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徐万友恍然,“知道知道,就?是?那墨色的蚊蝇,看起来寻常,飞动无声,叮咬人却十分厉害,可对?入夏之后是?有的,但这几日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姜离蹙眉道:“往日也是?入夏之后才?有?”
徐万友颔首,“是?啊,只要勤于清理,那飞蚊不好长的,我这里也不算潮湿。”
徐万友显然知道墨蚊习性,其裸露在外的双臂与脖颈,也不见?任何红斑红点,姜离又?打量了一圈马厩,点头,“没?事了,那便不打扰了。”
徐万友有些莫名,又?继续喂马,姜离三人则原路返回。
走远几步,怀夕问?:“姑娘,马厩里都?没?有那毒虫,是?不是?那毒虫隐蔽性太好了?”
姜离沉声道:“墨蚊在南方又?称为‘小咬’,叮咬人厉害不说,体型亦小,极易与普通的飞蝇混淆,再加上飞动时?无声响,常在黄昏与夜里活动,隐蔽性的确极佳。但墨蚊多?以腐物与血液为食,喜腥甜气味儿,动物飞禽之血为次,人血最佳,因此墨蚊栖息之地周围只要出现人,它们一定会叮咬人,徐叔既不曾被咬过,那便说明马厩之内绝无墨蚊。”
微微一顿,她又?道:“这墨蚊繁殖力不强,且翅膀短小,飞动距离有限,一般的活动范围多?是?在一两间屋子大小,一旦屋内无血液吸食,或以艾草烟熏,它们很快便会消亡,因此先前在学舍那边并未扩散开。”
怀夕纳闷道:“那便是?说,这墨蚊多?半是?书院内长出来的?但为何就?在北面那两间屋子呢?那一排学舍之后不都?有木林吗?”
姜离神容凝重道:“我也不解,但眼下更?奇怪的还是?书院其他更?易生墨蚊之地并无墨蚊,穗儿,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张穗儿道:“去湖边?还是?去竹林?”
姜离道:“墨蚊依腐物而生,书院内出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张穗儿便指向幽篁馆东北方向,“那边有一片竹林,我们先去瞧瞧?”
姜离颔首,张穗儿遂在前引路,姜离一边走一边再打量书院各处,待到了竹林跟前,便见?这片竹林倒是?并无太大变化,然而进了竹林,林间虽有些飞蚊,却并非墨蚊,转了一圈,一行人又?往君子湖畔而去。
“湖边潮湿,易有杂草,杂草腐烂之后便可能生墨蚊。”
姜离边走边解释,然而三人到湖边走了一圈,除了发?现几只斑点飞蝶与一片水蚊之外,再无别的蚊蝇,张穗儿想了一会儿,“大茅厕,茅厕之后有一片矮竹”
茅厕多?腐物,再加上矮竹确有可能出现墨蚊。
书院的大茅厕在浴房以南,为学子们所用,三人沿着木林到了跟前,张穗儿先掩着口鼻道:“姑娘莫要嫌弃”
姜离轻掩鼻尖,跟着张穗儿绕至茅厕之后的矮竹林中,这片竹林比幽篁馆之外的更?为低洼,前几日下过大雨,此刻地面仍是?潮湿,又?因为紧邻茅厕,林中多?有飞虫,然而几人在林中转了一圈,也并未瞧见?墨蚊踪影。
怀夕道:“莫不是?要等晚上?”
姜离摇头,“墨蚊忌光,并非一定要晚上才?出来,今日阴天,林中光线亦是?昏暗,不可能藏在林中不出”
张穗儿小脸拧成一团,“那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有墨蚊了。”
姜离蹙眉片刻,“去学舍之后看看。”
她快步而出,又?往学舍后墙走去,此次她从南面往北面走,便见?整座学舍楼南面更?为低洼,后檐沟中更?还有一段积水。
怀夕看着便道:“不对啊,这后檐之下是?南面积水,北面反而不易积水,即便生墨蚊,也该是?南面的学舍更?易生才?对,且这里离茅厕也更?近,怎么看都?是?南面多?蚊虫,北面是?有什么吸引墨蚊的东西?还是?问?题出在他们屋子里?”
姜离步伐越来越快,等再回到袁焱与付怀瑾所住后窗下,便见?除了满地枯枝败叶再无异物,林中虽有泥土与枯叶的腐败气味儿,却并非墨蚊所喜。
姜离眉头拧起,“事有反常即为妖。”
话音落定,姜离轻提裙摆往大讲堂而去,到了讲堂门外,便见?几个高?高?矮矮的学子站在堂内,张穗儿瞧见?,低声道:“是?陶景华他们,和付怀瑾打过架的。”
讲堂内站着四人,前面两人个头较矮,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后面两人身量清瘦,应有十七八岁,四人衣饰普通,肤色偏黄,此时?被裴晏锐利的目光盯着,眉眼间皆有惶恐,而裴晏神识敏锐,往门口一瞟,与姜离轻快地对视了一眼。
“大人,我们无一句虚言”
忽然,后面长眉细眼的黄衫公子开了口,“我们已经忍了两个月了,这些事,书院其他人也是?知道的,先生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林先生还曾警告过他们,可哪里有用?我们久慕山长之名,不远千里而来,何为‘立身、敦品、养性’?何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山长的治学治世?之理,我们才?来两月便铭记在心,他们已经在此进学两载,却不知其意??不外乎是?心性顽劣罢了”
这年轻人说的义愤填膺,听得身侧之人惶恐更?甚,他拉了黄衫公子一把,那黄衫公子却一把将他甩了开,又?仰头道:“请大人恕罪,您身后的匾额上写着‘实事求是?’四字,这也是?山长所授立身之本,在下心有愤懑,不发?不快。”
此人言辞激烈,背脊笔挺,姜离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欣赏之色。
张穗儿看的紧张,低声道:“说话的就?是?贺炳志,今岁十九,在他身边的是?胡修文,比他年轻一岁,最前面那少?年老成的是?十三岁的陶景华,陶景华身边最矮瘦的是?同龄的江麒,他们四个今岁新来,且都?是?南方人,便处到了一起。”
姜离微微颔首,便见?裴晏也并不显怒色,他道:“你对付怀瑾等世?家?子弟心有不满,那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天夜里呢?”
贺炳志道:“二十八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温书到丑时?,刚躺下便听见?了打雷声,起初被吵的很难入眠,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全都?睡着了,这中间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但都?只是?片刻功夫,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二十九那天晚上也差不多?,中间醒过一两次,但也懒得起来,我们都?是?南方人,男方入了春夏,雷雨天气实在多?见?,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
“二十八那夜雷声阵阵,卯时?之前还有惊雷,你们都?未醒来?”
裴晏面有疑色,贺炳志重重点头,“不错”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因我们已经有两天没?睡了。”
裴晏扬眉,“为何两天没?睡?”
“因为春试将近,我们在温书”
贺炳志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难堪之色,“我们从前最多?在府学念过书,那里的先生多?是?举人,甚至还有秀才?,他们教我虽是?绰绰有余,可到了书院,与其他人却是?不能比的,这两月以来,我们也闹了不少?笑话,春试是?第一回 考试,我们虽明白自己挣不了头名,可也不想就?此屈服,进入二月以来,我们时?常通宵达旦地温书,二十七日晚上更?是?一夜不曾合眼,如此撑到了二十八那天晚上,雷雨声又?算得了什么?”
贺炳志在四人之中年纪最长,自然而然担起兄长之责,他话音落下,其他三人皆是?点头附和,裴晏盯着他道:“可有旁人为你们作证?”
贺炳志一愣道:“我们四人住在一处,何人能为我们作证?我们互相作证不就?成了?我们屋子不大,且我们的房门年久失修,每次开门必有刺耳的‘吱呀’声,若有人起身出门我们必定知道,还有,我们的屋子也无法藏人,院监和大人都?已搜过了,那么大的雨,我们谁能出门伤了人还把人藏起来呢?我们在二楼最南面,中间有近二十间房的长廊,但凡有人没?睡,我们便会被发?现,若要害人也不会用这等法子。白日里我们也多?在一处,若是?去饭堂去茅厕,也都?极少?独自行动,并且我们也不可能白日行凶,更?要紧的是?,付怀瑾根本不会放我们任何一个人进他的屋子。”
贺炳志字字铮然,底气十足,每说两句另外三人便跟着点头,显是?唯他马首是?瞻。
裴晏不动声色,又?问?:“那你们可有怀疑之人?”
四人默然起来,半晌,还是?贺炳志道:“我们四人诚心求学,无依无靠,已经忍了两月,没?道理因为打了一架就?忍不下去了,我们也知道付怀瑾的出身背景,在这长安城外,我们但凡有人犯了错,那都?是?逃不了的,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些与他平日里称兄道弟,门第相当之人会对他起杀心,我……我便曾看过他与薛湛、柳元嘉二人起过争执。”
裴晏眉眼微肃,“薛湛与柳元嘉?那是?何时?之事?”
贺炳志抿紧唇角,犹豫片刻道:“应该是?……月前之事了,与薛湛是?在丙字学斋之中,当时?薛湛在与孔昱升清谈,付怀瑾在外不知听了什么,进门与他们争辩起来,孔昱升与付怀瑾素不对付,薛湛却与孔昱升有几分交情,如此吵了起来,付怀瑾口中提到了什么‘龙阳’之语……”
贺炳志眉头上下挑动一下,眼底生出厌恶,看一眼裴晏,又?正色道:“与柳元嘉,则是?在学舍之中,他们住的屋子也不远,当日付怀瑾似是?动了柳元嘉什么私物,惹得柳元嘉很是?恼怒,付怀瑾也并非好相与的性子,便吵了起来。”
裴晏又?道:“这又?是?何时?之事?”
“应是?二月初,大半月之前了。”
“那他们后来相处如何?”
贺炳志道:“后来明面上似乎和好了,但私底下如何不得而知。”
裴晏紧紧盯着他,“还有别的异处吗?”
贺炳志想了想,道:“付怀瑾与袁焱的关系,也好的不寻常,听闻袁焱的叔父是?当朝大将军,可他却整日忍受付怀瑾的颐指气使,令人想不通。”
裴晏语声微凉,“你是?暗指他二人关系暧昧?”
贺炳志腰背一挺,正声道:“我并无此意?,文人士子从来讲求风骨,我只是?不解,他明明不比付怀瑾差多?少?,凭何如此伏低做小罢了。”
裴晏看向其他三人,“你们也知此事?”
三人犹豫片刻,年纪最小的江麒低声道:“其实大家?都?有所耳闻。”
裴晏微微颔首,“行了,先到此为止,回去歇下吧,若再想到什么时?刻来禀报便可。”
四人齐齐松了口气,又?朝裴晏一拱手转身而走,待出了门,方才?见?姜离等候在外,几人面色微微一变,绕过姜离快步而去。
姜离转身,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江麒与陶景华两个年纪小的显受了惊吓,不顾仪态一溜小跑,贺炳志与胡修文笔挺的背脊也佝偻了几分。
姜离进屋问?:“是?在问?打架的事?”
裴晏颔首,“他们四人皆是?今岁新来,贺炳志是?永州人,江麒是?衡州人,胡修文是?吉州人,陶景华则来自麻州,江麒与陶景华才?十三岁,此番不远千里来长安,路上便走了一个多?月,很是?不易,来了书院后,四人相处极好,贺炳志和胡修文对他二人也十分照顾,那日动手便是?因付怀瑾夺了陶景华先一步借走的书册”
姜离道:“这个贺炳志答话不似作假。”
裴晏身边的长案上已放了多?份证供,此时?他翻着证供道:“我也有此感,他们的屋子我去过,那扇门开关的声响的确不小,在加上四人同住,嫌疑当不大,只是?他适才?提到了薛湛和柳元嘉,但这二人问?证之时?,却说和付怀瑾关系亲近,虽不比袁焱,但也打成一片……你这半晌去了何处?”
此问?落定,姜离忙将墨蚊之诡道来,又?说:“不可能好端端的独那两间屋子生墨蚊,要么是?那屋内有何腐物,要么,便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两间屋子里的人和袁焱本是?最有可能听清付怀瑾屋内动静之人,可他们偏偏搬走的搬走、睡梦的睡梦,一点儿线索也未得,而最北面的屋子月前便闹过虫害,若真是?人为,那付怀瑾只怕……”
姜离未说出口,但众人都?听得明白,裴晏将证供一合,利落道:“去找方院监拿钥匙,我们去搜那两处屋子。”
方青晔来的很快,一边掏钥匙一边道:“搜杂物房做什么?鲁霖他们的屋子我们已经搜过,也用艾草熏过,没?发?现什么古怪。”
他说着话打开房门,便见?北面屋内果然堆满了木床草席等不必要的杂物,方青晔在门口道:“这屋子算半个库房,多?余的桌椅板凳都?在此,平日里钥匙都?在我这里,也没?人来开门,虫害都?已是?月余之前的事了。”
“当时?住了何人?”
“是?苏青淮与廖明成二人。”
“把人喊来”
裴晏吩咐一声,在屋内查看一番后,只闻到了些许灰尘霉味,除了木作家?具,并未发?现任何腐物,看完了此处,几人又?往隔壁鲁霖的屋子而去。
房门已打开,屋内青砖铺地,桌椅两套,柜阁两套,摆设十分简单,鲁霖二人私物皆在,门窗也从内锁死,乃是?贫家?学子的学舍模样。
鲁霖在门口恹恹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四处都?检查过,但那小虫针尖大,又?无声,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便再也难找,艾草熏完未尽,我们便不愿受罪搬去隔壁了,在隔壁挤了这几晚上倒是?好好的。”
说话间九思几人已搜遍屋子,本就?是?三丈见?方的小屋,是?否有腐物一眼便知,但最终的结果,仍然让姜离心底发?沉。
“公子,干干净净的,除了东墙这一侧墙角有些潮湿霉斑,并无别的异样,更?没?有发?现腐物和血腥……”
搜寻未果,裴晏心头疑云更?甚,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他又?带着众人返回大讲堂,进门之后,姜离忍不住道:“书院就?这般大,适才?我已走遍了几处可能生墨蚊之地,但仍然毫无发?现”
“倘若墨蚊不是?生在书院内,那便是?有人刻意?从外头带进来。”裴晏说着看向姜离,道:“后山有大片紫竹林,可有生墨蚊的可能?”
姜离自然知道后山有竹林,她顺着点头,“自然,墨蚊最喜湿草地与竹林,但若有人刻意?将此物带入书院内,那便是?早有预谋。”
方青晔听得面色几变,裴晏利落道:“时?辰不早,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书院内继续搜查,一路随我去后山……”
第149章 错综无绪
走?入紫竹林时, 姜离有片刻怔然,八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裴晏剑荡林风,也是在这里, 裴晏一招一式, 不厌其烦地教了魏旸一年。
她忍不住扫一眼裴晏, 便?见裴晏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姜离心境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 天边铅云堆积,林中光线愈发昏暗。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等七八人分散开来,一往碑林于方向, 一往西?南坡地方向,姜离和裴晏则一同往东北面通向青云崖的深林走?去。
二人同行在前,皆不言语, 怀夕跟在后, 莫名?被这气氛影响, 也不敢开口说话, 张穗儿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 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墨蚊通常飞不远嘛?若墨蚊在这林子里,那旁人如何带入书院去呢?”
姜离问:“你可捕过蝉吗?”
张穗儿一愣, “捕过,当然捕过, 书院入夏之后,若是学?斋外头的林子太吵, 先生还组织大家一起捕蝉呢”
姜离便?道:“蝉能捕,这墨蚊自?然也能,只需在林间墨蚊出现之地放一点?儿带血的生肉,那墨蚊便?会闻味儿而来,附着不去,轻而易举便?能捕到,不仅能捕,还能养,用腐肉或腥血,养上三五日不成问题。”
“噫,这也太恶心了。”张穗儿听得龇牙。
怀夕道:“正?常人自?不可能做这些,但凶手为了害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书院后山地势陡峭,仲春时节,依山而生的紫竹林一片郁郁葱葱,姜离目光敏锐地盯着林中各处,尤其往凹陷潮湿之地寻,裴晏对这竹林更是熟悉不过,然而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刻钟的功夫,除了飞蚊雀鸟之外,并未发现墨蚊踪迹。
张穗儿纳闷道:“前两?日下了雨,虽说是大雨,可这后山多是坡地,素来少积水,而最近的溪流在西?南方向的山坳里,离这里有二里地远呢,且下去的小路十分陡峭,大雨之后更不好走?,而若是往北面走?,便?是去青云崖了,青云崖辟成了练武场,亦是此峰尽头,在其东面有一片古佛石刻,但那里同样是处断崖,因三十多年前有人在那里坠崖,那石刻也成了书院禁地,已被封了住。”
张穗儿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着,很快又继续道:“便?是未封路,石刻之下也是峭壁嶙峋,无下山之路,也无溪流水潭,不是潮湿之地才生毒虫吗?我实在想?不到哪里能生墨蚊,总不可能是山下带上来的……”
姜离与裴晏何尝不知山上情形,二人面色凝重地等了片刻,九思和另一队人马返回,九思禀告道:“公子,姑娘,没见到说的那种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