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111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第125章 对峙无解

  午时二刻, 段凌身披麻衣,手捧牌位在前,六十?四名青衣执引魂幡请灵在后,为段国公世子段霈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般出了段国公府。

  哀乐齐鸣, 悲哭震天, 待段霈的棺椁出了府前长街, 段国公段冕与夫人严氏,以及肃王妃段颜在内的十?来位段氏亲长,各自乘着一顶缟素小轿跟在了队伍最末。

  周遭的百姓闻声纷纷出来围看, 见声势如此浩大,不由咋舌私语起来,议论登仙极乐楼凶案有?之,遗憾段霈短命无?福有?之, 更有?人细数起段霈生?前诸多谣传,嘈杂声中,百姓们如潮水般随着队伍涌入了朱雀大街。

  冯筝和李同尘带着七八个国公府护卫策马走在队伍最前, 他腰戴佩剑, 着玉白?素衣, 满脸悲戚地为送丧的队伍开路巡道。

  段霈虽是小辈, 但因是段国公府世子, 他的丧仪各门各府皆未大意, 每路过?一道街口,都可见彩棚高搭, 设筵张席,皆是与段氏交好的王侯世家所设路祭, 更多有?各家家主着素服在道旁礼拜,尤显得这场大丧悲动长安。

  迎着冬末暖阳, 在凄婉的哀乐声中,白?茫茫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

  李同尘策马行在冯筝身边,哀声道:“如今谋害段霈的凶手还没抓到?,也不知今日下葬之后,他九泉之下能能否安宁”

  冯筝面有?余悲,开口语声尤其低沉,“无?论如何,人要先入土为安。”

  李同尘又?回望身后仪仗,“刚才看到?定西侯府的路祭了,但未瞧见高晗兄弟,寄舟本是要来的,可那?日肃王说话太过?诛心,寄舟又?旧疾复发,便送不了段霈了,哎,我们这些人说来都是一起长大的,虽是自小吵吵闹闹的,可就算他们这些入朝的以后政见不同,境遇不同,可我也想着三五十?年后,我们都白?发苍苍了,那?也还是我们这一群人,儿孙满堂,看着儿孙们笑笑闹闹,寄舟旧疾难愈,还老说自己活不到?而立之年,可谁能想到?,第一个走的竟然是段霈”

  李同尘生?性?纯良,平日里不拘小节,可生?死之事还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这事他还有?些责任,言毕他又?叹一声,“冯筝,你心底只怕更难受吧,段霈虽有?段凌这个弟弟,可他待你也是真的尽心,你这两年连番经历生?离死别,可真是苦了你,今日大丧之后,你好好歇两日,等鹤臣那?边的消息便可。”

  冯筝应是,“你放心,今日段霈入土为安,我也算放下了心中大事,等丧仪结束,我确是懒得去衙门了……”

  说至此,冯筝举目望向城南,“得走快点,不然赶不上吉时了。”

  他策马而去,先令武卫们清出主道,身后仪仗见他跑马行得快,也不禁加快了步伐,小半个时辰之后,明德门已?是遥遥在望。

  冯筝勒马,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眉目亮堂,李同尘这时策马跟上来道:“不必着急,时间是足够的,走快了吉时未到?反而坏事。”

  冯筝定定地看着明德门,点头,“好,现在是不必急了。”

  他说话间放缓马速,李同尘也与他并?薅校欢嗍保敲乓�?近在眼前,冯筝紧了紧缰绳,回头吩咐道:“马上要过?城门了,进出的百姓多,大家走快些”

  武卫们回头传话,冯筝看一眼城门门洞,缰绳一紧便要先一步出城,可就在他即将?扬鞭的刹那?,一道高喝自身后传来

  “大理寺办差闲人退散!”

  突兀的喊声盖过?了哀乐,惊得冯筝和李同尘纷纷勒马,待回头看去,便见九思策马开道,在他身后竟是裴晏带着数个大理寺差役疾驰而来。

  李同尘纳罕,“鹤臣这时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送段霈?”

  冯筝在旁听见这话,握缰绳的指节猛地攥紧,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疾快地镇定了下来,他眸子眯起,“应该是吧”

  两句话的功夫,十?来匹轻骑路过?缟素仪仗,直奔到?了他们跟前。

  李同尘调转马头迎上来,“鹤臣!你来送段霈?!好大的阵势,段霈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裴晏勒马,目光越过?李同尘,直直往他身后看去,“冯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筝在马背上拱手,“裴大人,今日我是来帮忙治丧的,今日是段霈大丧出殡之日,我陪着出城,等段霈下葬之后,我便会返回。”

  李同尘不解道:“怎么了鹤臣?你这是”

  裴晏看他一眼,又?对冯筝道:“有?同尘在,今日你不必帮忙了,有?些事要你立刻随我们返回大理寺做个交代”

  李同尘一惊,“什么?现在?”

  冯筝也似是愣住,他又?亮了亮手臂上的缟素,“裴大人,一定这么急吗?今日是段霈的大丧,虽说不是缺了我就不行,但这么大的日子,我还是想好好送段霈一程,且今日我身上担着责任,到?了墓地我也还有?差事,这些世子都不知道。”

  李同尘也跟着道:“是啊,鹤臣,当真要急在这一时吗?不管怎么样?,先让段霈入土为安要紧啊。”

  裴晏盯着冯筝,“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

  此言一出,九思带着人马围了过?来,这一围,立时占了大半主道,段国公府的丧仪队伍亦被挡了住,段凌老远就瞧见不对,本以为到?了跟前大理寺定会让路,却又?眼睁睁看着冯筝被围了住,想着连日来冯筝为了段霈的丧事操劳,比他这个亲弟弟还尽心,段凌手一抬,令身后的扶灵队伍停了下来。

  “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要问?证,请裴大人缓缓时辰,今日我大哥出殡,这点面子大人应会给吧?时辰不早了,若在此耽误就要误吉时了”

  段凌言辞切切,裴晏盯着冯筝的目光却仍是寒肃,眼见前头生?了变故,两个武卫忙策马向队伍最后而去,这片刻功夫,段国公夫妇也得了消息,一听裴晏亲自来人拦阻,二人与段颜连忙下了轿子朝队伍最前赶了过来。

  裴晏道:“段凌,若由着他给你哥哥送葬,只怕你哥哥入土也难安。”

  段凌面色微变,“这话何意?”

  段国公老远听见这话,上前来道:“鹤臣,这是怎么了?冯筝连日来帮着我们治丧,今日是最后的大丧,傍晚时分就可回来,怎地非要此刻请他去衙门?我知你是好意,可眼下没有?比让霈儿安息更重要的。”

  段国公隐隐做怒,近百人的队伍与围看的百姓们也面面相觑。

  见冯筝一脸泰然之色,裴晏寒声道:“国公爷,让谋害自己的凶手为自己送丧,段霈只怕难以安息。”

  嘈杂的声音猝然一静,很?快,又?水入油锅似的鼎沸起来。

  段国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凶手?你是说冯筝是谋害霈儿的凶手?这……这怎么可能……”

  段凌也道:“裴大人,你是说冯筝杀了我哥哥?这怎会……”

  父子二人不敢相信,冯筝一愣后,也赫然做怒,“裴大人,大庭广众之下你可有?凭据?论朋友,我与段霈情同手足,身为部下,我更对他忠心耿耿,我何以会害他?!大家都知道我唯他马首是瞻,他死了我是半点好处也无?,我怎会害他?!”

  “你会不会害他,回衙门受审便知了!”

  裴晏话音落定,九思几人立刻抽剑而出,冯筝下意识握住剑柄,然而眼下已?是困兽之斗,他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抵抗,他满脸歉意地看向段国公和段凌,“国公爷,二公子,看来我今日送不了段霈了,相交一场,我就送他到?这里了,裴大人也是好意,我与他回衙门说个清楚便是了,莫要误了段霈的吉时。”

  见冯筝满身磊落,段国公气得胸膛起伏,“裴鹤臣,你非要如此吗?你有?何证据说冯筝是凶手?不会是因为我们催得紧,你看冯筝身后无?人吧”

  段国公虽未说完,话意却已?是分明,当日涉案之人不少,且皆是达官显贵,与众人相比,冯筝的出身排在最末,若此案要找个替死鬼,冯筝自然是最好欺负的。

  裴晏剑眉微蹙,定然道:“国公爷最好记得此刻所言,另外,渎职是段霈所擅,非我所长,冯筝我带走,段霈的丧事按照章程继续罢。”

  段国公一愕,大怒道:“你”

  他抬手指着裴晏,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叱骂出来,裴晏却懒得理他,只调转马头往北行去,冯筝拱了拱手,面色屈辱地跟了上去。

  见一众人来得快取得更快,段国公胸膛起伏道:“这……这裴晏说的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他”

  段颜在旁悲切道:“可是大哥,这裴鹤臣自小到?大行事素来极有?章法,旁人从挑不出错的,他如此把人带走,这不像是儿戏。”

  段国公拧紧眉头,“可是”

  段凌上前道:“父亲,叫个人跟去瞧瞧,咱们以大哥的丧事为重。”

  段国公深吸口气,看向后面的汪仲琦,“仲崎,你去跟着盯着,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

  至顺义门下马,待入大理寺,本以为是去值房受询问?的冯筝,径直被带去了大理寺内狱之中,直到?此时,他面上才有?了两分严峻之色。

  姜离在衙门等了良久,一听冯筝被带了回来,忙往正堂方向走来,没几步,九思快步而来,又?拱手道:“姑娘,我们在明德门之前拦下了冯筝,他自是笃定不认,眼下尚无?实证,公子的意思是先审第一轮看他如何辩白?,此外公子已?派卢卓他们去找赵一铭与京兆府之人,当初这案 子是他们一同查办的,需要查明内情才能令他认罪,那?几间铺子里的证人也要招过?来认人,十?安也带着人往明家和冯家去了。”

  姜离颔首,沉吟一瞬道:“适才你们离开之后,我又?想了想前后关节,除了他夫人之死外,还有?一处也是颇大的破绽,当日你们把案发现场所有?的证物都带回了衙门,但我不记得有?冯筝帮段霈止血的衣带……”

  九思一愣,姜离道:“段霈是模仿杂戏班子藏了血包在自己身上,多半是用了鱼泡和肠衣之类的东西,这东西是一定得被凶手收走的,而用布缕帮段霈止血,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走此物,他后来多半连带着沾血的布缕都带了走。”

  九思重重点头,“好,小人这就禀明公子,您在值房稍后,有?消息小人立刻来报。”

  昏暗的地牢内,冯筝坐在一张满是污痕的敞椅之上,不远处的公案之后,裴晏一袭雪袍,衣不染尘地凝视着他。

  很?快九思进门,倾身在裴晏耳边耳语起来。

  冯筝见状无?奈摇头,“裴大人素来公允,我实在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我害了段霈,今日是段霈的出殡日,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到?底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他满脸哭笑不得,裴晏目若悬剑道:“你和段霈同岁,你们出入金吾卫之时应是平级,你后来何以选择成为他的部下?”

  冯筝表情僵了僵,低头苦笑一声,“我知道,衙门里对我有?些说辞,对段霈更是……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一开始,的确存了跟着段霈更有?指望的心思,毕竟……我父亲从前岁便病重,他病退是早晚之事,跟谁不是跟,我也得有?些打算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些野心,能屈能伸,应该不算错吧?”

  裴晏不动声色,“你说与他情同手足,那?他后来也是真心待你?”

  冯筝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镇定道:“自然,我和其他手下人并?不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出身官门的为他添些助力,我诚心辅佐他,他自然也看得明白?,一来二去,我们自然不比旁人,他对我的事也十?分尽力。”

  裴晏定然道:“哪些事尽了力?”

  冯筝腰脊笔挺,紧靠椅背,“去岁我升了半品,多亏他在肃王殿下面前进言,而这两年在他跟前当差,我明里暗里也得了些优待,也是因为他,我得以与义阳郡王世子他们相交,这于我都是好事”

  “若我没记错,你父亲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当差多年,既然段霈待你尽心,为何不在你父亲病退之前再进一阶?”

  冯筝无?奈摊手,“我父亲病重后,早就生?告老之心,因此我也未提过?。”

  见裴晏所问?不过?尔尔,冯筝愈发放松下来,这时裴晏又?道:“听说你夫人过?世之后,国公夫人一直在帮你相看续弦?”

  冯筝眼皮一跳,“不错,也这是段霈待我尽心之处。”

  裴晏缓缓点了点头,“但可惜,国公府看中的姑娘皆无?意为你继室。”

  冯筝肩膀耷拉下来,“没办法,与国公府相交者皆是非富即贵,我府上门第的确低了一些。”

  “案发当日,是你撕下袍衫为段霈止血?”

  冯筝应是,裴晏道:“那?染血的袍摆,你后来带走了?”

  冯筝坦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日乱成一团,我后来忙着抬段霈上楼,下意识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袖袍之中,后来你们搜身的时候,差役们是看到?了的,怎么,总不能是我在那?袍布之下藏了匕首吧?后来我回家更衣的时候才发现,便将?那?带了血的袍衫都烧了,我父亲病重,家里自然不可能留这些见血的东西。”

  冯筝说着神?色越是悠然,两手臂惫懒地搭在椅臂之上,“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怀疑我?早知道当时我便将?那?些污物留在楼里了……”

  “你在案发七日前,去过?一次段国公府,是为何事而去?”

  冯筝回忆片刻,“是京兆伊送来的两份公文,去岁年末,怀贞坊有?两家因为猫儿狗儿死了的事大打出手,一人被推到?了清明渠里淹死了,这事本是金吾卫得了信查办的,后来两家要打官司,便交给了京兆伊衙门,年后衙门定了案是来送复核的。”

  裴晏微微颔首,“你记得很?清楚”

  冯筝道:“我记性?好,这些差事便是隔上一年半载我也记得清,因为这个,段霈很?喜欢让我替他看公文。”

  裴晏上下打量他,“你能文能武,无?论上峰为何人,都不乏出头之日,据我所知,段霈好大喜功,亦抢过?你的功劳,你倒是心无?芥蒂。”

  冯筝长叹一声,“他也有?他的苦楚,我起初多少有?些怨怪,可后来知道肃王逼得紧,我也明白?了,便当做投桃”

  “你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裴晏忽然话锋一转,直令冯筝措手不及,他眼皮又?跳一下,不解道:“为何问?起我夫人?她和这案子可没有?关系。”

  裴晏微微倾身,语气和缓起来,“是没有?关系,只是我忽而想你跟着段霈也算是小有?可为,唯一的遗憾便是夫人早逝,虽说将?来能求娶继室,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听说你与你夫人乃是青梅竹马?”

  冯筝又?坐直了身形,默然片刻道:“是,我与她自小就认识……她是出了意外,去岁过?年之时她回娘家小住,后来去上香的路上遇见冻雪积路,驾车的小厮年轻没有?经验,使得马车从山上跌了下来,车毁人亡,”

  “你为何不曾作?陪?若有?你在,她只怕不会出事。”

  冯筝垂眸,“我当时在办差”

  裴晏不疾不徐问?:“是何差事?”

  “是……株阳出了一个连环凶杀案……”

  裴晏略作?回忆,“我似记得,彼时案子传入长安城,还闹得人心惶惶了几日,凶徒似乎是个在码头上帮工的中年男子,以虐杀衣着鲜妍的年轻妇人为乐?”

  冯筝右手攥紧椅臂,“不错……”

  “听闻最终凶手被段霈捉住,他还因此被陛下夸奖,后来官升一品,让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闭了嘴。”裴晏语气多有?赞赏之意,又?问?:“段霈是如何抓到?人的?”

  冯筝浅吸口气,又?换上无?奈模样?,“自然是广撒网细追踪捉到?的,这都是旧事了,与他被谋害无?关,那?犯人罪大恶极,在押解的路上又?想逃跑,还暴起伤人,其反抗之下重伤不治了,总不可能是他回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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