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就像是在问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你有病吗。
便连景福都紧了紧腮帮子,生生憋住了一口气,偏偏陛下的神情极为严肃,半分不像是在说笑。
“陛下,这……臣妾怎么会?给世子下蛊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呀!”
贵妃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眼尾迅速泛红,晶莹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几日,世子的乳娘对世子看管得极为严密,寸步不离,就连喂食都不让臣妾接手,防贼一样防着臣妾,滴水不漏。莫说臣妾压根不通巫蛊之术,便是臣妾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作?案的时机呀。请陛下明察。”
说罢,那滴眼泪终于滑落,沿着下巴坠到地上,泪水如那断了线的珍珠,从她发红的眼眶中跌出,扑簌簌落个?不停。
“朕并非疑你。”
谢不归声音更低了,抬手,似是想给她擦去眼泪。碍于眼下人多,且片刻之前,二人还在床上吵得不可?开交……
那一只修长?的手,便搁在腿上一动不动,手背隐隐凸显出青筋:
“只是皇祖母言之凿凿,朕不得不宣你前来,问个?究竟。”
太皇太后:“……”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忽然,乳娘的声音响起,她跪趴在地,颤抖道,“奴婢虽尽心?尽责,对世子照顾有加,寸步不离,但总有些?时候,奴婢不得不离开片刻。或许就在那时,贵妃娘娘寻到了机会?,对小世子下手!”
“嗯,似乎有些?道理,”
谢不归不甚关心?地说着,手终于落到芊芊脸上,却未擦去那泪,而是在她滑腻的脸边轻轻抚弄,明明是极不正经的举动,却因那张清冷的脸而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芊芊忍着男人的触碰,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那乳娘,眼里半分情绪也无:
“你可?知攀咬皇妃,污蔑主子,是何罪名?”
乳娘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调转身子,分别朝着太皇太后、陛下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奴婢确实看到贵妃娘娘在世子中毒前,曾与之单独相处过。”
芊芊听罢,也不急着自证,而是将脑袋轻轻搁在了皇帝的膝头,那流苏沿着她的鬓发,垂到他的指尖,真真是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陛下……臣妾没有。陛下若是仔细想想,便知她这话漏洞百出。满宫皆知,臣妾与您感情甚笃,恩爱有加。就连片刻前,臣妾都还在尽心?尽力地侍奉陛下……”
她刻意?说重?了“尽心?尽力”四个?字,如此深夜寂寂,而陛下片刻前确实待在那长?门宫,这帝妃独处能做些?什么……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
这骤然暧昧的气氛并未打断芊芊的思?绪,她眸子一转,继续说道:
“臣妾今时今日,位至贵妃,地位尊崇,为何要铤而走险,给一个?丝毫威胁不到臣妾的孩子下蛊?就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未免太可?笑了。说句不好听的郑娘子无名无分,小世子亦是其与亡夫所出,臣妾蒙受圣宠,独承雨露,早晚会?为陛下诞下皇嗣,何必多此一举,对穆王世子下手,自毁前程?”
“想来便是一个?蠢出生天的蠢王八都不会?如此行事罢……”她懒懒地依偎着皇帝,细白的指尖在皇帝的腿上画起了圈,“可?见幕后之人对陛下英明的低估,陷害臣妾之手段的拙劣。”
“陛下最知道了,臣妾才不是那种笨蛋,”
她红唇轻启,吐息如兰,隔着布料尽数洒向他,一双眼儿如钩子般望着男人,娇声道:
“陛下也相信,臣妾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谢不归喉结一动。
他捉了她那只作?乱的手,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唇珠之上,便是这张嘴叫他又?爱又?恨。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望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词:恃宠而骄。
但若不是陛下纵容,她又?如何能这般句句带刺——字字珠玑?
太皇太后的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如此紧张的时刻,如此肃穆的宫廷,此女竟敢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孙儿,如此狐媚如此浪.荡……
简直是妖孽!
太皇太后忍无可?忍:
“皇帝,你今日若不处置了她,便是对祖宗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皇帝手轻抚了下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着那片滑腻,淡淡道:“若朕冤枉好人放过真凶。那才是对祖宗的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太皇太后一时语塞,不仅是被皇帝坚决维护南照妖孽的态度所震慑,更是被皇帝一反常态的叛逆所激怒,他以为摘掉一个?顾家和一个?郑家,便能忤逆不孝,与整个?宗室抗衡了么?!他不要忘了,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细微的嘤咛声响起。
白露惊喜地扑上前:
“娘子,是娘子醒了!”
郑兰漪似乎刚从痛苦的梦境中醒来,乌发披散,唇瓣干燥,脸上还带着汗珠。她环顾四周,第一句话就是:
“悠然呢……”
“世子,世子还在昏迷……”白露哽咽。
“皇祖母……陛下……”
她像是终于看到了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存在,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太皇太后阻止,“令皎,你身子弱只管躺着就是,有什么想说的,说罢,皇祖母替你做主!”
老人脸色和蔼,似乎真是个?疼爱孙媳妇的长?辈,全然不见当初郑兰漪被挟持时,她让对方去死时的冷酷狠辣。
郑兰漪白着脸,躺在白露的怀里,眼下那滴泪痣都在微微发抖,她声音微弱但坚定:
“陛下,臣妾有一个?线索,要告诉陛下……”
“除了贵妃娘娘,还有一个?人,曾经接触过小世子。”
芊芊的心?中,猛地一沉。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时看向了郑兰漪,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如同紧绷的琴弦。
郑兰漪安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南照使臣,巫大人?”
“那日,妾身抱着世子求见陛下,此前巫大人便曾靠近过妾身。甚而,出言讥讽……”她哀伤道,“此事,钦天监项大人可?以作?证。”
白露亦是道:“陛下,奴婢也可?作?证!当初陛下在含章殿接见使臣,我家娘子便与那南照使臣打过一次照面?。对方不仅出言不逊,问及一些?女儿家的私事,还说了奇怪的话……”
“那南照奸人辱没娘子,便是辱没穆王殿下,辱没穆王殿下,便是辱没皇室!”白露愤恨道,“许是因娘子不以为意?,未曾受他所激,没有给他好脸色……他便怀恨在心?,下蛊暗害小世子!”
芊芊脸色一变,忍不住要起身,却被谢不归猛地攥紧了手指,那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抬眼,撞进?一双昳丽的长?眸,眼瞳极黑,里面?压抑着不明的情绪。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缓缓地看向白露,道:“你亲眼见到,巫羡云触碰了穆王世子?”
白露一悚,支支吾吾道:“这,这倒是不曾……”
这时,御医道:“回陛下,这巫蛊之术玄之又?玄,便是不必肌肤相亲,隔空下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景福深深地低下头去,汗出如浆,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原以为不过是宫闱秘辛,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罢了,却没想到竟会?牵扯到——南照使臣!
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性质就严重?了,须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虏将军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虏将军又?是谢晋将军的嫡亲长?孙,而谢晋将军身死南照……
两国之间,仇深似海!
若当真是那南照使臣,对穆王世子下了蛊,意?图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脉……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一旦流传出去,三?人成虎,纵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虏将军、乃至谢晋将军麾下旧部的仇恨,而陛下刚因铲除郑家,已?经积累了军中太多的负面?情绪,如今只差一个?引爆的契机!
而世子中蛊的这件事,是否会?成为那个?引爆的契机……
局面?,是否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那时,便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隔着烛火,芊芊对上了郑兰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虚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饰的邪恶的灵魂,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步步紧逼!
原来郑兰漪做这个?局针对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个?南照!
谢不归会?不会?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或者说谢不归,究竟在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她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难道说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这偌大棋盘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吗?
郑兰漪与芊芊无声对视着,忽然别开了目光,身子一颤。
太皇太后突然抬手,让嬷嬷推着摇椅,来到了郑兰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会?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传哀家口谕,郑氏温婉守礼,明睿端方,今特?赐为淑妃,赐居芳华宫!我可?怜的孩子,怎就这般命苦,亲夫战死,儿子被害,母族受过……在这宫中,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一双手颤颤巍巍,又?饱含怜爱地将郑兰漪拥进?怀中,“孩子,别怕,别怕,你父亲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构陷才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且宽心?,哀家和整个?谢家,定会?为你做主,为你,和知还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往后,祖母便是你的亲祖母。”
郑兰漪低声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怀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贵妃,不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亲生女儿,”太皇太后终于看向谢不归,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视大魏国威,践踏大魏律法,此女身为南照王女,定是从犯无疑,”
太皇太后盯着芊芊道,“来人,剥去她的贵妃服制,打入掖庭,给哀家细细审问,南照究竟有何图谋!”
“慢着。”
谢不归抬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论。暂且押入明镜司。”
明镜司?!
谁不知道那可?是比诏狱还要恐怖的存在!
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若说在那掖庭,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一旦进?了明镜司……诸般酷刑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太皇太后亦是微讶,终是稍感满意?。
她这孙儿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个?江山冒险,大魏的开国皇帝怎能是一个?满脑子情爱之人?
若他今夜执意?维护这妖孽,她恐怕就要联络淮南王,和谢晋麾下那些?武将们,这大魏的江山,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当初他们能推举谢不归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来!
皇帝的命令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唯有御前太监景福知晓,这明镜司,里里外外都在谢不归的掌控之下,比起后宫那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贵妃娘娘,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