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昭宁便道:“我听闻顾大人前段时日在任上训练厢军,成功围剿了一群穷凶极恶的马匪,君上还赏了顾大人三千金。以前就知道顾大人武功极强,现在才知,顾大人还有这般行军打仗的天分!”厢军是地方军,战斗力并不强。但马匪常年在边疆盗马为生,训练有素,有时为了盗马屠村也干得出来。顾思鹤短短几个月就能剿灭马匪,很是不简单。
顾思鹤却笑了:“娘娘竟这般关心臣之事吗?”
他这话若是旁人所说,昭宁自然会不快。但她已经习惯了顾思鹤这般的作风,只是继续道:“不光如此,我还听闻,顾大人推拒了君上的授职。”她轻微一顿道,“其实……顾大人既然有这般的本事,为何要闲置不用呢。你天生就是奇才,应该为国征战,庇护百姓安康,为自己建功立业才是,不应让自己的才能被——”
她话还没说话,顾思鹤却打断了她:“娘娘,您误会了!”他抬起头,虽仍然笑着,眼中却没有了笑意,“臣并没有什么行军打仗的天分,剿灭马匪不过是凑巧而已。更没有什么庇护百姓安康,建功立业的能力。臣这次回京,只想闲散修养,也没有什么抱负。这些话,请娘娘日后不必再说了!”
说到此,顾思鹤又拱了拱手道:“臣入宫已久,该告辞了。”
说着转身向另一条路走了。
昭宁轻轻一叹,她猜测顾思鹤恐怕还在芥蒂当年他姑母一事,她也没有办法。
她想看到大家双赢,但这也不是她的意志能决定的。许多事的确已经发生,还要顾思鹤自己想通才行。
昭宁摇摇头,继续朝着太康宫的方向而去。
而顾思鹤却在不远处停下来,回看向昭宁的方向,眼神微微一动。
他看到自己肩头落了一瓣杏花,将杏花轻轻拿下来,垂眸看着这瓣杏花良久,将之缓缓地握在掌心之中,仍没有说什么,朝着出宫的方向去了。
而昭宁并不知背后青年的停顿,她再走了一段路后。杏花树的掩映下,太康宫已就在前方。
昭宁甚少来太康宫,即便是到后院来,也是去贵太妃那里。她本打算去了太康宫后,再去找贵太妃,却正巧,她刚走到太康宫的门口时,就看到贵太妃从另一条石径上走过来,她也看到了昭宁,惊喜地道:“昭宁,这般巧?你今日也来太上皇这里?”
昭宁看贵太妃身后的杜若手上挽着食篮,猜测是给太上皇送些滋补的汤药来。她方才一路上还想着账目的事该如何开口问太上皇,他毕竟是她的长辈,平日跟她没往来,她并不好开口。眼下遇到了贵太妃正好,故昭宁也很高兴,让樊月将账簿拿上来,给贵太妃看:“……我来是想问问太上皇这笔账目的事,这个月数目有些异常,您看看!”
贵太妃一翻看账簿却笑了起来,她道:“你不知道,太上皇时常派人出去买一些名贵的鸽种,每隔几月就有这样一笔大花销。本都是走他的私账的,不知怎的走到了公账上,想必是内侍官记错了,我替你拿去问他吧!”
说罢挽着昭宁踏入太康宫之中。
太康宫内与昭宁上次来时并无区别,只有鸽子笼比上回还多些。两人进来时一边说着话,竟没注意有个身影捧着鸽子走过来,差点与两人相撞,幸而樊星眼疾手快,立刻拦住了此人,劈头就道:“好没规矩,走路也不看路,撞到两位娘娘怎么办?”
昭宁和贵太妃才抬头看去,只见原来是个侍卫打扮的人,身材高大,生得五官端正。他看到自己竟差点撞到两位娘娘,一脸惊慌,立刻跪下,手里抱着鸽子无法行礼,只能连连磕头。古怪的是,此人并没有说话。
昭宁见他手中捧着的鸽子翅膀似乎有血,料他定是仔细看鸽子才没看路,便道:“罢了,也不怪你,起来吧!”
这侍卫才又站起来。
此时贵太妃倒是将他的脸看清了,诧异问道:“阿九?你们不是被调去应天府的行宫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那侍卫便将受伤的鸽子先放在怀中,比划着手指回答贵太妃,似乎是不会说话。昭宁心里微动,此时昭宁又注意到,此人的拇指骨骼有些突出,她有些怔怔,总觉得这样的手也些许的熟悉。
贵太妃似乎是懂些手语的,看了就道:“是鸽子受伤了,太上皇召你回来医治鸽子的?那罢了,你先去吧!”
那侍卫又捧着鸽子匆匆地跑了,临跑之前又看了她们一眼,神色略有慌张,可能是有些害怕的缘故。
此人好像真的不会说话,而且,他还叫阿九!
不知为何,昭宁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终于出现了端倪一般。她忍不住问贵太妃:“母亲认得此人?方才他怎的一句话不说?”
贵太妃与她一边走一边道:“你不知道,太上皇身边原来有一群得用的暗卫,这群暗卫少有人知,都是选的骨骼清奇的少年练成,不过太上皇怕扰到他养鸽子,故选的都是哑巴。以选的顺序给他们排名,方才那个就是第九个,所以太上皇唤他阿九。但是前几个月,这群暗卫就已经被送去行宫了,我也许久没见到过他们了。”
一道闪光豁然劈开混沌的思绪,昭宁顿时心中骤然跳动起来。哑巴,原来是哑巴!
阿七,阿七也是哑巴!贵太妃说这些暗卫都选的是哑巴……以次第排名,刚才那个是阿九!那么阿七呢,既然有阿九,是不是应该有阿七!她又想起来方才看到那个人,拇指骨骼微有突出,阿七的拇指骨节就是突出的,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练同一种功法的原因?
昭宁全然没想到,在她早已放弃寻找阿七,以为阿七可能是自己在绝境之时生出的幻觉的时候,她竟然又突然得到了阿七的线索!
她强压着心中的激动问:“那母亲……这帮人里可有行第排行七的人?”
贵太妃想了想道:“好像是有吧,这群哑巴暗卫约莫有十多人,也不是每个都受重用。我虽没见过,但有阿九,就应该有阿七吧。”
昭宁越发激动起来,阿七……难道阿七真的是太上皇身边的哑巴暗卫,她在外面找了这么久没消息,是因为阿七本来就在皇宫之中?如果真是这样,就能说过去她为何在外面遍寻不到,顾思鹤也找不到了!听贵太妃说,这些暗卫几个月前就被送去了行宫,她又极少来太康宫,自然不会遇到。
是了,阿七的身手是极好的,这又是合理的!昭宁现在已根本没有心思去问太上皇什么账目的问题,她想立刻去叫那个阿九,好生问问他是不是见过阿七!她是不是终于能找到阿七了!
但她也不想让贵太妃发现什么异常,她向樊星樊月使了个眼神,又看了眼方才阿九离开的方向,两人立刻明白,悄然而去。昭宁则先陪着贵太妃去见了太上皇对好账目,又商议了贵太妃生辰宴的事,便说崇政殿中还有事,先行离开。
等跨出太康宫的大门时,樊月正在门口等她,昭宁的脚步骤然加快,樊月边走边说:“方才奴婢和樊星去喊他,说娘娘有事请他来一趟,他竟还不愿意来,奴婢和樊星便喊了羽林军,强行将他押到了亭子处。”
昭宁略颔首,远远地,她已经看到樊星并几个羽林军将那名叫阿九之人压在亭中。
看到她过去,那些羽林军立刻对她行礼问安,昭宁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羽林军们应喏,也不敢退太远,隔了三丈在一旁守着。
昭宁径直看向阿九,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很是躲闪她的目光。
多年来的找寻,可能一朝有了结果,昭宁心中希冀,但又怕不过是空寻一场,她心跳骤快,深吸一口气道:“我只问你简单的问题,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我也识不得手语。但是我知道,宫中的暗卫都是要会识字写字的。”不然如何能替主子传递消息。她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问你问题,你手写回答!不得撒谎,否则我便送你去禁军司受审!”
阿九连忙用手指比划,又才想起她看不懂,连连点头,看口型似乎在说‘不要送我去禁军司’。
她对樊星使了个眼神,樊星立刻识得她的意思,立刻去近旁的宫中倒了杯水来,放在地上。
昭宁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了,毕竟前世是生死之时的陪伴,是她今生想涌泉相报的人。是找了多年都不得踪影的人,如今终于有了些线索,她如何能不激动。她镇定片刻道:“我知道你是太上皇的暗卫,我先问你,阿九是你的排行,你们这些人,可都是以排行为名字?”
阿九立刻点头。
得知真是如此,昭宁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继续问:“那你们……是不是有一个人叫阿七?他与你差不多高大,也是哑巴,拇指骨节有些突出?”
阿九这次想了想,又再度点头。
昭宁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怕自己太过激动,她的手指掐着掌心,努力镇定地问:“那他现在在何处?你能带他来见我吗?”
这次阿九没有再点头或是摇头,他伸手蘸了樊星端来的水,然后在地上写起字来,昭宁凑过去看,只见他缓缓写了三个字:不见了。
霎时间,昭宁只觉得如坠冰窖,什么叫不见了?她连忙问:“他去了何处,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不见了?”
可阿九听到这些问题,神色又慌乱起来。他竟突然越过樊星,运起了轻功,几个点跃之间,人已经跃入太康宫中不见了。昭宁想要追上他,但毕竟是太上皇身边的暗卫,她又如何能追得上!
她心里一急,对樊星樊月道:“立刻带人进太康宫中,一定要将他找出来!”但是顿了顿,不知为何昭宁又加了句,“只说是他方才捡了我的一只宝石戒指,其他的不要提!”
樊星和樊月都不知娘娘为何要找这个哑巴暗卫,但既然是娘娘的吩咐,她们立刻应声而去。
第149章
昭宁回了崇政殿焦急等待。
等到日落时分, 樊星和樊月二人才回来。樊月告诉她:“娘娘,人没有找到。太上皇说他刚回来就出宫去了。他脚程快,奴婢们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她们这么久未归, 人没找到,倒也不超乎昭宁的预料。但她还是有些失落,失神地坐了下来。
此时她也不可以去问太上皇,首先太上皇并不关心这些暗卫之事,恐怕也不知阿七真正的下落。其次昭宁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 毕竟她现在身为皇后, 大张旗鼓找一名暗卫, 传出去总归不好。
樊星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昭宁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两人便悄然退了下去。
而昭宁只觉脑中思绪纷乱, 起身去殿外走动。
春夜凉如水,月光透过院中的花影落下来, 昭宁踏着花树的影子,静静地想着问题。
首先, 阿七是太上皇身边这个哑巴暗卫的可能极大, 毕竟一切都对上了。倘若昭宁最后再见此人,以此人胸膛之伤口确认, 那便几乎就是确凿了。当然, 昭宁找他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前世她对阿七也是相依为命的感激,倘若真的找到他, 昭宁也是想好好报答他, 两人仍可成为挚友,可是现在他不见了, 昭宁就是想寻他也没有办法。
除此外,昭宁还有个点,她不想说出来,她甚至想也不敢想……
她仰头望着残月如钩。
为什么……君上会跟她说,没有阿七的任何线索呢?
即便太上皇身边这队影卫罕有人知,但昭宁不相信君上会不知。即便君上真的不知,凭他强大的掌控力,也能很快查出来。而且今日撞到阿九的时候,贵太妃还说他们‘几个月前被调去了行宫’。几个月前,不正好是她让君上帮她找寻阿七的时候吗?太上皇总不会莫名把自己的暗卫调离,那么宫中能做此决定的……只有君上!可是为什么君上要这么做呢。
昭宁紧紧地掐着掌心,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再度走回了殿中,殿中女官们皆守着,桌上的晚膳已经放冷了,女官们准备鹅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但昭宁一点吃的胃口都没有。便让青坞将晚膳都撤下去。
青坞欲言又止,但看娘娘似乎心情不佳,倒也没规劝,带着女官们轻手轻脚地将东西都撤了下去。
而昭宁又回到了长案前,案前还堆着几本太康宫的账簿。虽知道账簿里未必有什么线索,但昭宁还是准备打开看看,万一能发现什么自是好的。
长案案头亮着两盏琉璃灯,昭宁翻开账簿细看,里头只是记录了一些太上皇的吃喝用度,开支最大的是鸽粮,用的是御贡的碧粳米和珍稀豆类,其次是定制鸽笼,五个檀木的六个鎏金嵌玉的。再然后就是太上皇自己的衣裳,他一个月就要做五六身衣裳,还要做配套的鞋、帽,衣带戒指,用料皆豪奢,她和君上两个人加在一起都没他多。昭宁仔细想了想,的确每次看到太上皇,他都穿得很华贵,且次次衣裳不带重样儿的。
太上皇单名一个俭字,昭宁想高祖这名儿大概起错了,该起赵奢才是。
昭宁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翻去。
但翻到下一页看到其中的东西时,昭宁瞳孔微缩。
只见账簿中竟赫然夹着一张字条!
字条被叠着卡在账簿的缝隙之中,并不能看到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倘如不是昭宁这般一页页的翻,定不能发现竟有这般东西。是无意中夹进去的,还是有人刻意所为?
昭宁将字条取下展开,只见上书道:欲知阿七之事,于明日未时会于曲水巷孙家茶寮中。
昭宁的心怦怦跳起来,同时也倍觉疑惑。这字条是谁写的?是那位阿九吗,可是倘若他想告诉她,有千百种办法,何必要出宫告知。如果不是他,那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阿七的事,他与阿七的下落有什么关系?他又是怎么将字条放入太上皇的账簿中,以至于能递到她面前来的!
昭宁心中有无数的困惑,同时也有些激动和犹豫,她要赴此约吗?这会不会是陷阱,若是,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可她又实在是太想知道阿七的下落,阿七不见了,会不会有性命之虞。但师父说过,若无重要之事,最好不要出宫去。他还留下了刘嵩守着她,刘嵩恐怕也不会让她出宫的。可是师父为什么在阿七一事上对她有所隐瞒……
昭宁看着琉璃灯想了会儿,她实在也不知道。但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赴约还是有未知的风险,她还是不要去了,她相信赵翊。无论如何,等师父回来问他吧!两个人经历过了这样多的事,有什么不可信任的,她一定要相信他!
昭宁不想听别人说,要听她就要听赵翊亲口说。
做了这个决定,昭宁反而松了口气。
她毅然将琉璃灯的灯罩取下来,再将那张字条凑到灯上点燃了。
夜色的宫宇格外寂静,殿中只有吉祥睡觉的呼吸声,它团成圈窝在芳姑亲手给它缝制的狗窝之中,睡梦香甜。这张莫名的纸条在火焰中焦黑蜷缩,落为灰烬。
昭宁这才叫了青坞进来,准备沐浴歇息了。
这夜昭宁睡得并不好,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人之后,孤枕总是孤独,没有温热的臂膀充作她的枕头,没有总等她先睡,再吹灭最后一盏烛火的那个人。没有她睡不安慰,翻来覆去的时候,把她搂进怀里不要她动的那个人。她和师父睡前还总是要聊一会儿天,两个人拢在床上方寸的帷幕里,说话的声音亲热低切,或说朝堂,或说下棋,或谈吉祥,也说家中杂事,热热闹闹,谁也不会觉得无聊,总是聊着聊着就能睡着。
今夜她翻来覆去,时而想到师父,时而想到阿七。不知师父为何隐瞒,不知师父的仪仗到了何处了,阿七此时又究竟在哪里,大约子时才朦朦胧胧地睡着。
昭宁又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片苍茫的戈壁,又是隆隆的寒冬之中,与天相接的地方昏暗得看不清天际线,浓厚的铅云密布,狂风卷起漫天的飞雪。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但他没有抬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他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脚步蹒跚地向前走。雪那么深,他每一步都重重地陷入了雪中,又继续提起脚向前走。而每个脚印竟都有血迹。
他受伤了,他为什么会受伤?
风雪呼啸之中,昭宁只看到他身上的血迹越来越重,几乎将素白的雪地染红,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还在向前走,明明脚步已经越来越迟缓,身体也越来越无力,还一步步地深深陷入雪中。昭宁看得越来越揪心,她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可是她不过是一个空旷孤独的影子,盘旋在他的上空,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他的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摇晃,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轰然倒下。他倒在了风雪之中,深深地陷入了雪地里,手里还抓着那个东西。而昭宁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已经血色尽失,浓眉和睫毛都结着厚厚的冰霜,冻得已经如同一座冰雕般的脸。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那是师父的脸!
昭宁从梦中惊醒,看到了外面透进来的朦胧日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在做梦而已。
她额头细汗密布,喘息尤未平息。
这个梦实在莫名,师父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荒漠,又为何会身受重伤倒在雪中?
昭宁只能将之归咎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一想到梦境中的师父这般孤身死在边漠,被风雪掩埋,她就觉得心脏抽痛,无法接受。
这时候,青坞听到了她醒的动静,领着女官们进来伺候她梳洗,亲自上前来给她穿衣。
她的神色却有些不好看,但还没等昭宁开口问,她就先道:“娘娘,方才家里来人传话,说老夫人高热不退,头痛不止,请医郎诊治了,可医郎用尽办法,也不能让老夫人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