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斥候不敢不从,领命而去。
“怎么,盼着朕交代遗言?”人走后,他染血的掌心贴在芊芊脸侧,“可惜朕便是要死,也要先?杀光所有觊觎王女之人。”
“你可知……”他说到一半,却又顿住,“罢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恨着,总比对朕无知无觉的好。往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朕复仇,朕等着王女。”
就在这时,有人于帐外惊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甚至摔了?一跤。
“陛下,不好了?!”
“太子殿下口鼻出血……怕是要、要不行了?!”
芊芊心头剧震。
悠然?!悠然也在桂城?口鼻出血,怎么会口鼻出血?什么意?思?……不行了?,又是什么意?思??
可没等她发问,那斥候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公孙羽,以及一挎着医箱之人,正擦着满头的汗。
“苏小将军,快给陛下看看吧!此?时此?刻,陛下万万不能出事啊!一旦陛下有什么好歹,群龙无首,南照必定借机反扑,桂城沦陷,百姓危矣!”
两军交战,对彼此?的恨意?刻骨,而手无寸铁的百姓便会首当?其冲,成为那些杀红了?眼的军士发泄怒火的对象。
自古以来?,少有那军纪严明到可以死死约束住人性,不动百姓一针一线的军队,即便是再英勇无畏的大将也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刹住士兵们一入城中,便烧杀抢掠的风气。
“公孙羽。”
“老臣死罪。”
公孙羽路上听着斥候讲述,再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若不是他将这南蛮妖女送到陛下身边,如何会害得君主重伤至此?
他愧悔难当?,只恨不能即刻拿刀抹了?脖子!
他想令人将这刺客拖下去乱刀砍死,却始终顾忌陛下伤势,眼下最重要的是封锁陛下遇刺的消息,以免城外敌军趁机攻城!
是以,他跪伏在地,敢怒不敢言。
君臣对话,一句都没有进入芊芊的耳中,她此?刻哪里顾得上谢不归如何??
满脑子只有那一句:悠然……快要不行了?。
而谢不归又咳出一口血来?,手在怀中人身上一拂,终是解开了?她的穴道,把?她往旁边一推。
“谢不归,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自己亲眼去看看吧,太子殿下就在太守府中。”
苏倦飞不忍道,太子殿下的伤势,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恐怕确确实实,只如钦天监所说的那般,唯有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南照圣药可救了?。
芊芊即刻动身前去。
谢不归凝她背影,半晌垂下眼睫,他唇色已经发白,声?线还?是稳的:“过?来?,看看朕的伤。”
苏倦飞即刻上前,瞳孔骤然紧缩,娘娘这是下了?死手啊。
“这匕首决不能贸然拔出,不然失血过?多,陛下会当?场死亡!”他抖着声?音道,“小臣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需得先?给陛下止血……”
皇帝却道:“苏倦飞。”
“小臣在。”
“去照看太子殿下。不论如何?,护住殿下生机,不容有失。”
公孙羽大急:“可陛下您的伤势!”
“这是圣旨。”谢不归不容更改。
“小臣得令。”
说罢,苏倦飞留下纱布和金疮药,即刻动身前往桂城太守府,太子殿下如今便被安置在府中,这件事仅有极少数人知晓,为的便是拿到圣药的第?一时间便救治小太子。
是以祝拂雪的这围城的战略歪打正着,若是此?时城破,帝国之主及其后嗣被南照所擒,虽不至灭国却也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大魏的皇位当?然不会无人继承,谢云起谢荣等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选,只是恐怕再出不了?如今上这般文治武功都无出其右的皇帝了?。
而主帐之中。
“公孙羽听令。”
“末将在。”
“朕今有此?劫,时也命也。若朕崩殂,即刻带朕遗旨,按旨意?行事,不容有误。”
公孙羽知道,所谓遗旨,上边只写了?两件事,第?一是退位,皇位由谢荣继承,以及一道处死北凉公主的旨意?,而退位诏书,公孙羽也是近来?才知晓,早在皇帝决心与南照通商,并将商路命名为琴心之路时便已拟好,若非太子殿下出了?事,若非两国大战,或许今时今日会是另一番景象。
可他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要么不做,要么做,就做到彻底。
这位帝王素来?是一个狠毒到极点的人,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然而,他却听皇帝淡淡道:“最重要的,朕要你记住。朕之伤势,与她无关?。你及你麾下军士,不得伤她半分。胆敢有违……”
公孙羽骤然抬头,看见皇帝阴沉而酷寒的脸色。
须臾,公孙羽以头触地,声?音嘶哑:“末将……听命。”
-
帷幔低垂,小小的孩子合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睫毛纤长,眉毛乌浓,嘴唇柔软,仿佛闭合的玫瑰花瓣。像是下一刻就会醒来?睁着大眼睛说:
“孤想听你唱一支歌,好吗?”
“悠然……娘来?了?。”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芊芊声?音很轻,她抬步上前,来?到孩子的床边时,就连坐也不敢坐,只能半蹲在了?地上,朝着孩子的小脸伸出手,指尖却猛地哆嗦了?一下,因她看到指缝间全都是血。
她无措地在身上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看到小孩的鼻下有血渍,早有婢女给她擦过?脸蛋,却依旧能看到那两点鲜红,足以想象到孩子口鼻出血时的触目惊心。
苏倦飞亦是心酸,饶是他,看到这般小的孩子受如此?罪过?也是心痛如绞,不敢想象生身母亲会是何?等感受。
“口鼻出血,是内脏有损,”他低声?道,“小臣即刻以天香续命丹吊住殿下一口生气,再开一帖药,给殿下服用,若是能止住出血,殿下便是有救,若是不能……”
“王女节哀。”
芊芊始终没有说话。
来?时路上她便听婢女说过?,太子殿下会受此?重伤,乃是因为她攀爬暖房的桃花树,想要折下一枝桃花,送给某个重要的人,却不慎摔落,成了?如今木僵的状态,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原来?,悠然是想送一枝桃花给她。
给孩子喂下丹药后,苏倦飞道:“王女,小臣斗胆……”
“小臣知晓,圣药乃贵国至宝,圣药有失,浩劫必至,”苏倦飞哑声?道,“只是太子殿下……实在可怜。”
“王女或可修书一封,送至南照王之手?想来?陛下是无论什么代价都愿意?交换的,陛下对殿下爱之深,即便不是小臣,东宫众人亦是清晰可见。”
直到好久,苏倦飞才听到那女子的声?音。
“原来?如此?……”
原来?命运在这里等待着她,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芊芊看着孩子小小的手,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锦囊,格外熟悉,瞳孔骤然一缩。
红色缎面上金线所绣桃花、山川河流,栩栩如生。独一无二的绣工,她不会认不出。
这是她当?初用来?装她与谢不归结发的锦囊,不是已经毁了?吗。
为什么,还?在?
灵魂如被抽离出躯壳。
苏倦飞早已出去,命人煎药。
而她浑浑噩噩,回?过?神来?时人已坐到了?外间,正在倒茶,冰冷的茶水溢出,打湿了?手掌,徒然看到指缝里深黑的血迹,如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脸色一白。
芊芊便用茶水不断搓洗着手,为什么为什么,洗不去,为什么怎么也洗不干净?
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止住了?。”
“出血止住了?!”
苏倦飞一抹满头的汗,匆匆走出,看到女子把?手背洗得通红,这可是深冬,茶水早已放凉,只怕是冷得刺骨,连忙道:
“来?人,去打一盆热水来?!”
“不必。”芊芊定定地看着身上,太脏了?。不止手上,身上也有血,这么多的血,一点热水怎么洗得干净。
“王女……圣药的事您想想办法?,小臣相信有了?圣药,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苏倦飞笑着,眼底充满希望。
芊芊静了?一会儿,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轻轻道:“苏小郎君,谢谢您。”
她说:“之前说过?要舍血给您,一直没有践行我的诺言,您要多少但说无妨,”像是魂魄终于回?到身体里,她如同跟朋友交谈一样,笑着对苏倦飞道。
苏倦飞道:“不敢了?不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君王分忧是小臣的荣幸,岂能因一己之私,损伤王女玉体?小臣的板子是挨够了?。”他连连摆手。
他心里到底是知道的,他挨打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帮王女制出那蒙汗药,而是想要王女的血。
知晓他竟想要她的血时,陛下当?时整张脸都黑了?。
芊芊揪着衣角,好像有些沮丧:“没能帮到小郎君……”
“哪里哪里,”苏倦飞道,他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只希望这场战争能早日结束……”死的人太多了?,他路上不知见到了?多少死人,带领去南照求药的那些士兵,也全都死了?。
而他自己,几乎是从尸山血海爬回?来?的。
“蝴蝶妈妈保佑……”苏倦飞喃喃地说,他也算半个南照人,自是信仰蝴蝶妈妈,说完又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
雪是上半夜停的。
芊芊照看悠然许久,经过?婢女提醒,才揉了?揉眼,轻声?问:“陛下在何?处。”
谢不归亦是被转移到太守府养伤。
婢女说,离人苑。
庭院里落了?薄薄的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出淡淡银色的光。
芊芊一眼看见那跪在庭院中央,正对着房间门口的身影。
房门紧闭,守门的侍卫冷声?道:
“宋女使,陛下正在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