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64章

作者:闻檀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蒋横波怔住了,她喃喃道:“我、我是为了她们好,是你们母女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没有错。我要是不教她们去争去抢,到最后一切都是你们的!可凭什么——是谢煊因我家道中落,抛弃我在先。是姜家见死不救在后,我凭什么不恨!”

  谢昭宁轻轻笑了:“蒋横波,父亲纵然曾与你青梅竹马,可你们二人何曾有过盟约?反倒是他和母亲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他若是真的与你在一起,才是背信弃义。何况,你以为当初你家出事,父亲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也曾跪下求堂祖父施以援手,只是堂祖父告诉他,谢家只能独善其身,不允他所言,父亲当时不过是弱冠少年,又有什么办法?”

  蒋横波怔住了。

  谢昭宁继续道:“至于姜家,你的怨怼更是不该。那时姜家不能施以援手,是因外祖父当时受伤失官,对蒋家之事自然无能为力。且蒋家那时候正处于风口浪尖,外祖父肯给你银子,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点,你不过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些合理的说法罢了。实则你只是嫉妒母亲,嫉妒母亲才不如你,却得到了你再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你才要把她害成这样——蒋横波,没有人比你更蛇蝎心肠!”

  蒋横波已经全然愣住,如此被谢昭宁揭开了心思,她并未料到,但随即又大笑起来:“姜氏她凭什么能得到这些东西,而我却落到那个地步,她凭什么!”她嘶喊着,泪水却疯狂涌出。

  以前在顺昌府的时候,她才是大家都称颂的娘子,容貌出众,天资卓然,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她何曾把姜婵放在眼里?姜婵出身略逊于她,性情才学更是比不过。那时候顺昌府的娘子们聚在一起玩,一起学唱《琵琶记》,她总是能唱赵贞女,姜婵是在旁给她端戏文的婢女。一起蹴鞠,哪怕姜婵蹴鞠强于她,却也只能给她传球,由她来主脚,她在众娘子里流光溢彩般的夺目,姜婵嘴上不说,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羡慕,她如何不知,自觉姜婵是远不能同她比的。

  但是紧接着,蒋家就出了事。父亲任通判时贪墨甚多,竟贪了修河堤的款,因河堤坍塌而暴露出来,下了狱。一时间她如坠地狱,一切的优渥都没有了,她受尽了旁人的白眼,见够了世态炎凉,心中那个傲气的小娘子早被磨灭了。她四处求助无门,唯独姜老郎君还肯给她一些银两,让她渡过难关。

  她本应该感恩姜老郎君,可是随即她知道,姜婵竟要嫁给谢煊!她深受刺激,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完全比不过她的姜婵,竟要嫁给谢煊!而她却因家中之事,不得不委身商贾做外室。姜婵出嫁的时候,她还偷偷去看了,十里红妆,姜家富庶,给足了姜婵体面。

  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一个她全然看不上的人抢走,她决不能容忍!

  后来谢煊因旧情让她入了府,她握了管家权。当她看着姜氏的时候,曾得意想过,你是正妻又如何,你将谢氏药行操持得再好又如何,你真正深爱着谢煊又如何。你日后的一切都会被我占有,你仍然什么都不如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比你受宠,我与谢煊才是恩爱的!

  所以当她发现,谢煊竟不知何时,真的喜欢上姜婵的时候,她不可置信,也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个雪后初霁的天气,她炖了一盅鸽子汤去书房送给谢煊。却看到书房之中,姜婵为谢煊整理书册,太累靠在迎枕睡着了。谢煊坐在书案前,嘴角噙着笑,她悄然从后窗走近,想着看看谢煊在做什么。却看到谢煊竟在画熟睡的姜婵,他师承自名家画手张择心,笔法超然出众,一个明艳的女子跃然而出,在雪后朦胧的光晕中,他笔下的姜婵比姜婵本人都还要好看。

  这时候姜婵醒了过来,揉着脖颈抱怨道:“郎君,怎么我睡着了都不叫我,一会儿这堆书册都整理不完了……”

  蒋横波又看到,谢煊将画纸掩藏在了书册之中,掩饰地道:“一时整理不完又什么要紧,明日再整理也是一样的。”

  姜婵看到他掩藏的动作,眼眸略微一黯。并不知道那上面画的其实是她,也未看到谢煊珍视地将那书册放在了桌上的书匣之中。

  蒋横波心跳得极快,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从书房回去后,将本来要送给谢煊的那一盅鸽子汤砸得粉碎。谢煊……谢煊甚至未曾给她做过画,谢煊说过,他只精于花鸟,不擅人物。他为什么要给姜婵作画!

  她不能让姜婵活下去!她也不能让姜婵发现……谢煊现在真正爱着的竟然是她!恐怕连谢煊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她也不会让他们有搞清楚的时候!

  她将慢性之毒下在了清漆之中,又用此做了围屏送给姜婵,不出五年,姜婵便不能活了。但渐渐的她发现,或许她连五年也等不了了,她即刻就想让姜婵死!

  谢昭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咒骂母亲,边笑边哭,宛若癫狂,她将纸收拢起来,站了起来。话只能说这么多了,她也再无话想对蒋横波说。

  她看了看那截刚点燃的蜡烛头,已经快要熄灭了。便淡淡地道:“把酒给姨娘喝了吧,今儿是我弟弟平安降生的大喜日子,他们母子平安,怕姨娘赶不上喝满月酒,此刻先喝了也是好的。”

  红螺应喏,提起那只白瓷的酒壶靠近蒋横波,樊星和樊月立刻一左一右压住了蒋横波的胳膊。蒋横波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先露出怔忪的神色,紧接着看到红螺执壶靠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谢昭宁:“你要干什么!我是给谢家生儿育女的正经姨娘,我父亲就要起复了,你敢杀我,蒋家不会……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螺狠狠地捏住了下巴,将烈酒灌进了她的嘴中。

  蒋横波当然不想死,她虽已经被识破,可是她的女儿还活着,她的儿子还活着,她父亲马上就要起复了,父亲说了,他背后有神秘的大靠山。若是父亲起复回京,即便她真的做过这些事,父亲自然也能庇佑她!

  她拼命挣扎着,不少烈酒没灌进去,弄脏了她的脸和衣裳,但更多的酒还是灌进去了。谢昭宁看着她挣扎,曾经历的种种事都浮上心头,蒋横波如何设计使她与祖母失散,如何让谢宛宁取代了她的位置,如何暗中策划让她名声尽毁,又是如何离间她们母女二人,让谢宛宁亲手给母亲送下过毒的东西的。更多的还有前世,害死母亲和兄长,抢夺了她们母子三人的一切!到最后,整个榆林谢家几乎是她说了算!

  她恨她恨得蚀骨入心,她们一切的悲剧皆由蒋横波而起,而今天她决不会放过蒋横波!

  她当然也知道蒋家已经起复,蒋余盛甚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此刻杀了蒋横波,蒋家决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是蒋横波做了这么多恶事,她们与蒋横波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蒋横波又心智卓越,倘若不在此节骨眼上杀了她,只怕是后患无穷。

  她先送蒋横波上路,至于蒋家的事,以及蒋家那个可能比顾家还要大些的靠山,以后再说,她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蒋横波现在,必须死!她决不会心慈手软,给蒋横波活着的机会!

  谢昭宁眼神一利!

  红螺加快了灌酒的速度,她掐住了蒋姨娘的脖颈,让她不得不张开嘴,酒滚滚灌入。

  那酒灌进去不过一会儿,蒋横波渐渐地神志不清,即便不用樊星樊月压着,也不再挣扎了。随即只见药效渐起,她嘴角涌出大鼓的鲜血。但因为醉酒,她并未觉得太过痛苦,她瞪大了眼,仿佛看到前面出现了什么东西,嘴角露出些许迟缓的笑容,缓缓地伸出手说:“煊郎,煊郎,你也来给我画画了吗……我……”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已经弱了下去,又是一大股的血涌出来,她的声音十分细微,“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喜欢……”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她的手臂软软地搭了下来,可她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不知看到了什么。

  而桌上的蜡烛,此刻也燃到了尽头,倏忽熄灭了,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青坞脸色微微发白,她一向心软,又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难免觉得不适。红螺等其他几个却是镇定自若,她们以前都是见过死人的,连战场上的尸首都见过。何况又是蒋姨娘,杀了她只觉得痛快!

  红螺见她不动了,大着胆子上前,伸出手,用手指腹在她的颈侧轻轻试了一下,听得没有跳动了,才回头对谢昭宁道:“娘子……人没了。”

  屋中一时寂静。

  谢昭宁伸手,樊星樊月二人将蒋横波的尸身放在地上。谢昭宁上前,看到蒋横波卧在柴房的地上,衣衫铺散着,容貌依旧秀美,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着,却开始渐渐浑浊了。

  这个害了她一辈子,害了她母亲一辈子的人,在背后机关算尽,操纵谢芷宁、谢宛宁二人来害她的人,终于死了。

  谢昭宁蹲下身伸出手,将她的眼睛覆上,淡淡地道:“结了绳投在房梁上,一会儿守着她的人来了后告诉他们,蒋横波畏罪,已经投缳自尽了。”

  红螺应喏。

  而此时的东秀谢家。墙内,众人正在恭贺姜婵顺利产下麟儿,墙外,两队着军短袍的人马跑到了东秀谢家门外,训练有素地立定,这些官兵手持的松明油火把熊熊燃烧,将东秀谢家门口照亮。

  门房听到外面的动静,将门打开往外看,一见这般阵仗,顿时有些唬住了,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深夜到访我谢家?”

  随即有一人打马上前,他身着锁子甲,留长胡须,鬓发、胡须已有花白,脸颊十分清瘦,双眸透出两缕精光。淡淡地道:“新任永兴军路副指挥使蒋余盛,求见审官院同知院谢景谢大人。”

第77章

  谢景得知消息后, 亲自出来迎了蒋余盛。

  他与蒋余盛当年本就是故交,余氏的亲妹妹还嫁给了蒋余盛,自然是亲上加亲。只是当年蒋余盛因贪墨入狱, 谢景怕被牵连,也有所避及。

  后来因蒋姨娘耗尽心力,用富商的钱财上下打点,蒋余盛最终并未定下贪墨之罪,只贬官至团练副使, 近乎废除了前途, 他还以为蒋余盛这辈子都不得回来。

  却不知他究竟靠上了哪路靠山, 竟能在凤翔府立下战功, 且连跃数级, 短短时日内, 从团练副使到都统,再到永兴军路指挥使, 这可是从三品!

  谢景的同知院也不过是正四品!

  一别数年,谢景已是快二十年未曾见过蒋余盛, 看到夜色中高坐在马背上的蒋余盛苍老许多, 可仍气质凝练,目光淡淡地看着东秀谢家的院落。便是看到他前来, 也并没有即刻下马, 就知道蒋余盛这是带着威压来的。想必汴京之中,谢家究竟出了什么事,蒋横波有什么遭遇, 他都心知肚明, 因此特来给女儿、外孙女撑场面。

  但恐怕是已经太迟了。

  蒋横波做出这样的事,谢家决是留不下她的, 若是谢煊愿意,倒还可以留蒋横波一条性命,把人归还给蒋余盛,只当家中从没有这个姨娘,也避免了同蒋余盛交恶,毕竟蒋余盛风光正盛,日后便是正三品,或是入枢密院,也未尝不可能!何必要得罪他呢!

  谢景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的人里一看,心中顿时咯噔,谢昭宁不在。

  她母亲刚刚生产,谢昭宁为何会不在,她去做什么了?

  谢景念头一转,拱手笑道:“一别数年不见,今朝见了,觉得润贤兄倒是半点不变。何时回的汴京,不曾派人来通传一声,我自当是倒履相迎。”

  润贤是蒋余盛的字。

  蒋余盛看了看谢景,嘴角才扬起笑容:“我看文通兄变化却是不小的,这谢家府邸,与我当年所见,也是大有不同了,可见这些年文通兄仕途坦荡。”

  谢景一边道哪里哪里,一边请蒋余盛下了马,迎着他朝正堂走去。路上言谈竟丝毫不提蒋横波之事,只是问他何时回京,回京后将在何处高就。又说自己得了好茶,邀他改日一同品茗,以叙多年之旧。

  他本是想着先缓兵之计,谁知蒋余盛却没有想与他客套的想法。到了堂屋坐下,喝了口端上来的茶,径直地道:“谢家这几日发生的事,我已是大概有数了。当年因我之事,连累了横波,她因想为我打点,才做了哪些不该做之事。我身为父亲,旁人可以责怪她行事有错,我却不能将她放之不管。我今儿来的目的,想必文通兄也猜到了,我女儿在谢家犯下这等事情,扰了你们的安宁,我会把她带走。宛宁并非你们谢家的血脉,我自也会带走。芷宁、承廉二人,倘使你们谢家对他们也有怨怼之心,我一并带走便是!”

  此时谢煊在门外听到此,忍不住闯进门来。谢景看到他进来,心里暗叹一声,他本是想直接帮谢煊处置了,免得他一时冲动坏了事。但眼下看来是不行了。门外小厮又怎敢真的拦他,毕竟这是他的家事。

  见仍还是看不到谢昭宁,他跟在自己身后的葛管事使了个眼色。葛管事立刻明白,悄然后退几步,从他的背后出去了。

  当年蒋家与谢景交好,他也唤蒋余盛一声伯父,因此谢煊拱手喊了蒋余盛:“蒋伯父安好。”

  蒋余盛冷冽地看了他一眼,面容更是冰冷了。

  在他心里,当然若不是谢煊背弃了他女儿,他女儿也不会做出如今的傻事来。

  虽不完全知道横波究竟做了什么,可再怎么不妥,起因不还是因为谢煊吗!再怎么才高八斗,不过是个嫌贫爱富的负心汉罢了。更何况……姜家、谢家两家他都是深恨,当年他出事,虽然他贪墨是真,但背后有人整他更是真,这些平日与他交好的家族却并未施以援手。姜青山说什么,不施以援手是因病失职的缘故!笑话,他虽失职,背后的人脉却没散,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横波能有今日行为,岂不也是想替他报复姜家的缘故!

  女儿纵然是有错,难道他们就没错了!

  “蒋横波、谢宛宁对我妻女深害,实不能让伯父带走。”谢煊开口道,“至于芷宁,前些日子我已替她找好了远在川蜀的亲事,自此门送去夫婿家中,永不出门。而廉哥儿,即将临了科举,他既是我谢家血脉,也断没有让伯父带走的道理。”

  蒋余盛露出冷笑来。这次他本有任务奉了上峰的密令回京,却在回京的路上听闻横波这边事情竟有不好,连夜加急赶到就是为了把人带走。他知道自己贸然前来想带走人,谢家自是不会许的,但是他既然前来,当然早有准备。

  他缓缓伸出手,站在他身后之人,立刻奉上了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

  夜深月高。

  谢昭宁从柴房出来时,就看到含霜在外面焦急踱步,见她出来,连忙一个箭步跨到她跟前来,看着她焦急的神态,谢昭宁立刻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含霜说话,谢昭宁就问:“蒋余盛来了,是吗?”

  含霜顿时惊讶了,她知道自家大娘子是极厉害的,这番杀伐果决将蒋横波和谢宛宁连贯处理掉,更是应证了如此。可她却不知大娘子竟有如此神机妙算,连蒋余盛来了都猜得到!

  谢昭宁估算着时辰,觉得蒋余盛也该到了,她自是要去回回的,只道:“前方带路吧,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含霜引着昭宁快步朝正堂走去,一边说:“……娘子您不知,这蒋余盛竟得封了永兴军路副指挥使的官衔,带了两列官兵来,阵仗不小!说要把蒋姨娘和谢宛宁都带走,郎君自是不许,可这蒋余盛有备而来,竟在堂中拿出个盒子来,不知露了什么东西,老郎君和郎君看到脸色都变了,只能任他带走谢宛宁!眼下谢宛宁已经被从柴房中提出来了,老郎君正派人来要提蒋横波过去,事态紧急,娘子,咱们该怎么——”

  听着含霜的话,谢昭宁先是眉头微皱。

  她知道蒋余盛已经得以起复,也知道官衔必定不小,却不知道上来就是从三品!看来蒋余盛背后之靠山的确强大异常,恐真能和顾家抗衡,但肯定不是李家。

  且永兴军路副指挥使,听起来甚是耳熟……昭宁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东西,突然之间想起来,永兴军路副指挥使,这不就是前世舅舅最后当的职务吗!怎成了蒋余盛的官职!

  她又想起那日在舅舅府中听到的,姜焕然因舅舅军功被抢甚是愤怒一事。顿时明白了过来,舅舅的军功,恐怕就是被蒋余盛抢了!蒋余盛背后有大靠山,舅舅根本抵挡不过,所以才不要姜焕然计较!

  昭宁心里怒气翻涌,好他个蒋余盛,竟抢舅舅的军功,看来当年治他贪墨还未能治本,现在仍是个蠹虫!只是这样的人现在身居高位,背后还有人,她即便恨也没有办法!

  见含霜还担忧地看着她,知道她还在担心蒋横波的事。

  蒋余盛归来了,自然再度成为蒋横波的靠山,哪怕有之前的事,谢家再容不下蒋横波。若蒋横波跟着蒋余盛回去,恐怕也是放虎归山。

  她只是淡淡地道:“不必担心蒋横波。”

  含霜看着大娘子在月色下,如霜雪般雪白的面容,宛如蒙着一层朦胧的光辉,她瞳色宛如琥珀,却透出冰冷之意,语气却甚是平静:“她已经,不会再跟着蒋余盛回去了。”

  含霜怔了怔,大娘子是什么意思,蒋横波若有机会,为何会不跟着蒋余盛回去?

  不等她思索明白,前方已经到了正堂。守在门口的两位小厮见谢昭宁来了,恭敬地替她打开了房门。

  昭宁缓步走入,只见正堂内燃着五六根高烛,都是婴孩手臂粗的大蜡烛,将正堂照得极其明亮。堂祖父谢景高坐堂上,父亲坐在谢景下方,坐在谢景对面,背后站着几个身着军短袍的兵士,身着锁子甲,面容清矍,眼神却透出几分阴沉的老者,她不必猜,自然已经猜到此人就是蒋横波之父蒋余盛,亦是抢了舅舅军功,顶了舅舅位置之人。

  谢宛宁则紧靠着蒋余盛而站,她发髻微乱,眼神惶恐。她的人生在今天也经历了颠覆性的变化,饶是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罢了,突然得知自己是蒋横波亲生的,又突然差点身死,再然后被自称是她亲外公的蒋余盛救出来,大起大落已是人都吓傻了,只知道紧紧靠着蒋余盛,哪怕他十分陌生,也能给她宽慰。

  谢昭宁只看了谢宛宁一眼,没了蒋横波的谢宛宁并不足为惧。即便被蒋余盛救回去,也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她并不在意她被蒋余盛救走。

  蒋余盛亦将目光放在谢昭宁身上片刻,自然,他也是聪明人,立刻就能猜到,这少女不是谢昭宁还能是谁。

  这个姿容绝美,气度不凡的少女,令他微眯了眯眼睛……顿时心中有感,谢昭宁绝非池中之物! 但他只看了谢昭宁片刻就收回目光,谢昭宁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他还并不放在眼里,只淡淡对谢景道:“文通兄,小女在何处,一并将小女交予我,我自然也就告辞了。”

  谢景见是谢昭宁进来,而不是葛管事进来,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只见谢昭宁开口缓缓道:“我才从柴房过来,亦才得了消息,蒋姨娘因畏罪,已经投缳自尽了。恐怕蒋大人是把人带不走了。”

  蒋余盛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冷冷地看向谢昭宁:“……你!”

  纵早有预料横波会出事,但他听到之时还是难以接受。横波这么短时间内竟会自杀,他如何会信!想必是命送谢昭宁之手了,她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果决狠毒!

  谢煊听说蒋横波的死讯,也略微失神了一瞬。谢景更是第一次郑重地看了谢昭宁一眼。

  蒋余盛强压着心中滔天的怒气,对谢昭宁冷冷道:“谢大娘子,横波究竟是畏罪自缢,还是有人所为,谢大娘子轻巧一句话便过去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谢大娘子不会不懂吧,我便在此处,横波究竟是自缢还是他杀,我看了便知!”

  这时候谢煊上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谢昭宁面前,道:“蒋大人,蒋横波虽是你的女儿,却也更是我谢家的姨娘,既已入了谢家,便不该由蒋家来管。何况蒋横波所犯之罪行,即便是送到了提点刑狱司,亦是要判个绞刑。谢宛宁既非我谢家之人,日后更不该姓谢,便由蒋大人领回去吧,如此,我们谢家与蒋家,便算是两不拖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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