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宋娇蕊跪地不起,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她抬头,看到女子白皙的脸。
“你来?做什么,”宋娇蕊咬牙切齿,紧握双拳,“陛下受伤,全都拜你所赐。”
“祝芊芊,或许,做人我比不上你。”
大概是积怨已久,宋娇蕊忍不住一股脑说道:“但我比你坦荡,我若喜欢谁便是最喜欢,只喜欢,我会比任何?人,都怜他爱他,绝不会因为旁人,因为任何?理由,伤他半分!从小我便为姐妹们不喜,而我的兄长们只知道争权夺利,我父亲高兴了?就想起我,从指缝里洒点恩宠给我和我母妃。”
“即便母妃被其他的妃子害死,他转头就能忘掉,新欢不断,甚至在我娘的灵堂宠幸我娘宫中的旧人,你知道当?时仅有八岁的我躲在棺椁后,看着这一切是什么感受?”
“我只觉得恶心!”
“我长大了?,那个恶心透顶的老男人要把?我嫁给北凉已过?半百的皇帝,只因他老了?,他恐惧,他恐惧北凉,恐惧战争,恐惧一切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东西!”
“因为他的恐惧,所以我要去死了?。”
“北凉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了?,他最喜欢庖厨之事,他最爱做的一道菜便是那‘美人炙’,你猜猜怎么做?将绝世美女扒光衣物,用一根铁签穿过?喉咙,放在火上炙烤,再用小刀剖开肚皮,心肝肚肺都要一片片割下来?吃掉!”
“君臣大宴,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国菜,他们觉得如此?能够延年益寿!”
“这真?的很恶心,不是吗。我父皇听说了?这件事啊,起初他是震惊的,可慢慢的那震惊就变成了?一种好奇。这好奇中又有一丝天真?,那样单纯的近乎于孩童的神情?,居然出现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然后,他看着我、看着他妃子的眼神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呢。”
“他说,北凉帝才是真?正懂享受之人,朕不如他多矣……”
“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王有何?存在的意?义,你告诉我?”
芊芊握着一把?骨伞,始终沉默,耳边唯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她站在一棵枯萎的梨花树下,风吹来?,枯枝上的雪便簌簌下落,伞上承载着一片一片的落雪,是不可承受之重,亦是不可承受之轻。
“是他,是陛下结束了?那一切,他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我把?他当?成君王来?爱,也把?他当?成男人来?爱。至于你,王女?”宋娇蕊的声?音仍在继续,“呵呵,你这一辈子有为你自己活过?吗?哪怕一天?”
芊芊轻叹,举步欲走,原来?,世人皆如此?痛苦。
“喂。”
“王女,你应该会殉国吧。”
宋娇蕊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你这样自诩清高、为国为民的王女,不惜远赴千里来?到战场之上,应当?不会只是玩玩而已吧?”
“南照注定要覆灭,那么,你会殉国的吧?”
芊芊回?眸,迎上对方安安静静的目光,里面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怨毒,只是一片空白,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雪地。
“后人说起来?,会说南照的王女啊,真?是个贞烈的、崇高的女子呢。帝王的发妻,高高在上的宸贵妃啊,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也不屑一顾,在桂城之战中,毅然自尽,追随母国而去……”
她拍了?几下手掌,叹道:“真?是至忠至情?、可歌可敬,你的名字会被世人铭记,那些才子会咏叹你、歌颂你,要天下的忠臣,后代的公主全都向你学习。”
“甚至会用你的事迹,来?批判那些不肯就死、苟延残喘的皇族,或者臣子。哈哈,也许这就是王女所认为的,活着的意?义呢?”
“你真?的很爱他。”芊芊驻足回?望,安静地说了?一句。
宋娇蕊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是。我从前恨不得你能去死,你死了?他身边就我一个了?,也许就能看到我了?。可是,不是这样。”
“我的心意?他弃如敝履,他毒杀太皇太后,却从未考虑到我,让我失去了?宫中唯一的依靠。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薄情?,冷酷,决绝,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怎么这样贱,即便这样还?是爱他。但至少我不会沦为北凉餐桌上的那一道美人炙,不是么?”
“他只是不爱我,他没有亏欠我。”
“不管我是怎么想,他照样能跟北凉的公主联姻,因为对他来?说,跟什么人都不重要了?。从始至终,他的人生与我无关?,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我不过?是一个过?客,也只能是一个过?客。”
“今日,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宋娇蕊一字一句,“他也活不成了?。”
可是,爱又何?曾有高低优劣之分?
“若你怀恨在心,你一剑杀了?我,反正我能活这么久,也是活够了?,”宋娇蕊说。
芊芊说:“你喜欢悠然吗。”
“谁喜欢那个、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我怎么会喜欢!”
“宋女使,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是,烦请你,今后,替我照顾好悠然。”
她弯下腰,乌发从胸前滑落,在风中飘扬着,滑如锦,韧如丝。
她将那把?伞递到宋娇蕊的手中,“回?去吧,跪久了?对身子不好,身为女子,要多多保重。”
第54章 054
054
离人苑
屋内燃着倒流香, 一圈一圈灰白?色的烟雾自下而上地?缠绕着整座香炉,绵延不尽,丝缕欲散。
“你攻打南照, 究竟是为了什么?”芊芊低头?, 问那安静躺在?榻上的人。
是野心吗?
如果当真是为野心,为何任那刀尖没入时, 还要忍痛将我抱紧呢。
谢不归紧闭着眼,唇上血渍半干,上身赤.裸, 乌发?披散满身。
匕首被拔了出来?,腹部的伤口也已经被人处理过,一圈一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浓郁的药味儿掩盖了他身上的薄荷香。
他似乎正在?做梦。
陷入冗长的梦魇醒不来?, 羽睫颤抖, 一层薄薄的红, 自耳际蔓延到脖颈。
“你、你要去哪。”她听到男人模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芊芊一怔, 倏地?轻声道:
“去江南。”
什么?
芊芊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笑着问:
“夫君, 春天来?的时候, 我们一起,去江南好吗。”
她的眼里带着笑意,“咱们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看垂柳依依, 桃花灼灼,待游至渔村,便去尝一尝我最爱吃的鱼羹, 也尝一尝你最喜欢的甜杏酿。”
“等入了夏,我们可?以亲手摘下菱角, 取那荷花瓣制成荷花灯,趁夜放入湖中,看星河倒注,浴浴熊熊,如神?灵夜游,倾数斛萤火于天地?之?间。”
她说罢,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唯有滴漏声声。
她垂了垂眼,低声说,“烧了你送的玉腰奴,是我不好。”
“抛下你和悠然,是我不好。”
“若有来?生,我们生在?寻常巷陌,做一对?平凡夫妻。男耕女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好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
“祝芊芊……”
芊芊听到他睡梦中呢喃的呓语,他最后对?她的那份感情,是爱还是恨?在?这个?安静的雪夜,这些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临走时,侍卫和婢女都有些犹疑:“娘娘……”
芊芊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谢不归梦里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春夜。他睡不着,便披衣起身,外出散步。
却不曾想,妻亦未寝,于是夫妻二人,同游春庭。
庭中下了一场梨花雨,片片梨花在?月光中飞舞,宛若落雪。
“郎君,郎君!”忽然有人在?后边呼唤他的名字,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于是他止步。
可?身边的人却径直向前走去,她撑着一把骨伞,身形清薄,衣裙和发?丝飞扬,月光笼罩她周身,犹如那短暂栖息于花枝上的蝴蝶,随时都会飞走。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夫人。”
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忽然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谢不归低头?,看到他的左手小指上系着一根红线,而那红线连接的另一头?,正是她的手腕。她越走,这红线便被拉得越长。红线当中,还挂了一枚金铃,正在?叮当作响。
他看着这根红线,隐隐觉得心安。
这红线,是他亲手给她系上的。
只要红线在?,人就?在?。
只要铃铛在?响,不论她去哪里,都能找到她。
谢不归立在?那里,脚步如同生根一般,始终无?法踏出一步,看着那身影渐渐走进风雪之?中,他忍不住在?后边喊她。
夫人。
卿卿。
祝芊芊。
那身影却似乎不曾听见,渐渐地?,谢不归没有了意识。
待外面喧嚣响起,谢不归眉头?一紧,打开眼睫,从那长长的梦中跋涉而来?。
梦中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春夜,至于看到了什么人,梦到了何样事,却已是模糊不清。
他轻轻咳嗽着,脑海中突然闪过梦境的碎片,新婚之?夜,烛滟流光。
他持着系着红花的称杆,挑起盖头?,看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那张明艳羞涩的脸庞,
他记得梦中那个?一身喜服的自己,痴痴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你会像当初在?灯会上拉着我穿过人群一样,领着我走过这一生吗。”
新娘子笑眼弯弯,红唇如花,说:“当然会啦。我是你的妻子呀。”
想到这里,谢不归抬眼问:“有人来?过吗。”
男人披散长发?,白?玉似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婢女小心翼翼回:“有。”
“宋女使求见陛下,只是奴婢谨记陛下吩咐,不曾放人进来?。”
谢不归闻言没有回答,视线看向窗外,忽然一怔。
雪下得愈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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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犀微露朱砂唇,手荑缓转青葱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