再背负那千古的骂名。想到这些她又流下了眼泪,却是笑着屈身:“我在此多谢诸位大臣!”
他们连忙跟着行礼:“娘娘万万不可!臣等实在是不敢受!”
“娘娘今日之言才实在是大义,微臣佩服!”
昭宁又哭又笑,心中喜悦极了,可她又生怕大臣们转而反悔,想了想道:“大人们能否现在就写信,派人去各大人家通传,让他们不必来宫中了?”
严萧何看着娘娘,有些哭笑不得:“娘娘放心就是,臣等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再反悔的。说半年就是半年,臣等在这半年内绝不再反对变法。若娘娘实在不放心,臣立刻给君上上书陈明此事,娘娘看可好?”
昭宁脸微红,她的确以小人之心度这些真正的机要大臣之腹了,他们都是进士科出生的正统读书人,个个都是名噪一时的天之骄子,说话哪有不算数的。
但看着严萧何回身去写奏折,她也实在是难掩心中雀跃,她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她说服了这些大臣们暂时不要反对变法,也终于避免了师父杀人,名声尽毁,后来被人骂为暴君的下场!
她来之前并未想过自己真的能成功,所以此时泪盈满眶,同时身体里还涌动着澎湃的情绪,大乾是有一个好君上,有一群好官的,只有好人才愿意听她说这些,才愿意认错。只要有这些好的人在,未来大乾何愁不能繁盛,天下何愁不能安康!
昭宁心中记挂着回崇政殿养伤的师父,不知师父现在如何了,她想要立刻回去告诉师父这个好消息!
第147章
昭宁看严萧何写完奏折后, 才回了崇政殿。
正好遇到宋院首给赵翊看完病离开。
宋院首先看到她,立刻停下给她行礼道:“……娘娘万安,君上身体并无大碍, 这次挺过发病之后,以后便不必吃那药丸了。即便找不到凌圣手,再多活二三十年也是无虞的。”
昭宁听了宋院首的话,宽心许多,她本还担忧若是没休息好, 对师父的经脉有损, 没事便放心了。
她认真谢过了宋院首, 宋院首拱手告辞。
但当昭宁走到殿门前, 看着殿内透出的微黄烛火, 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 她自是无比的喜悦,想要同赵翊分享这桩极好的事。可是喜悦过后, 现在站在门口,一丝迟疑却泛上心口。毕竟……此事她没同师父商量过, 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守在门口向她请安的女官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不知娘娘为何不进去。
昭宁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提步跨入殿内。
此时刚入夜不久, 殿内点着四盏琉璃宫灯, 将屋内照得明亮。赵翊正披着一件外衣,靠坐在罗汉榻上看书,仍然是浓眉挺鼻的俊逸, 长睫微垂, 只是嘴唇还有些白,但面色已经比下午好了太多。李继守在旁侧添水, 看到她回来了,行礼后悄然退了出去。
赵翊合上了书抬头,见昭宁终于回来,面色却有些忐忑,问道:“怎么了?怎的这般久才回来,可是与母亲商议太久。”又问,“吃晚膳了么?我让小食局备了你喜欢的羊肉锅子,片好了羊羔肉,你回来便可吃了。”
昭宁摇了摇头称还不饿,她犹豫后道:“师父,我有一事要同你讲,希望您不要怪我,当然倘若您责罚我,我也没有办法,做了便是做了。”
赵翊将书放下道:“怎么了,你做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