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崔彻叹了口气,疲惫地道:“太子那边审过一次,我看不能再审了。
前几日,他软禁在大理寺,焦灼得很。后来,得知所有人的供词对他不利之后,又大失所望,一蹶不振。我只好让太子府的人,将府中好吃好喝的都送来大理寺,好好供着他。就算他平常在府里养的孔雀,还有一只终日聒噪的鸟儿,都挪到大理寺的后院了。
总之,他在大理寺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安宁。他要是在大理寺期间,受了什么刺激,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拉了衣襟,“九殿下请看,我瘦得都快有锁骨了。”
开头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后面,越来越像撒娇。管他什么锁骨!贺初将眼神挪到远方,“崔公子请自重。”
崔彻心说:又不是没摸过、没亲过,看一眼又怎么样。
她顿了一顿,“听说这两年,我二哥偶有疯癫之举。二哥因为四哥盛宠,又有意和他相争,总觉得太子地位不保。你说,难道当时我二哥真得疯癫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说”,是贺初讨论案情的口头禅。崔彻发现,纵然贺初想跟他保持距离,但他们之间太熟悉、太有默契,说着说着,她便忘了。
“要我说……陛下登基后,他就是储君。终日被谣言裹挟、焦灼是有可能的,但要说到疯癫,我不信。”
见他脸上浮上几分得意之色,贺初纳闷,她二哥没疯癫,崔彻得意个什么劲?
“不如换个目标,查太子的对立面雍王吧。明日你早点来大理寺,还是老样子,卓青莲问案,你我旁听。”
“卓青莲问谁的案?”
“你可还记得,在木樨客栈中,宋娘子说,她找到柳直的府上,府上的老丈偷偷告诉她,说柳直在去年夏天就病逝了,是去年七月办的葬礼。可去年八月,柳直还在南山县住过几天,宋娘子和柳陶都见过他。
柳直是雍王乳母的儿子,陪伴雍王多年,和雍王关系密切。要想查雍王,可以先从柳直一案入手。明日,卓青莲审柳府的人。”
第74章 登徒子
贺初点头,便要离开。
崔彻一把攥住她胳膊,她被向后拖行了几步,身子有点趔趄。站稳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手,怒意一触即发。
有随时被她一掌拍死的危险,崔彻识趣地松了几许,似有若无地握着。
从他的角度看,她微微低首,他只能看到她长长的、恹恹的睫羽,让他想起就在这座石洞里,他把她抵在石壁上,向她索吻,她软在他怀里,便是这般娇懒无力的睫羽。
“我每日送到闲止斋的花,看到了?”
他有话要说,贺初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呢。早知道是问花的事,不如先一掌拍死他。
“看到了。”
“喜欢吗?”
“不喜欢。”
她顿了一顿,“只是迭湘每日兴冲冲地送来,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让她扔掉。”
崔彻不禁松了手,有些黯然,“就这么讨厌我?”
“钟爱的花,应该送给钟爱的人,比如裴娘子。”贺初目无表情道。
“我以为,杏子坞的茶花林,我表达得很清楚。”
贺初难以置信地回视他,她都糊涂了,他表达得清楚吗?
他带着她去茶花林,为她折了一枝花,簪在她的发上。第二日,他又背着裴青瑶去了那里,还吻了裴青瑶。以致于最美好的记忆,成了她最霸道的噩梦。
她忍无可忍道:“崔公子明明知道,我和王熊都看到了你和裴娘子那一幕,还要每日送我一篮子花,你居心何在?是炫耀你的三心两意,还是你觉得,只要是从你指缝下漫不经心漏出的心意,我就要感激涕零地欣然收下?”
她冷笑,“可见天下第一公子的自大,也是天下第一。”
“那你呢?你明明知道王云骓别有用心,还被他撺掇着一起追踪我,且荒谬地收了他半丸药。”
“你若行事光明,王云骓再怎么追踪你,也拿你没辙。”贺初恍然,“我说错了,你和裴娘子本就有婚约,其实你无论做什么,都算不得不光明。”
“既然你们什么都看到了,你就应该知晓,我对裴娘子并无实质上的逾矩。”
贺初气笑了,向前走进一步,在崔彻的耳畔低低道:“这都不算逾矩,你们世家儿女的尺度还真——宽。”
一句世家儿女,深深伤了他。
天下人都可以误会她,唯独她不可以,她不可以忽略他作为博陵崔氏的少主所做的种种挣扎。她也比谁都明白,世家第一公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桂冠,而是被控制被权衡的沉重负担。
他将手负在身后,手指的骨节都泛着白,“上次就在这里,我对你说过,我怕我们开始得过早,结束得更快。不幸被我言中了,你跟顾色清不足半月吧,你跟我没走过这个夏天吧?
你借着相亲的名义,玩弄一个又一个郎君。你不得不承认,你只是浅尝辄止,喜新厌旧。下一个又会是谁,是哪个傻傻的可怜虫会供你愚弄,供你玩赏?王云骓还是卓孤城,我且拭目以待。”
“而且要说尺度,我不知是世家儿女的尺度宽,”崔彻蓦然一笑,伸出舌尖,竟绕着唇周缓缓舔了一圈,眼神放荡,低低问:“还是你我的床笫之欢尺度更宽?”
贺初睁圆了眼,这人简直是无赖,是斯文败类!
他分明是在暗示那晚的情形。偏偏他一张脸超逸脱尘,两片唇艳如春花,那番动作不仅不显得猥琐,还惑人心魄。
她挥出芙蓉剑,抵在他胸口,“崔南雪你这个,我要杀了你。”
崔彻一怔,对上她怒气腾腾的脸。
她水濛濛的眸子,盛着凛然英气。柔媚稚弱的唇角紧绷着,严阵以待。从前在他面前的那点怯意,消失殆尽。
一声闷雷似从两人脚底震起,头顶的云雾缭绕,挥散不开。
“你杀吧。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他向利刃逼近几分, “到底怎样你才能消气?”
他的外袍溢出了血迹,贺初蓦地收了芙蓉剑,“崔南雪,你不明白吗?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无法再回到从前。从杏子坞回来,我本不想和你有半点牵扯,只是阿耶心情不好,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女儿,我不得不替他分忧。其实你说得对,有这份我行我素,无论怎样,都能快意一生,不嫁人也罢。等二哥的这件案子水落石出,我就回清宁。”
雷声轰鸣,雨倒了下来,如羯鼓般激切。
“不要。”崔彻攥住她的手腕,“是谁答应要等我,说有多久就等多久?又是谁答应婚礼上要带我走?”
事到如今,她在婚礼上带他走,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她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和裴青瑶那般又算什么,虚与委蛇?
她都快糊涂了。
“雨大了,你先进石洞躲一躲,我让我宫里的人送伞来。”她推他进去。
“要躲一起躲,否则我跟着你去你的寝殿,你连我笛唱阁的密室和机关都知道,我也要去你寝殿瞧瞧,顺道见识一下那只没心没肺的鸳鸯。”他拖着她一起进去。
这个人真无赖,那密室和机关是她想知道的吗?
大雨密集,石洞里到处都在漏雨。贺初几乎是粗暴地推搡了他进去,“崔南雪,宫里的规矩你不懂吗?你怎能随意出入我的寝殿。”
“我管不了那么多。凭什么你能在我宅子里,当着我的面沐浴,我却不能去你的寝殿看看?”
什么当着他的面沐浴,贺初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吗?淋了雨后,又得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又不想他误会她,补充道:“眼下我二哥这件案子重要,你还是养尊处优的好好查这件案子吧。”
崔彻忍住笑,细谈条件,“那你不许走,你和我一起在这里避雨。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我怕你回宫的路上被雷劈。”
贺初:“……”
算了,避就避吧。崔彻不能淋雨,一旦病倒,的确麻烦。
崔彻拉着她挤在一处干燥的角落,她避开,往后挪了挪,雨点滴在了她的背上,只得往里靠。
乌云遮天蔽日,石洞里漆黑一片,只有彼此星亮的眼,她又转身背对着他。
崔彻在她身后灼灼盯着她,忽然道:“我后悔了。”
贺初没好气地问:“后悔什么?”
雷声轰鸣,雨声喧哗,他大声道:“后悔那晚没多要你几次。”
贺初:“……”
第75章 春梦
夜里,贺初做了个梦。
雨滴四溅的石洞,到处都是青苔的气息,唯有一隅可容身。
崔彻贴在石壁上,前身若有似无地触着她后背。天风清凉,可他拂在她耳后的呼吸灼烫。
他笑得浪荡,伸出舌尖,缓缓舔了唇瓣一圈。
他的唇本就好看,又因这番动作,更添了一层水润和妖魅。
水汽氤氲,她却浑身燥热。
他立在她身后,盯着她绯红的耳珠,一遍又一遍说着那句虎狼之词。
……
梦醒时,她怔忡片刻,意识到在自己的寝殿里,这才长吁一口气。起身练了会儿剑,又去逗了逗那只声名远扬的鸳鸯。天刚蒙蒙亮,就出宫去了大理寺。
走进大理寺的后院,崔彻居然也在。
她松了口气,他昨日淋了几滴雨,幸好没病倒。
这位一旦旧疾复发,会一病不起,迁延多日。上巳节后,她亲眼所见,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整个过程,是多么漫长可怕。
上一回,他要不是看了老大人的家书,准备打场硬仗,一下子被刺激得全好了,恐怕顾大人那件案子没那么快真正结案,毕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老大人带来的威慑和刺激。
此时,竹林忽聚起了风,鸟儿惊艳散去。鱼儿沉到水底,荷叶从水面露出尖尖的角。晨曦穿透薄雾,柔和地洒在崔彻身上,他黑发高束,穿了件石绿圆领袍衫,恍如仙人。
贺初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她二哥的孔雀悠悠晃过,不经意地瞅了崔彻一眼,立马开了屏。
崔彻伸出手,将她微张的嘴合拢,打量她一眼,不悦道:“九殿下为何总爱穿这件衣裳?”
他最嫌弃她这件衣裳了!
她穿着它,跟卓韧在井下待了好几个时辰。那夜被他剥下来,还恶趣味地踩了几脚。想不到贺初长情,不仅留了下来,还洗得干干净净,又重新穿在身上。
贺初向后避让,忍住想抹一把嘴的冲动,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
她不是故意穿来提醒他那晚的事。
她就两件男装,能不珍惜吗?
阿娘不让她女扮男装,她被罚俸一年,又因改建崔彻的宅子,到现在还欠着贺龄的债,没有多余的银钱来置办。
“又不是破得没法补,更何况它根本也没破,为什么不穿?”她看一眼他的外袍,从前没见他穿过,大约是这几天新做的,撇了撇嘴道:“再说了,旧衣衫穿着舒适,不像簇新的,穿在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是从民间回来的,穿件新衣裳,竟觉得不自在。崔彻把脸凑到贺初面前,“九殿下,我这身好看吗?”
贺初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嘴却诚实,“好看。”
“为你穿的,见你心情不好,想让你耳目一新,想让你高兴。”他注视着她。
贺初悻悻地哼一声,心说:我有那么注重外表吗?
“我从杏子坞把从前给我做衣裳的人,带到安都来了。新缝制了一批衣裳,我打算每日换一件,穿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