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只听那位公?子继续笑道:“车轮上的辐条确实甚容易损坏, 我家?马车也是这般,所以平时?有所准备。”
谢蕊原本在马车中静静坐着, 听着马车外车夫与后?面马车的主人交谈,并?没甚想出声说话的念头。
毕竟,不过是借个东西,过会子回府,这人想要,还?给?他一百个也没什么难处。
她没有抛头露面的必要。
可是坐在马车上,谢蕊越听,便越觉得后?面马车的主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拿过放在身旁的帷帽戴上,谢蕊抬手撩开马车车帘,对后?面马车上的人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听到谢蕊的声音,后?面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似是有些出神诧异。
顿了顿,他方才试探一般问道:“言小姐?”
谢蕊对他莞尔一笑:“岑公?子,可真是巧,又碰到你了。”
隔着帷帽的轻纱,谢蕊瞧见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那位素来温润如玉的岑公?子,俊俏白净的面庞倏地红到了耳朵根。
见这位之前同自己在铺子里碰到过几回,后?来又阴差阳错在寺庙邂逅过一两次的岑公?子,今日竟又神奇地在路上碰到了,还?对自己出手相助。
轻纱下,谢蕊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还?真是有缘分。
想到斯文有礼,一表人才的岑鸿远,谢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彼此见礼之后?,谢蕊放下车帘,让已经将马车修好了的车夫继续赶路。
而望着谢蕊的马车离开,富家?公?子身旁那个叫砚平的侍从,一脑门雾水。
他茫然道:“公?子,这位言小姐家?里,小的已经查过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商户罢了。咱们家?是皇商,您若对她有意思?,何必如此大费功夫地设计?教老爷上门提亲,她家?爹娘定也是巴不得呢!”
听到侍从这般说,岑鸿远轻飘飘看?他一眼,手中檀木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笑骂:“蠢东西,你晓得什么。”
见自家?公?子神秘,又有些心情振奋的模样,侍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愉快轻摇折扇,岑鸿远坐进马车中去。
想到几个月前,他到自家?首饰铺子,京城闻名的琉璃阁查账,却遇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正在琉璃阁雅间里闲逛挑选新上的珠钗。
这位“言姑娘”,他之前便接触过,能?查到的身世也不过一介商户女。
但,那日在琉璃阁偶然碰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言姑娘”口中喊的,却是“大姐姐”,也不晓得堂亲,还?是表亲。
但不论是堂亲或是表亲,于他们岑家?,于他自己,若是能?同这等显赫高门里的姑娘结亲,那他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们家?如今生意做得如火中天,宫廷采买,民间商铺,遍布整个天下,说一句富可敌国?倒也不算是他自夸。
只是商人到底地位低微,容易教人轻蔑鄙视,更何况,只富不贵,是随时?任人宰割的肥羊。
家?中祖父在世时?深谋远虑,已为父亲脱了商人户籍,他们这些子孙后?代,虽还?有家?里世代相传的皇商之名,与祖辈留下的万贯家?财,丰厚产业,但却已经是良家?子弟,可以被举荐为官。
他父亲,便是去年暗中打点举了孝廉,在城门做个监管的小官。
他们家?底蕴不足,若将来能在娶妻成婚上借一把力,那便好了。
这位“言姑娘”,是他瞄上的第?一个目标。
当然,便是他这隐秘的心思?告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什么,他可以另寻下家?。
成便麻雀变凤凰,不成也不过损耗了些时间与心力,他又不是需要时?时?在意声誉的闺阁贵女,百利无一害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
玉衡院。
谢蕊方才回府,便见女使急急上前回禀,太太寻她很久了,叫人过来唤了好几回。
眼皮跳了一下,谢蕊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硬着头皮,心事重重去了玉衡院。
花厅中,卢宛拿着一本账本,望着坐在下首,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谢蕊,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忽地抬手,将手中的账本扔向谢蕊,面上微带愠容:“谢蕊,你好大的胆子,如今连印子钱都敢放了。”
低头坐着的谢蕊闻言,过来玉衡院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忙起身,屈膝跪在地上,一脸心虚又有些委屈道:“母亲,我……我……”
偷偷觑了一眼面色越发难看?的卢宛,晓得自己这会子狡辩只会火上浇油。
谢蕊一下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她做出默默垂泪,悔不当初的模样来,望着卢宛含泪可怜道:“我下次再不敢了,母亲莫要生气,也……也求母亲饶过我这回罢。”
卢宛一想到谢蕊伙同府中管事应忠放印子钱,以至于在外面闹出人命,搞得家?宅不宁,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心中便一阵烦闷躁火。
她不知道谢蕊一个深闺在室女,府中对她们几个姑娘无论嫡庶,大面上待遇皆是一样,每月发给?她们的月银也算十分优渥丰厚。
她怎么就?这么贪,这种蹚浑水的事情也能?牵扯进去,便差那几个钱吗!
望着跪在地上,虽做错了事,但如今认错态度尚算良好的谢蕊,卢宛不知道她是不是面服心不服。
但这件事谢蕊并?不是主谋,她插手进去,只是以谢府四姑娘的名头为倚仗,想要从中捞好处,手上并?不曾沾血。
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如今卢宛身怀有孕,谢行之事务繁多?,向来是顾不得宅院里这些事的,谢老夫人又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卢宛心中十分不想管这些闲事,却也只能?无奈赶鸭子上架。
望着谢蕊,卢宛道:“你想做生意,虽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女儿该做的事情,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光彩,但只要是凭正经门路赚钱,这些年你暗地里在京中开了那么多?铺子,你父亲可有阻拦过你丝毫?
”
这个谢蕊,平素瞧着聪颖玲珑。
谁晓得,内里却能?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
卢宛并?不想多?管她们几个嫡女庶女,但眼下出了事,她也只能?费口舌劝解警告谢蕊几句,希望她能?够听进去。
“我晓得你父亲是如何想的,无非将来你成亲之后?,便是不掌家?,在夫家?也要打点你的陪嫁铺子,庄子,各类嫁妆产业,提早学会了也省了以后?受那等子耍滑偷奸的下人的坑骗,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些什么?”
顿了顿,卢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肃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都想拿,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坑害了你自己!”
谢蕊听着卢宛的教训,虽不曾言语,却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颇为动?容一般。
见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下小腹,面上有些头疼烦躁之色,却不再说什么。
谢蕊眸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她望着坐在上首的嫡母,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
对谢蕊想要说的话,卢宛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目光微冷望着谢蕊,卢宛声音虽并?不大,但却落地有声。
“应忠如今身上背负命案,府中是不会包庇他一个罪奴的!至于你,回你的院子,好生闭门思?过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原本踌躇着打算询问小舅舅应忠会落得怎样下场的谢蕊,立刻从善如流,独善其身地住口,缄默不言了。
……
珠翠院。
应姨娘坐在谢蕊不远处的绣墩上,哭哭啼啼幽怨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害你舅舅被鞭笞后?流放岭南那等子穷山恶水之地,真是的,咱们这般权势滔天的人家?,难道竟连个亲戚都难以保下来吗?说出去都教人不相信,都教人笑掉牙……”
谢蕊只觉得自己被应姨娘絮叨得一个头两个大。
翻了个白眼,她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烦躁,耐着性子道:“姨娘莫哭了,省得哭坏眼睛,也省得听得我心烦。”
听到谢蕊这般说,应姨娘哭得越发厉害。
她数落谢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后?,即刻被流放发落的,可是你血亲的亲舅舅!那个小丫头片子狠心绝情,不允任何求情余地,你这死丫头怎么也学她,不知道去找你父亲求求情?血浓于水你晓不晓得,你再怎么学她,骨子里流的血有一半跟我们也是一样的……”
平日里谢蕊便不爱听应姨娘说这种话。
此时?她心中烦闷,又听到应姨娘这般说,更是听得心头火起。
谢蕊不耐道:“姨娘别在这里替应忠那个有罪的奴才攀扯我了,我如今被禁了足,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本事给?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脱罪?谁会听我的?姨娘整日里便只会异想天开。”
顿了顿,看?着应姨娘,面上浮现出几分带着轻嘲鄙夷的神色来,谢蕊反唇相讥。
“还?有,我再提醒姨娘一遍,什么亲戚血亲,姨娘在我耳根子旁嗡嗡几声便罢了,千万莫要不要脸出去在别人面前也这般口出妄言,仔细到时?候受人耻笑是小,被掌了嘴丢姨娘颜面,丢整个珠翠院颜面,才是得不偿失。”
应姨娘闻言,有些讪讪梗着脖子,争辩道:“本来便是你的亲小舅舅,你还?不想认了……”
谢蕊摆了下手,挥止了应姨娘的话,烦不胜烦道:“我与几个姑娘的舅家?是荥阳郑家?,范阳卢家?,什么亲小舅舅,哪里来的贱骨头奴才要攀附主子,今后?我是统统不认的。”
听谢蕊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应姨娘气得指着她的指头都有些发颤:“蕊娘!你!你!”
打算对接下来应姨娘生气责骂的话充耳不闻的谢蕊神色淡淡。
她早已习惯了应姨娘神经质的唠叨,从来听到不顺耳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的模样。
见谢蕊清丽姣好,不复孩童稚气,流露出少女绰约风华的面容上冷淡的神色。
又扫量了一眼她柳条般纤细的腰.肢,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应姨娘想到面前这个女儿已经快要十四岁,还?有一年便及笄了。
她的性子素来是我行我素,极有主见与决断的。
自己早已经做不了这个女儿的主。
到底,谢蕊已不再是从前自己不痛快了,便能?随意打骂的小丫头片子了。
子女长大羽翼丰满,父母渐渐垂垂老矣,不能?管教约束后?,难以避免的,两方地位会有稍许翻转,在不和睦的家?庭,这种情况尤甚。
更何况,应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谢蕊的庶母,管教起长大成人的女儿来,总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之感。
又想起今日在宅院里探听到的那个消息,应姨娘的目光闪了闪。
涌到口边想要责骂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叹了口气,应姨娘望着谢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感惆怅道:“我知道姑娘嫌我出身不好,可我好歹生你一场,又将你养得这般大了,姑娘何至于说这种伤我心的话?”
看?到破天荒忍气吞声的应姨娘,谢蕊不禁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应姨娘,不知道这个头脑简单,平素不会控制情绪的生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姨娘察觉到谢蕊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审视的目光,微咬了下唇。
她柔柔弱弱望了谢蕊一眼,打感情牌道:“只盼将来姑娘出了门子,奔了花团锦簇的好前程,也莫要忘了生你养你的亲娘才是。”
听到应姨娘这般说,顿了顿,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谢蕊凝着应姨娘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出阁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