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顾汾道:“哎呀,节日那天人那么多,你去就不怕娘子为了看你,溺水啊高空坠落什么的。到那时,你是理还是不理?不理吧,担上一个冷情冷心的名声。理吧,一旦破了例,以后你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等着你救。”
崔彻唇角漾起一个笑容,“我就是要去,我知道你想去,就只有羡慕的份。”
顾汾眼神发直。崔彻不仅过节了,而且还笑得这么魅惑,真见鬼了。
裴青瑶点点头,“那么,殿下、九哥哥,我们到时见。”
她没邀请崔彻来她的行障,崔彻到了,一会儿就能传开,到时自会见到。而且他为了她不惜毁婚,他终究是她的,何必逼得那么紧。有人告诉她,前几天在黄花林见过他,她听说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看着裴青瑶带着她堂弟远去的背影,顾汾道:“裴二娘子,人小小的,但一点小娘子的情绪都没有啊。裴家的娘子,心性稳定,他们的夫婿,就是他们手里的风筝,飞得好,线在他们手上。飞得不好,叉在树上,风吹雨打,自己遭罪。”
崔彻回转头,“什么意思?”
顾汾眯着眼睛,老谋深算道:“就是说,对这个婚约不能硬着来。”
“你有什么好主意?”
“师兄可以先成婚,后和离。你先给裴大娘子享用几年,等她厌了腻了,觉得天下第一公子不过如此,心自然就淡了。”
贺初笑得溅泪。
戚夫人听她儿子胡扯惯了,早已见怪不怪。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这算什么好主意。
这就是个狐朋狗友!
崔彻撕了一小块炊饼,正准备塞嘴里,改直接丢他,“万一她不厌不腻呢,到时我找谁去?找你?”
顾汾一闪,躲了过去,腆着脸问:“师兄不喜欢裴大娘子那样的,那师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崔彻冷不防被这么一问,一个画面在脑中闪过,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不见。可奇怪的是,那人,既不是青瑶,也不是贺初。
顾汾也不深究,清清嗓子,端坐好,神采飞扬道:“反正我喜欢阿初这样的。”
贺初原本在等崔彻的下文,没想到顾汾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她抬眸回视,这一次顾色清准备好了,对着她微微一笑。
第一次有人说她心性坚韧独立,且是一桩优点。贺初想,等她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幕吧?丰神俊逸的探花郎,是那么干净、明亮、美好。他眼里有光,唇边含笑,如一树梨花落晚风。他一脸灿然对她说:他就喜欢她这样的。
“探花郎很可爱吧?”系统问。
“嗯。”贺初同意。
“我没说错吧?于千万人之中,探花郎也是那个懂你的人,他看得见你所有的好。”
“嗯。”贺初也同意。
气氛莫名安静,又莫名祥和,唯有崔彻在一边面无表情,像啃石头一样嚼着炊饼。
过了一会,他打破沉默,对着顾汾,“嗳,你出几个人跟着我身边的鹤心,后日去曲江边上给我建个行障,不用太讲究,舒适点就行,再带点好吃的。”
“凭什么呀?”顾汾反抗,“我又去不了,还要出人出力出好吃的?”
“行!”崔彻点头,也不勉强,向戚夫人行了一礼,带着贺初告辞了,“后日晚上,你也不用带厨子来烤什么羊了,整只你自己留着吃吧。”
“别,别呀。”顾汾冲着他神仙般的背影喊:“师兄,我全听你的还不行吗?”
见崔彻没说话,顾汾又贴心问:“师兄,行障里你想吃点什么好吃的呀?”
崔彻头也不回,“我想一想,晚上列个单子,让鹤心送到府上。”
顾汾又喊:“那我等着师兄列的单子啊。”
*
两人走远,贺初不满地嘟囔:“借我的名义打秋风,老师这样合适吗?”
崔彻轻嗤一声,“怎么,这么快就替他不平了?真是女生外向。他借我的宅子烤全羊,我借他的人建座行障,不是很公平吗?再说了,有座行障不好吗?以免稍稍站一会儿,被人挤到水里去了。”
“站一会儿真得会被挤到水里去?唉!那多无趣,还不如出城骑马。”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的行障。反正是借你名义打的秋风。地点就在曲江池中游,柳林对面。”
贺初一阵迷茫。崔彻这是在邀约她?有这么邀约人的吗?她觉得自己多情了。不过,反正要去,说不定还会碰上,便含糊地“嗯”了一声。
崔彻却捉住她的胳膊,停了脚步。
她也跟着停下来。
两人站在马车旁,他高出她一头,满面春风,低低问:“‘嗯’是什么意思?”
他眸光幽沉,压着几分魅惑。菱唇有一点笑意,似是欢喜,又似戏谑。
“嗯不是嗯吗?”贺初心神一震,惶惑地结巴着:“还,还能有什么意思?”
奇怪贺初对着谁,都有种凛然英气,唯独在他面前有点小小怯意。水濛濛的眸子,目光仿佛东躲西藏,又可怜的无处躲藏。柔媚稚弱的唇角紧绷着,虽严阵以待,又不知到底要防范什么。
崔彻松了手,贺初这才像衣袖上被他捏紧的褶皱舒展开来。
“如果不来,让你的人来告知一声。”他的声音像阳光那般慵懒与温暖。
“嗯。”她又答了一声,心慌意乱,也不知在害怕什么,只想快些爬上马车,走得远远的。
可他又捉了她的胳膊,与刚才不同,这一回他手势很轻,悬空着掌心,却似下了什么决心,有股霸道的力量传来。
“从杏花树上摔下来,受伤了吗?”
都过了好几天了,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贺初回了一句没有。
“当时,我就站在你跌落的方向,你为什么中途将自己一挪,避开我,你怕我会不接?”
居然被他看穿了,她只得道:“回宫后,你的事我听了不少。”
“说来听听。”
“刚顾兄不也说了吗,在老师面前,发生意外的娘子有点多,比如失足落水,高空坠落什么的。你一向都不理不睬的,是不是有位娘子还差点溺亡?有一位摔断了腿,现还在家躺着?”
“所以呢?”他拂她一眼。
“万一老师以为我也是故意摔下来的,我怕不仅不会接住我,还会像踢一个番薯那样多踹我两脚。”贺初抿抿唇。
崔彻简直不敢相信,“你这般看我?”
贺初反思,息事宁人道:“是我浅薄了。顾兄刚刚也说了,遇到这种情况,老师不救就是冷心冷情,救则没完没了,所以只能不理不睬。其实,以我的身手根本很难有事,老师又何必介怀呢?”
她岔开话题,“上巳节去曲江池,老师要注意安全啊。万一太轰动,出现了什么意外事件,谁受伤了都不好。若是老师受了伤,就更不好了。”她自觉这番结束语情真意切,便想溜进马车。
下一瞬又被崔彻拎了回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崩溃地想。
“阿九,我只想告诉你。”崔彻注视着她,“那日,如果你摔下来,不离不避,我会接着你。”
见他转身要走,贺初有点恼,又有点不知所措,“崔南雪,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崔彻停了脚步,走到她面前,神色就像绿叶上的蒙蒙霜气,冷冽又不羁。
她不自禁地将脸向后避让。
他逼近了,低低道:“等你自己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要求我。”
贺初看着他渐远的背影,目瞪口呆。费解之余,仓皇登上马车。直到行了很远,神思才飘了回来。
第26章 原来
次日,两人都对前一天的对话有默契地只字不提。
书房里,崔彻问:“一碗粥喝下来,你有什么发现?”
贺初停了笔,“我有一个困惑,顾兄说,戚夫人的家乡闹灾荒,她逃到安都后,安都的一些大户人家为饥民施榆钱粥。可对于一碗榆钱粥,每年的三月初一都要缅怀一下,是不是太特殊了?”
“会不会她缅怀的不是一碗粥,而是一个人?那人有可能是当年施粥给她的人,也有可能是和她一起逃来安都的人。”崔彻顿了一顿,“那人应是当年施粥给她的人,如果是和她一起逃来安都的,她不必每年都去明月桥。戚夫人遇到的那场饥荒发生在前朝时期,那时明月桥一带确实住着几家高门大户,让青莲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崔彻又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顾大人在高祖和前朝大兴皇帝之间,选择了高祖。在陛下和陛下的兄弟之间,选择了陛下。作为臣子的选择,这两次都极为精准,这太不容易了。要知道多少臣子就是在这两次选择中,丢了身家性命。这说明他这个人很善于审时度势。
他作为前朝大兴皇帝的宠臣,亲自打开了安都城门,向高祖献了都城。虽对我朝来说,是奇功一件,但在从前许多同僚的眼中是有损节操的。所以,顶着无声的鄙视唾骂,摇摇欲坠的名节,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仕途?如果为仕途,那他为什么又在盛年时辞官隐居呢?然后,就像一滴水,在安都无声无息,悄然蒸发了。”
“这个问题,我原先也有想过。可在遇见戚夫人之后,会不会就不再是个问题了?”贺初道:“能与那样的佳人相伴终老,会不会比其他的事都更加重要?”
崔彻沉吟,“你的意思是,戚夫人对顾大人来说最重要。我假设,顾大人是为了戚夫人辞官隐居的,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认为,他甚至,也是为了戚夫人才打开安都城门的?”
两人对视一眼,贺初讶然。
顾大人为了他夫人打开安都城门?像戚夫人那样的绝世容颜,皇宫之外的地方是安放不下的。
这个念头在贺初脑中一转,便无法轻易挥走,“难道戚夫人是前朝宫里的人?唯有江山易主,她才能成为顾大人的妻子?”
崔彻没反驳,“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只是眼下我们手中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陛下下令结案,这件案子还不能明着查,只能在有关键性突破的时候向陛下禀明。如今,我们就只能沿着某个令人困惑的地方查下去,找到那个原因,或许就是收获。要知道凌迟是用来惩罚谋逆或杀害无辜的一家人。恐怕殿下也怀疑凶手杀害顾大人,是因为对前朝大兴皇帝来说,顾大人犯下的就是谋逆罪,为免引起朝廷震荡,才草草结案的。我让青莲再去查查戚夫人,看看她有没有可能是前朝宫中的哪位。”
两人谈完公事,都不免有些拘谨。
贺初想,“等殿下自己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要求我”,那句到底什么意思?她究竟有什么没想清楚的?可她记得,昨天急了,她一向称呼崔彻“老师”的,她让他把话讲清楚的时候,她脱口而出叫他崔南雪了。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会不会很快就能忘记。
还有,她昨天见到了裴青瑶。让她更加清醒意识到,崔彻虽是她老师,但他不可能陪伴她多久。晏伯伯和辛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都是她的老师。可回宫之前,晏伯伯曾特意写信,叮嘱她回安都后不要跟朝臣有私下往来,尤其是当年从清宁县走出来,如今已经是本朝重臣的官员,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他。而辛叔是她阿耶的侍卫。在清宁的时候,阿耶让辛叔留下来既保护她,又教她武功。她曾说,等她出宫建府后,要接辛叔归来养老,可辛叔却说他喜欢在清宁自由自在的生活。同样,等崔彻解除了婚约,她便要从此退出他的生活。两个人即便同在安都,也是天各一方。
想到这里,她递给他一只皮质的袋子。
“什么?”
“我的拜师礼。”
崔彻有点惊喜,难得涌上几分孩子气的雀跃,想打开又舍不得。长形的皮质袋子,会装什么呢?“不会是用来拜师的腊肉吧?”
贺初:“……”
“不是。”
崔彻轻轻打开,是一只笔。制作简约,精细。笔杆用的是竹管,笔毫用的是兔毫。这是北兔毫,白如霜雪,下笔有力,所以又叫大霜毫。
“这是我在清宁县时做的一枝笔,跟一位擅长做笔的老匠人学的。和你那些笔比起来,材质普通多了,却是我当时做的最得意的一枝。昨晚想起来了,就把它翻了出来。”
崔彻忽然对那只给王吉的回礼没那么介怀了,他握在手中,清凉的竹管渐渐温热起来,一颗心柔软得像蘸了墨的笔毫,嘴上却道:“还好,我多怕是腊肉。”
贺初抢来,“老师若不喜欢,我回去再琢磨琢磨。这一枝我留着自己用。”
崔彻还没等她拿稳,又一把抢了回来,“谁说不喜欢了,我明明就很喜欢。”
贺初抬眸,撞上他的眼神。明知道只是一句对笔的评价,她却觉得像是对她说的话。那一刻,她想,错觉就错觉吧,多情就多情吧。总之,她要任性一回,就当是崔彻对她说的情话。也是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她觊觎她的老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