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如今谢晏与谢茉也已经开始开蒙,只有卢宛一个人在昭阳宫中,所?以,在性子软的王希书意?识到什么,缄口不言那些让人无言的话之后,卢宛与她的相处,倒也尚算是和睦。
王希书在昭阳宫待了将近一日,直到傍晚,方才在卢宛的笑颜中,带着女儿卢安与今日得到的赏赐,离开了宫中。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霞光落在琉璃瓦上,是一片流光溢彩,鲜艳欲滴的熔金与苍翠,看着甚是耀眼?。
在送走王希书之后,想到谢璟他?们快要散学,卢宛望着远处的景致,想了想,让宫人拿来一件外裳穿上,然后准备出门?,去接谢璟他?们回来。
正好在昭阳宫坐了一日,这会子正适合出来走走,也能解解乏。
在经过太液池畔的时?候,卢宛走到桥上,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看他?们正在收拾清扫着什么,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
思忖了片刻,望着那几个宫人,卢宛想了想,问身旁的宫女道:“那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到身旁的娘娘这样问,宫女闻言望去,在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将拆除完的遗迹一一清扫恢复原样,宫女笑着回禀道:“回娘娘的话,那里?是从?前陛下接受禅让的受禅台,今后便没有用处了,所?以宫里?便按照吩咐将那个高台拆掉,现在是要全部收拾成从?前的样子。”
卢宛不是见证朝代更迭,当时?在场的文?武百官,所?以并不知晓,原来这里?,曾经是谢行之接受废帝安阳公的禅让的受禅台。
此时?此刻听到身旁的宫女的解答,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夕阳霞光的笼罩下,心里?忽然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站在桥上,卢宛望着渐渐被清扫恢复成原样,看不出什么来的不远处的风景,定定地站着,驻足而立。
……
几年后。
已经立春有一阵子了,但?天气乍暖还寒,有时?候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不能穿太薄的春衫。
昨夜雨疏风骤,御苑中的树木花卉却愈发郁郁葱葱,清新芬芳,路过御苑,卢宛的脚步不由得渐渐放慢,望着眼?前浓郁的翠色,甚觉心旷神怡。
在一丛鹅黄色的迎春花前停下脚步,卢宛喜欢这虽然有些碎小?,但?却开得有生命力,开得漂亮的花,低头轻嗅了一下。
正在卢宛心情甚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有些厌烦的声音,在向卢宛行礼。
只听来人笑吟吟道:“臣妾见过娘娘。”
卢宛听到这道行礼的声音,松开手中的花枝,微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
望着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孙淑妃,卢宛对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浅淡道:“起来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一如平日里?,懒得理会自己的平静模样,孙淑妃起身之后,见卢宛要转身离开,想要阻拦她,于是先声夺人地开口笑道:“娘娘怎么在这里??真是好兴致。”
这些年来,卢宛与孙淑妃孙蕴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至于原因,倒也甚是简单,与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孙蕴容从?来都?是不得宠爱的,宫中的几个妃嫔,又都?是些府中老人,在宫里?,卢宛对孙蕴容,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温和冷淡,孙蕴容有心无力,也没能力与卢宛斗,所?以,两?人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平静局面。
只是如今,这平静无波的局面,仿佛要被投入湖中的石头所?打破。
孙蕴容望着卢宛面上平淡的神色,看不出此时?此刻,她心中正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只要想到今年开始,宫中已经有了其他?朝中大臣送来的家中女儿,那些年轻的妃嫔,孙蕴容想到这些年来,卢宛的专房独宠就要被打破,心中便暗暗觉得痛快。
望着面前的卢宛,见她有些冷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对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微一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孙蕴容心里?得意?,哪里?会放过这个可以对卢宛暗中冷嘲热讽,刺痛她的机会?
以帕掩口,孙蕴容轻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笑吟吟道:“娘娘为何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可是因为前几日,宫中新来的那几位年轻的妹妹?臣妾虽然愚钝,却还是想要劝娘娘几句,便是陛下今后宠幸了新的,年轻貌美的妃嫔,心中定还是最?宠爱娘娘的,娘娘可莫要太伤心难过。”
孙蕴容的这一番话说得仿佛真心实意?在为卢宛着想,只是她笑吟吟的模样,暗暗有些挑衅暗嘲的态度,却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看了一眼?面上尽是笑意?,瞧着心情甚好的孙蕴容,卢宛听她字字句句不忘讥嘲自己,今后不能专房独宠,只觉得心中无言又好笑。
目光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孙蕴容,见她不曾按捺收敛的幸灾乐祸与得意?洋洋,卢宛不想如她所?愿,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当然,对孙蕴容的这一番话,卢宛本身也甚觉无感。
想到平日里?变得安分下来的孙蕴容,此时?此刻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卢宛有些好笑地想,这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从?她嫁给谢行之后,孙蕴容便始终保持着她的性格,不曾改变。
在孙蕴容的言辞之间,觉察到她在意?的是什么,卢宛望着面前之人,忽然浅浅笑了一下。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女子,卢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弯唇,不客气地笑着反唇相讥道:“这些便不劳烦从?未得宠过的淑妃娘娘忧心了,本宫嫁给陛下已经快要有十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陛下再未宠爱过任何一个女人,陛下与本宫之间恩爱伉俪的夫妻之情,淑妃娘娘一分一秒都?不曾体会过,当然也不会理解本宫如今,与陛下的深情厚意?。”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一副笑眼?盈盈的模样,孙蕴容被反将一军,不由得胸
口处被噎了一道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笑着冷眼?瞧了孙蕴容一眼?,见她面色难看,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转身,带宫人离开了御苑。
今年的天气甚是不好,除去方才立春不久,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再下雨。
全国各地都?传来大旱的灾情,农田里?的禾苗因为天气干旱而没有收成,朝廷命地方官员放水库中蓄的水,同?时?新挖水渠,并在受灾严重的地区,放赈灾粮,在地方上这才不曾出现太过严重的问题。
暮色四合,夜幕深深,卢宛坐在昭阳宫的寝殿窗畔,身着宽散的寝衣,正在灯下,慢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因着今年的旱情,卢宛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两?日方才沐浴一次,此时?此刻,好生沐浴洗漱了一番,卢宛只觉身体甚是清爽舒适。
慢慢地擦拭着长发,半晌过后,卢宛将手中拿着的厚实帕子放在一旁案上的漆案中,准备再梳理一会头发,便去休息。
想到与自己早已很有默契,安静地坐在寝殿中的一旁,此时?正在翻看着劄子的谢行之,卢宛微顿了一下,抬起眼?帘来,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谢行之。
高大伟岸的男人身着寝衣,方才与自己一起洗漱过,这会子手中拿着劄子,正微垂眼?眸,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
卢宛不想打扰到谢行之的正经事,想了想,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准备起身,到床榻上休息。
只是,她方才趿上鞋子,站起身来,往寝殿内间的床榻去,一旁安静坐着,正在忙碌的谢行之,也放下了手中的劄子。
卢宛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微顿了一下脚步,望着站起身来,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眼?眉弯弯地浅浅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地问道:“陛下不是有事要忙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仿佛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谢行之眼?底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行之低沉沉地笑道:“明日再处理也不晚,今日便先休息罢。”
觉察到身旁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卢宛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其实,卢宛知晓,这些时?日以来,谢行之虽然不曾在她的面前提起,但?实际上,身上却也压着沉甸甸的重担。
已经有大半年不曾下雨,便引发了旱灾,如果过了往常秋雨连绵的深秋,还是不曾下雨,那么,这场灾情,恐怕会愈演愈烈,变得愈发严重。
卢宛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展臂,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方才回过神来的卢宛望着面前将自己抱起来的男人,有些茫然诧异地微挑了下眉,仿佛有些意?外,他?会忽然抱住自己。
垂首,自面前的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见她有些赧然绯红的姣好面容,谢行之抛却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笑意?清浅地抱着她,走到床榻边上,然后抬手,打落帐幔……
……
很快便到了谢晏与谢茉兄妹二人的生辰。
因为今年的灾情,所?以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宴不同?于从?前,今年举行得格外简单,只是在御苑中办了一场宫宴,请了一些大臣与平日里?同?卢宛相熟的女眷前来参加。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为面前个子已经过了自己的腰的两?个孩子穿衣服,虽然这些事交给宫人们去做便好了,但?卢宛喜欢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亮的成就感,更何况,今日是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卢宛更加愿意?在这件事上亲力亲为。
最?后在谢茉梳得整齐的双环髻上戴了两?支茉莉流苏珠花,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纤瘦小?姑娘,忍不住赞不绝口道:“茉儿生得真好看。”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白?皙的面容与耳垂都?有些泛红。
站在谢茉身旁的谢晏听到卢宛这一番话,已经穿戴好,所?以亲昵自然地坐在卢宛的身旁,望着面前的妹妹谢茉,与身旁的母亲,笑眼?盈盈地点头道:“妹妹长得像母后,所?以才会这般好看,谁见了妹妹不说,她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将来准保是个大美人……”
卢宛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晏,不禁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有些无奈嗔怪道:“晏儿,你同?谁学的,这般能言善辩。”
望着面前自幼便喜欢说话,性情又活泼狡黠,聪慧伶俐的谢晏,卢宛想着自己与谢行之都?是习惯安静的人,却生出这样一个话匣子的孩子来,听着此时?此刻谢晏笑着的叽叽喳喳,不由得有些头疼无奈。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笑着看了妹妹谢茉一眼?,仿佛还有些得意?似的,扬了下眉,笑道:“茉娘不喜欢说话,所?以,孩儿便替茉娘将不曾说的话都?说了。”
听罢谢晏这一番好像有些道理,实际上是不讲道理的话,卢宛笑着抱了抱听到自己的哥哥这番话,掩唇笑着,依偎进自己怀中的谢茉,准备等谢行之与谢璟过来,便一起带谢晏与谢茉到御苑去。
……
水榭旁,明灯冉冉,倒映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
身姿婀娜的歌舞妓在画舫上轻歌曼舞,小?舟上点缀着开得馥郁清香的花束,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酒香的水雾氤氲。
坐在凉亭中,卢宛让谢晏与谢茉各自吃了一碗长寿面,先垫垫肚子,今晚他?们两?个是小?寿星,也是全场的焦点,卢宛怕两?个孩子只顾着玩,不好好用膳。
在谢晏与谢茉吃完长寿面之后,卢宛一面与几位诰命夫人闲聊,一面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甚是自来熟的谢晏,在不远处的宴席上,正在跟几位大臣说话,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子狡黠清灵。
收回视线来,复又瞧了瞧正坐在案前,由两?个同?龄的世?家女儿陪着,一面细声细气说话,一面插花的谢茉,卢宛唇畔含笑,不由得在心中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到,其实性格,有时?候也是天定的,人力难能左右……
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谢璟望了一眼?面前正在笑着说话,滔滔不绝的谢晏,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眼?中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
侧了侧首,移开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不喜欢太过喧哗吵闹的谢璟状若无意?地抬手,捂了一只耳朵,不想再听噪音,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按捺得很好的厌倦。
谢晏已经开蒙几年,今日是他?的生辰,所?以,他?今日显得格外欢欣雀跃,还眼?眸弯弯,跃跃欲试地想要即兴作赋一首。
他?们的父皇在这里?,平日里?冷肃淡漠的面庞上鲜见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虽未曾说话,但?态度,却是一目了然。
一只手支撑在案上,仿佛在托着脑袋,实际上是在捂着一只耳朵,谢璟目光淡淡地环视一周,然后复又望向由个个人精的朝臣们不着痕迹地奉承着,站在凉亭正中,正在眼?眸弯弯地即兴吟诗作赋的谢晏。
片刻之后,谢璟有些兴致寥寥地侧眸,看了一眼?凉亭外的景色,却在看到掠过的一只飞鸟时?,微愣了一下。
显然,同?样发现在太液池畔飞掠而过的飞鸟的,不只是谢璟一个人,在谢璟尚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听到身旁有人惊呼道:“天哪!快瞧!是黄鸟!绝迹了许多年的黄鸟!”
黄鸟是象征着祥瑞之兆的瑞兽珍禽,是典籍中记载绘画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出现了。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因为黄鸟的出现而为之喜悦震动,其实,在心性沉稳的谢璟看来,黄鸟虽然因为少见而珍稀,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说明,它?能给人间带来祥瑞吉祥,所?以虽然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黄鸟,也有些感兴趣,但?却并没有那样欣喜若狂。
直到谢璟要收回落在凉亭外的视线,却听到凉亭外传来雨落湖面的淅沥沥声响,他?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眸,望向凉亭外……
第132章 旧事(修)
廊檐外有斜斜细雨, 落在地?上发出?淅沥沥的声响,两?个宫女?手中托着漆盘,要送东西到宫殿中去。
在看到一连半月,阴雨连绵的天气?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走?在回廊外侧的宫女?忽然?低声道:“五皇子殿下也真是奇了, 之前干旱了那般久, 偏生五殿下生辰, 出?口成诵的那日,既招来了黄鸟祥瑞, 又接连下了雨, 缓解了旱灾……”
听到身旁同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也不由得点了下头?,同样低声道:“谁说不是呢,平日里,五殿下便是出?了
名的聪慧伶俐,讨陛下与皇后娘娘喜欢, 如今又为陛下解了这样的忧患,我?看,恐怕……”
恐怕什么,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不曾继续说下去, 但两?人之间, 却都心有灵犀, 不言而喻。
毕竟,二殿下与三殿下都是没有亲娘的, 更没有什么生母受宠,可以与皇后娘娘抗衡的话可以议论, 且,这两?位殿下,便是论名分出?身,也只是两?个庶子罢了。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庶出?的皇子不足为虑,陛下的嫡子,也是有两?个的,虽然?四殿下与五殿下一母同胞,四殿下是嫡长子,而且一直以来,四殿下也是前朝后宫默认的将来的太子,但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面前,古往今来,血亲厮杀,反目成仇的事还少吗?
想到五殿下与五公主生辰宴时,引来的黄鸟,以及那日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这一切的一切,皆是祥瑞之兆,仿佛上天在暗示什么,让人浮想联翩,意味深长。
两?个宫女?不再说话,脚步匆匆地?走?在回廊中,想要到宫殿去。
只是,在她们走?过回廊的拐角处时,却因为看到了面前站着的,负手而立的清冷少年,面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想到方才所说的话,两?个宫女?面色苍白,抖若筛糠地?向面前的谢璟行礼道:“奴婢见过四殿下。”
面容未曾完全褪去孩童青涩的少年,身姿却已经挺拔如瘦竹一般,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他清冷如玉的俊秀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
漠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如在看两?棵微不足道的草芥一般,在她们愈发心惊胆战,忐忑不安时,谢璟终于冷声开口,命令道:“拖下去,受刑后扔到永巷去。”
在听到面前不辨喜怒的四殿下这一番话时,两?个宫女?眼泪横流,下意识颤抖着想要跪下请求饶恕,只是,侍候在侧的几个侍从,已经上前,将两?个宫女?堵了嘴,拖了下去,不敢有一丝怠慢,怕腌臜了主子的耳朵。
做罢这一切后,神色愈发漠然?的谢璟背手转身,离开这个回廊,面上平静无澜的神色,让人揣摩不出?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心思。
再过一两?年,谢璟便要十岁了,他是谢行之的嫡长子,又素来天资聪颖,几年以来所展露的过目不忘的本?领,与所写?的策论,更是令宫中的太傅赞叹,褒扬不已,朝中大臣,对谢璟成为将来的太子,都没有太大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