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檀
不知为何昭宁突然想到了前世,她前世跑去药王庙中同庆熙大帝的真身像哭诉,还被庆熙大帝本人听到。难怪他那时候那般调侃自己,因为他就是金身像本人,是庆熙大帝啊!只是那时候两人的缘分还不足,隔着金身像对话,她竟然从未见他的真容。眼下她和大帝缘分就更深了,不仅亲眼看到他的模样,竟然还做了他真正的徒弟,这是怎样的殊荣!她本来应该在湖的对面,同万民一起跪拜大帝,却因为无意中与大帝做了师徒,她现在可以站在宝津楼的正中看诸军百戏!
昭宁深吸一口气,她觉得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接受了师父就是君上这件惊天之闻,并且为之激动起来!她回头低声叮嘱红螺,让她回去传信,就说自己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小憩片刻,不可透露方才之事。
红螺也早就被发生之事吓傻了,闻言连忙应声而去。
待君上终于主持完了开场庆典,走了回来,见昭宁眼眸明亮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怎么,还没缓过来?”
没曾想,昭宁却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您是君上,您竟然真的是庆熙大帝!”
赵翊见她突然抓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小鸟终于又熟悉了主人般扑过来,说的却是些语无伦次的话,她怎的还在说这个,她是才反应过来吗?他道:“原来还是傻的。”又说,“你何以称呼我庆熙大帝?”
他的年号虽是庆熙,但只有千古留名,彪炳史册之人,才会被称为庆熙大帝。他虽自认已有些成就,可还并没有这番功绩。
“不是不是。”昭宁心说,她不是傻,她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前世有何夙愿,除了保护家人,找到阿七之外?
那便是能亲眼见到君上。其实不只是亲眼见到他,更多的,是想亲眼看到他收复幽云十六州,再度一统大乾,还大乾一个真正的盛世。前世若不是他在征战契丹得胜,却在回来的路上意外亡故了,契丹如何能卷土重来,败坏大乾山河,让那些汴京盛景毁于一旦。所以现在,她可以真正的亲眼看着庆熙大帝再创盛世,再统河山,完成先辈夙愿。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与此同时,昭宁的脑子飞速转动,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如果师父不是君上,师父如何能拿到万金丸,纵然师父武功再怎么高强,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出入大内禁宫!且师父武功如此高强,手劲如此可怕,又怎会是普通的举子,自然是因师父自小便习武,于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有这般精深莫测的武功!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仰头看君上英俊的面容,又问道:“师父,您老实告诉我,我父亲的事,我大舅舅之事,是不是都是您暗中帮忙?”
她便说,她父亲之事何以能解决得如此顺利,何以枢密院能一夜之间改口,而审官院也不再为难。更有大舅舅之事,连已经定下的军功都能平定,拨回舅舅身上。蒋余胜明明如日中天,却一夜之间被问罪降职。别说顾思鹤了,就是王家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其实答案本来就只有一个——只有权势滔天的帝王,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赵翊见她眼眸再度闪亮,心想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自然是他,不然这天下间还有谁,能一夜之间替她都摆平了。
他笑道:“你不是说过,朕是英明的君主。既然是英明的君主,得知了不平之事,自然要平了它。不只是为了帮你的忙,更是扫除官场乱象,平定朝野。”
昭宁听了更是激动,心中更是涌现前所未有的崇拜。
以前君上就是她的偶像,现在更多的了解君上,就更是她的偶像了!他不仅能平定西北收复疆土,且还能惩奸除恶肃清朝野,那些骂他之人果然都是用心险恶,他明明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君主!
她又想起方才看到的汴京盛景,想到因为君上病故,而导致天下罹难,汴京城所有盛景毁于一旦,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她虽然力量微小,但定会好生守护君上,避免他英年早逝,让汴京盛景永世长存!
她道:“师父,我崇拜您多年当真没错,您果然是最英明神武的君主!”
她眼眸明亮地看着他,宛若无数的星辰洒在她的眼睛里,望着他熠熠生辉,这样的话,赵翊这一生其实听过很多,可是从她嘴中说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却仿若一阵酥麻的电流通过他的心。大概知道小姑娘的崇拜是真的,她也是真的觉得他英明神武,绝无假话。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您知道我崇拜您多年……我、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您!”
赵翊笑道:“问归问,要不要吃了午膳再说?”
听师父这般说,昭宁这才觉得的确有些饿了,早起准备赶琼林宴,母亲和姑姑都不会许娘子们吃得太多,怕在琼林宴上出丑,方才她又被宋观等人折腾,的确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方才是太激动了,竟然没曾觉得。
她点点头,于是只见师父招招手,立刻有众宫人列队而入,托着盘盏。菜肴并未摆在正中的大桌上,而是摆在了窗扇边,一张蕉叶纹的方桌上,各色琳琅精致的菜摆放好。昭宁看去,果然是皇家所出,她也算是吃遍山珍海味,但只认得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螃蟹酿枨、玉蕊羹几样,其余皆叫不上名字来。
赵翊带她过去坐下,这个位置甚好,能看到下面热闹的诸军百戏,还有群臣进宴,但下面却看不到上面的场景。昭宁看下面百官们在宝津楼下已经开始进膳了,知道师父身为君王,本应是要去同群臣一起进膳的,却在此陪自己。
师父对自己,无论前世今生都的确好。前世他那时候,好似病得有些厉害,一直在那密道中养伤,可每次她去,他还是一直耐心地陪伴自己,同自己说话,教自己下棋。今生更是如此了,师父对她的好已经是多得数不胜数了。
宫人摆放好银筷银勺,又都纷纷屈身退下,大殿之中唯余他们二人。
赵翊见她望着那些菜,怕她拘束了。先拿了银筷子,替她夹了一块鳝鱼放在盘中,道:“这道鳝鱼宫中做得好,尝尝吧。”
昭宁夹起来尝了尝,果然鲜香爽辣,是她喜欢的味道,不过吃饭不是最要紧的,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师父呢。她酝酿了一下,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我在西平府的时候看您的传记书,说您十二岁已经可以打遍禁卫军无敌手,是真的吗?”
当时她还就此问题与大舅母讨论过很久。
赵翊本想,她会问自己为何要隐瞒身份,或是如何替她家解决事情的问题,没曾想她竟然是问这个,不由呛了一下。他无奈道:“我亦是人,怎会如此夸张,自然是假的,野传记不可信。”
原来是假的,小时候大舅母据理力争认为一定是真的,君上是真正的金龙转世,自然有如此天资。
昭宁好奇问道:“那您,究竟是什么时候打遍禁卫军无敌手的?”
赵翊喝了口茶:“……十四岁。”
昭宁:“……”有差很多吗,也就过了两年啊,十四岁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啊!当时就能打遍禁卫军,现在呢,他的武功岂不是更深不可测了!
昭宁又问:“传记还记载,说您三岁识千字,八岁会做赋,十岁就已经能同翰林学士辩论了,是真的吗?”
赵翊无言,可她还好奇地看着自己,于是道:“假的。”昭宁还要说什么,他就已经说:“是七岁会做赋。”
昭宁一个激动,差点没把手里的银筷子捏弯了。君上当真是天赋卓绝,难怪……大乾朝历代,唯独是他最后收复幽云十六州,唯独他被后人称做大帝!
她又问:“所以,您给我的字条,也是您自己的字吗?”
赵翊受不了了,她成天猜些什么呢,拿筷子头轻轻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自然是我写的,还能假旁人之手不成!”
昭宁被他轻轻一打,自然一点也不痛的。心里却想他的字可真是好看啊,倘若自己也能写这么好看的字就好了,可惜师父是君上了,她可不好意思让君上教她写字,君上日理万机,又如此聪明,定是会说没空的。
她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的身份?”
赵翊心想,终于是问到了点子上,他之前迟迟不告诉她真相,就是在思索该如何解释这件事。他道:“你一开始,认为朕是贫寒举子,朕也不想暴露身份,便一直演了下去。后来朕本想告诉你,但你却说最讨厌旁人欺骗于你,朕便想寻个好时机再告诉你。所以这次写信给你,叫你来参加琼林宴,就是想向你坦明身份的。”
原是这般!
昭宁心想师父也太小心了,她是讨厌别人欺骗她,但她讨厌的是别有目的的欺骗。师父这般的欺骗,她怎会怪他!更何况师父可是庆熙大帝,师父就是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怪他,他隐瞒身份是合理的,哪个君王在外行走会轻易暴露身份呢。她给君上的碗里夹菜:“您回答我问题辛苦了,师父您吃!这个鹅肫我方才尝过了,炖得很是入味!”
赵翊一顿,看着自己盏中多出的一块鹅肫,久久未动。
昭宁见他不吃,心想是不是自己冒犯了,是了,师父身为君上,饮食必定严格,平日说不定都是布菜太监夹菜的,自己已经吃过了,怎能随意给师父夹菜呢?是她习惯不好,以前和家里人吃饭,总是喜欢给人家夹菜。
她小心道:“……我若是逾越了,您可以不吃,我绝不介意的。”
她看君上却夹了碗盏里的菜吃了,才缓缓道:“无妨,只是以前除了布菜的宫人,从未有人给我夹过菜。”他顿了顿说,“的确很是入味。”
昭宁想起她听过的那些话,传闻君上虽自小被器重,可是高祖皇帝对他很是严厉,将他当做未来帝王培养,从不放松。又想起徐先生说过,他在郡王府为幕僚的时候,听说太上皇并不喜欢君上,且当年太后一直身子不好,也疏于对君上的照顾。
想来从没有亲人给君上夹过菜。
昭宁想到这里,连忙又给师父夹菜,道:“那我日后多给师父夹菜,您多吃些!”
她将自己的碗盏堆得满满当当的,甚至有些他并不喜欢。
赵翊无奈笑笑,也没有说什么,慢慢吃着。
此时外面的诸军百戏进行得正热闹,迎面驶来五艘乐船,船上彩楼高耸,彩楼上乐者众人弹奏,弹奏到精彩之处,彩楼上的门竟悉数打开,有许多模样精致的傀儡从门中出来,昭宁从未见过,立刻被吸引了。
赵翊此时轻声开口了:“昭宁……”
这时候,那些傀儡的背后竟喷出火药来,使得那些傀儡做出转圈,跳舞之状,人们热烈地鼓掌欢呼起来,这般声响,将赵翊说话的声音都淹没了。
昭宁一时没听到师父说话,待那药发傀儡精彩绝伦地舞过了,她才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问赵翊:“师父,您方才说什么?”
赵翊心想罢了,倒是不必先告诉她。她既一开始便对自己好,又崇拜于自己,想来定也是心悦自己的。他道: “只是告诉你,日后若是有事不能解决,就立刻来找师父,这下可明白了?”
原来师父是说此事。
昭宁现在并没有什么事要麻烦君上,蒋余胜已经解决了,谢宛宁被她干掉了,宋观还被赶出京城了,她觉得自己一切顺遂。唯有好生经营药行,保住不被大伯母抢走这一桩事了,但这是家中之事,绝不至于麻烦君上。对了,昭宁突然想起……她还当真有一事,需要求君上帮忙!
那就是寻找阿七。
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是无法找到阿七了。但若是托了君上的力量,定是能找到阿七的。
她停下筷子道:“师父,您既然这么说……我还真有一事想求您帮忙。”
赵翊笑了笑,又夹了块鹅掌到她碗中:“说便是了,何事?”
昭宁认真地道:“我想让您帮我找一个人。”
赵翊筷子微顿,竟然是帮她找人,难道是什么失散的亲人?或者是什么奇人异士。他问:“此人是何方人,有何玄妙之处?”
昭宁想起了前世一直默默照顾自己的阿七,可现在却没有他的丝毫踪迹,也不知他是不是在何处受苦受难。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他叫阿七,不是什么玄妙之人,只是一个哑奴。您不知道,曾经我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是他在我身旁一直照顾我,我才能活下来……后来我想要找他,却一直没找到。说起来,他的年岁和身形与您极像也很相似呢。”
昭宁现在想起此事,觉得自己可真是荒谬极了。师父可是君上,是权势滔天的庆熙大帝,怎么会是一个哑奴呢。所以,一开始就是自己认错了人。将前世的师父错认成了前世的阿七,真正的阿七现在还不知在何处呢。
她在出神想着阿七之事,却没有发现当她说完之后,赵翊握着筷子的手突然一紧。但是面上仍然平淡地继续问她:“所以这个阿七,对你而言……是很是重要的人吗?”
昭宁这下倒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他是我觉得除了亲人之外,最重要的人。”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自然如今除了他,师父也是她最重要之人。
现在师父是君上,她可不能像原来那般说话放肆,定要注意分寸了。倘若她这般说了,岂不是有故意与师父套近乎的意图,重要之话是不必放在嘴上随时说的。
最重要之人……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那还能是什么感情!赵翊垂下了眼眸,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确有些自以为是了。原来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来接近他,她是非常崇拜他,将他奉若神明,但是,她喜欢的却另有其人——
昭发觉君上一直没有说话,抬头时才发现君上正平静地看着桌面的菜不知在想什么,甚至没有看她,她从未见过君上这般,不知为何心里一紧,小心道:“君上,您日理万机,会不会太麻烦了您?”
她心思敏感,察觉自己一时情绪不对,竟喊了自己君上。赵翊心中翻山倒海,无数的念头起了又湮灭,久而久之,这些念头又全部沉没到了海底,赵翊笑道:“不麻烦,我替你找便是了。身形年龄都与我相仿,是么?”
昭宁见他表情如常,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我也不知他是何方人士,只知道或许住在大相国寺附近,是个哑巴,胸膛上有一道伤疤,如此而已。”
赵翊就喝了口茶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找到他的。”
昭宁道:“那便多谢您了!”
她见君上答应了,又高兴起来,有君上替她找,难道还有找不到人的道理!今日意外之喜可实在是太多了,得知了师父竟就是她崇拜的君上不说,师父还答应帮她找阿七!
想着已经在此耽误了太久,即便让红螺回去通传,应也已经差不多了。她站起来道,“师父,我恐怕要先回去了,您放心,我绝不会对外透露您是我师父的,除了让您替我寻阿七,我也绝不会有旁的事为难您。何况古话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将您当做义父般尊敬的!”
赵翊嘴角微动,心道果然如此,她竟将自己当做义父来尊敬。想来那阿七,就是她真正所爱之人了,他亦不想多问,只道:“你先回去吧,日常学棋还是不变就是了。”
昭宁心想,师父恐怕并不知道,其实方才自己用尽全力才能在他面前如常表现。得知师父是君上后,毕竟陌生感重了许多,又是自己崇敬多年之人,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意妄为了。但她仍然应是,才带着青坞离去了。
待昭宁走后,宝津殿中陷入久久的平静。
赵翊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向了窗边,看着琼林宴起伏的草木,看着热闹的诸军百戏,还有昭宁带着青坞走远的身影,少女的背影仍然很明快,仿若是发生了极好的事。
诸君百戏还在热闹地演着,群臣也仍然在举酒祝祷,百姓们簇拥如云。而他一个坐拥四海的君主,几乎快要算是无所不能,此时,却在心中嫉妒一个哑奴!他能掌控生死,翻云覆雨,却不能消除她对这个人的记忆,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他轻轻地招手,冯远便从房梁上落下来,跪在地上听候君王的吩咐。
赵翊转着自己拇指上,那枚帝王绿的云龙纹扳指,语气平静道:“如她所言,先去找一找这个所谓的阿七,找到之后……”他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沿,顿了很久,“告诉朕,再做处置。”
君上这般平静无波的语气,让冯远心里一紧。他道:“君上,您坐拥四海,倘若您真的喜欢昭宁娘子,何不一道圣旨……”
赵翊淡淡道:“她既于我无男女之情,贸然下旨她只会不情愿。”昭宁从不将荣华富贵当做眼中物,否则,不会在以为他是个落魄书生的时候加以照拂,现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唯一求他的事情也不是升官发财,或是一门佳婿,而是想让他帮忙找一个身份卑微至极,绝不会有人放在眼里的哑奴。
赵翊嘴角露出一丝隐然的笑意,道:“何况,她觉得……我是个好人呢。”
无论是师父,还是君上,她都觉得他是个绝对的好人,是英明的君主。她这样的想他,这样的敬他,让他浑身都觉有种酥麻之意时,却又好像是个牢笼桎梏,他不忍打破她心中自己这般的形象。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意,他便不想强迫她,而是愿意布下天罗地网,让她缓慢地、心甘情愿地一步步地主动靠近自己,她才不会起疑。
冯远心中轻叹,昭宁娘子并不知君上对她之意,所以毫无防备地告知了君上这位阿七之事。却不知,以君上现在对她的爱欲,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有夺走她的可能。倘若他真的找到了这个阿七……如此在昭宁娘子心中之人,君上恐怕,决不会容他活于世的。君上面对昭宁娘子时总是表面温和的,所以昭宁娘子不能窥见他背后的狠辣和果决,是君上面对朝野一贯的狠辣。
冯远应喏,却在心里暗自祈祷,永远都不要找到这位阿七才好!
第106章
待昭宁带着青坞急匆匆赶回湖边时, 不仅看到母亲,还看着大舅母盛氏,自己长久未归, 她们正着急想要来找自己。红螺正在阻拦,可并不起作用。
她连忙几步走上前去道:“母亲,舅母,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