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真是元嘉被挟持了??”
“父亲,父”
连声喝问传来,柳元嘉听到了?柳明程之声,立刻颤声呼喊起?来,然?而不知如何被挟持,他语声骤然?一断,又痛嘶连连。
柳明程痛心道:“元嘉”
“鹤臣!真是凶手挟持了?柳元嘉想跑?!怎么会这样?凶手是谁?又怎么忽然?要?跑,怎么又挟持了?柳元嘉啊”
方青晔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连番的喝问亦是身后一众学子宾客之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凶手竟会自?爆出逃,而此刻,他们手执灯盏分明已?到了?跟前?,可因为远处古松掩映,他们还是看不清树后之人到底是谁。
裴晏目光如剑盯着树后,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死后,凶手迅速离开事发之地,官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也再没有出现,如今付怀瑾和袁焱死了,林牧之重伤难治,按此前?的惯例,他们也应该准备走了”
裴晏话音落下,姜离道:“并且,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露了?破绽,早走一刻便有脱身的希望。”
方青晔惊道:“怎么露了破绽?!”
宁珏闻言道:“薛姑娘适才刚刚想通了?凶手杀害付怀瑾的方法,我们正要?去案发现场推演时,便发现有人跑了?”
方青晔惊喜不已?,“薛姑娘,你?当真破解了那密室杀人?!”
姜离缓缓点头,“想通了?”
薛琦也未想到竟然?是姜离破解了?那最难解的密室之疑,立刻上前?道:“泠儿!那你?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薛琦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珏回头一看,便见?是张伯带着付宗源和林牧之走了?过来,付宗源通身颓败,此刻脚步飞快,双眼?也多有疯狂之色,林牧之重伤未愈,这会儿面?如金纸,是被几个斋夫抬了?过来。
张伯上前?道:“世子,院监,适才动静太大,他们一直闹着要?出来看凶手到底是谁,小人问了?老太爷,老太爷让小人带他们过来。”
方青晔不置可否,裴晏道:“来了?也好”
他言毕看向姜离,“薛姑娘,凶手既然?被抓个正着,那便请你?说一说,凶手是如何杀了?付怀瑾的吧”
分明只隔了?三?五丈之地,可众人硬是看不清凶手为何人,一听此话,所有人都百爪挠心地看向了?姜离,姜离默然?一瞬,上前?半步开了?口:
“付怀瑾乃是二月二十八晚上遇害,至今已?有六日,起?初,最大的难点是付怀瑾的下落,待发现付怀瑾骸骨之后,难住我们的,便是凶手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袭击付怀瑾,再将其掳走分尸,分尸之地又在何处”
她语声清冷,一字一词掷地有声,在这凉意迫人的夜间松林中尤其慑人,稍稍一顿,她继续道:“这几日裴少卿与?大理寺诸人一直在核查所有人的证供和来去行迹,但查来查去,还是无法准确锁定嫌犯,而自?从得知了?麟州书院的旧事之后,我却因付怀瑾的尸骨生了?另一重疑问”
姜离并不着急,可付宗源身为付怀瑾之父,却是心若火焚,他忍不住道:“怀瑾已?经几乎尸骨无存,那些骨渣还能有什么疑问?!”
姜离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此番是为范长佑复仇,他们四人之死,甚至包括林先生,都是当年付怀瑾几人虐杀范长佑的手法”
付宗源听得拳头紧攥,“薛姑娘!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他们身后站着学子杂役近百人,付宗源当然?不想把他们父子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姜离闻言眸色一冷,仍然?继续道:“付侍郎,这是凶手的动机,为何不必说?得让大家清楚我如何推算出凶手的杀人手法才是啊”
付宗源还欲再说,姜离提高声量道:“凶手是为范长佑复仇,只需按照当年范长佑的死法杀人便是,范长佑只被毁脸刻字、断腿放血而已?,凶手怎么非要?分尸焚尸呢?”
姜离加重了?“而已?”两字,可那“毁脸刻字、断腿放血”八字却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这话一落,众人分不清是阴是阳,心底却齐齐生出范长佑实?在死的可怜之感。
不等付宗源接话,姜离继续道:“就在今晨,我们在书院茅房发现了?过多的蝇虫与?腐虫,后来还打捞到了?凶手在月余之前?便偷走的一把崭新柴刀,就此,破解了?付怀瑾在死前?,同样被放血之事”
“你?说什么?!怀瑾他被”
付宗源怒不可遏,更心痛如绞,姜离不做搭理道:“付怀瑾极可能被放血而死,凶手将其身上之血倒入茅房不说,还在之后将其分尸,分尸也就罢了?,若是为了?掩盖付怀瑾被放血之事,可凶手为何不将尸块也丢入茅房,却要?火烧呢?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提我在那些骨渣之中的发现那些骨渣虽细碎难辨,但我还是发现付怀 瑾的头骨也被劈碎,想那浴房灶口尺宽见?方,凶手为何要?把脑袋也砍碎?”
宁珏听得入迷,这时道:“为了?更易烧化,将其透露挫骨扬灰?”
姜离定声道:“起?初我也如此想,可就在午间,裴少卿怀疑凶手在付怀瑾房间之内分尸,一下子提醒了?我”
宁珏不由道:“对?啊,师兄是说过,但怎么可能呢?”
方青晔这时也道:“凶手在学舍之中分尸?那得是多大的响动,袁焱就在隔壁,旁人听不到他难道也听不到?并且分尸之后,尸块更难处理,他如何带走呢?”
姜离语声一沉,“袁焱当然?听不到,因为当天?晚上,凶手在他的油灯之中下了?蓖麻籽之毒,袁焱在雷雨之后很?快中毒昏睡,便是天?塌地陷他都不一定能醒来,至于尸块如何被带走,这便是凶手为何一定要?焚尸的原因了?”
她略一顿,语声更沉重道:“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把付怀瑾的尸块从楼道带走,方院监,你?还记得付怀瑾窗棂上那两个一点儿窗纸也不剩的窗格吗?!”
方青晔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不错,凶手一定要?焚尸,正是为了?掩盖他将付怀瑾尸体细分极碎,而后由窗格扔出窗外从而伪造密室的杀人之法,如果将尸块扔入茅房粪坑,血肉会腐烂,骨头却不会变,只需将骨头打捞起?来,便能一眼?看出凶手分尸极碎,便也能轻易猜到凶手从窗户运尸块,唯独焚尸将骨头烧化方才能掩盖这一点!”
裴晏字字铮然?,众人听得惊呼不止。
方青晔骇然?道:“那、那窗格就比海碗大一点儿,这是说,凶手把付怀瑾的尸体分成了?海碗大小?因其他窗纸上或许沾了?血,所以窗纸一点儿没留?”
姜离重重点头,“正是如此,凶手不止一人,而他要?伪造密室,如何运出尸体便是关?键,用此法正好混淆视听,而焚尸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连骨渣都不会被发现。”
议论声此起?彼伏,裴晏心底也不禁阵阵叹服,来书院的第一日,姜离便察觉到了?窗格怪异,但因为外头的松枝刮破了?窗格,彼时所有人都未深想,唯独姜离,终究未忽略此处,他这时又道:“所以,凶手当初是在付怀瑾屋内放血分尸?”
说至此,他心底一动道,“他那褶皱的衣衫,乃是因为凶手将付怀瑾挂了?起?来?!”
宁珏也恍然?大悟,“就像杀猪的时候会把猪吊起?来?!”
“宁珏!你?休要?放肆”
宁珏脱口而出,付宗源一听他竟把付怀瑾和猪做比,登时怒火勃然?,宁珏闻言轻咳一声,“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付大人息怒,是我失言了?。”
宁珏虽是告罪,语调却十分轻松,付宗源气的眼?前?发黑,一旁姜离颔首道:“凶手或许做过杀猪杀羊之类的活计,谋害付怀瑾之时,也用了?此法,除此之外,杂物房丢过油布,多半也是被凶手拿去防止溅血,那地砖的裂纹则是分尸之时用力太过所致。”
“等等”
听至此,人群中的袁兴武忽然?开口,“他给付怀瑾放了?血,尸块可以丢,那人血呢?一个十八岁男子的血少说得有小半桶,总不能是从窗格倒出去吧?”
姜离摇头,“自?然?不可能,但凶手的同伙在厨房当差,厨房山墙之外有天?瓮,天?瓮旁还有成山的紫竹,并且,还有一杆专门通竹心的细竹绑着铁锥放在一旁,任人取用,付怀瑾的学舍窗户只有丈余高,那山墙外的长竹正可似引水的竹筒将人血送出。”
在那小而奢华的雅室内放血分尸,再从窗格丢出尸块,再用竹筒送出人血,而凶手做这些,便好似杀猪杀羊一般冷峻无情……
想到这一幕,在场之人无论老少,皆难想象那场面?是何等的血腥恐怖,渐渐地,议论声减小,呜咽而过的山风似鬼泣,胆子小的,都忙不迭往同伴身边靠去。
人群诡异的静默下来,这时跟来的柳明程焦急道:“所以薛姑娘,凶手到底是谁?他们又为何挟持元嘉啊?元嘉又没害过人”
他话音落定,高从章也不禁问道:“可薛姑娘,你?说凶手伪造密室是为了?混淆视听,那他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呢?他有分尸的柴刀,还有油布,还有装人血的器物,他来去带着这些东西?怎可能不引人瞩目?”
姜离看一眼?柳明程道:“我并不知凶手为何挟持柳公子,至于凶手自?己如何离开,那便到了?本案又一关?键障眼?法”
她眉眼?凝重起?来,“凶手根本不是从正门离开,不仅不是从正门离开,甚至不是从正门进来!”
话虽未尽,但裴晏已?经豁然?开朗,“是从屋顶来去?”
宁珏也讶然?道:“所以你?说要?搜屋顶?这是如何想到的?!”
姜离点头应是,“我思来想去,虽破解了?凶手杀人送尸之法,却像高大人说的,还是不明白凶手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离开的,直到片刻之前?,我看到了?葛教头衣袍上的五彩福字,那福字是五彩丝线绣成,而在三?日之前?,我们便见?过那丝线”
姜离说着看向裴晏,裴晏反应极快道:“袁焱房中的死老鼠?!”
宁珏这下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五彩福字和死老鼠有何干系?”
“三?日之前?,袁焱当着我们的面?捅开顶板,又一杆打死了?一只老鼠,当时那老鼠嘴里叼着一缕丝绒,正是五彩颜色,彼时我们都未放在心上,心想或许是咬了?谁的衣物也正常,可今天?下午他们一行人在二楼除鼠之时,都说自?己的衣物被褥皆是完好,既然?完好,那三?日前?的老鼠撕咬的是何物?!”
姜离解释完,宁珏瞪眸道:“你?是说!那顶板之上有东西??!那丝绒是老鼠在顶板之上撕咬来的?!”
姜离点头,“这便是我说的未定之处”
裴晏闻言立刻看向九思,九思会意,带着两个武卫疾步返回书院。
但这时方青晔又道:“薛姑娘,只凭这一点便断定凶手是从顶板上出入?那顶板上十分狭窄,哪里能过人呢?更别说凶手还拿着杀人器物。”
姜离道:“的确,只凭这一点还是显得武断了?,但如果加上袁焱中毒,这一切便显得更有可能了?,袁焱房中三?盏灯,无论凶手提前?在哪一盏灯下毒,都无法保证雷雨之时袁焱正好点亮那盏灯,亦或者,袁焱还有可能提前?点灯,如此若错过了?行凶之时该如何是好?”
说至此,她利落道:“可如果雷雨之时,凶手就藏在袁焱头顶的顶板之上,那这一切便不同了?,他当场下毒,再等半刻钟不到,袁焱便可昏睡,甚至在付怀瑾房中,他可以一样先下毒再杀人当所有可能被排除,那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便是真相。”
方青晔愕然?道:“可他哪来的那么多毒物?”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抬看向远处古松,那人影虽看不清是谁,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三?人挤在一处,目前?为止,还无人知道那凶手二人到底是谁。
姜离沉沉道:“凶手用的蓖麻籽毒,就长在书院后山西?坡之下,那里有一条溪流,是书院用水之处,厨房众人和一众杂役们过几日便要?去那里浣衣打水,若有人认得那毒物,只需找个浣衣挑水的借口,便可将那毒物采来,再找个机会将其交给杀人的凶手,凶手便也不缺毒药了?”
方青晔不敢置信,“你?刚才说,凶手的同伙是厨房中人?是谁?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语声忽然?艰涩了?些,“我是看病的时候发现的,她的病一看便有十年以上,按她的身体,是不应忍着旧疾复发之苦来书院起?早贪黑忙碌的,可她还是来了?,我起?初只觉她许是家中困难,但当我想通了?这一切,我便明白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替儿子复仇更为重要?”
“母亲?!”宁珏震惊不已?,“你?是说,范长佑的母亲来了??”
姜离紧盯着古松,“云嫂,我说的可对?吗?”
“是云嫂!竟是云嫂?!”
“不,这不可能”
人群中响起?惊呼,张穗儿都难以置信地呆了?主,龚嫂在人群之中四望,“云嫂?怎么可能是她,她、她只是没跟来而已?……”
人群中没有云嫂的身影,随着姜离话落,反倒是那古松之后的人影不安的动了?动。
方青晔忍不住道:“如果同伙是云嫂,那另一人呢?是范长佑的父亲还是堂兄?你?刚才说,是看到葛教头身上的福字才猜到凶手的,可那福字是他老家的风俗,是麻州”
方青晔说至此忽然?顿住话头,一旁的葛宏也恍然?大悟,葛宏不敢相信道:“你?不会是说,凶手是陶景华吧,他才十三?岁,那他是范长佑的什么人?”
姜离面?色复杂起?来,“方院监和葛教头,应该记得那虫害之祸”
二人纷纷点头,姜离又道:“那毒虫虽生在野地,可因为飞行距离短,多是固定在一处栖息的,而那毒虫的源头其实?就在石刻崖下”
方青晔瞪大眸子,“石刻崖下?薛姑娘如何知道?”
姜离眉头微皱,裴晏忙道:“我探得的。”
石刻崖乃是书院禁地,这便是说裴晏闯了?禁地,但他怎么会找去那里呢?
方青晔心底疑问满腹,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挖出命案真凶,他忙又看向姜离,“所以呢?源头在石刻崖怎么了??”
姜离幽幽道:“我此前?一直在想,凶手好端端的怎会去石刻崖找毒虫,因那断崖高度不低,再加上狂风肆虐,毒虫根本飞不上崖顶,直到今天?我给龚嫂和云嫂看病,她二人一个膝盖痛一个腰痛,都要?用一味‘威灵仙’的药草,此药难得,龚嫂的膝盖痛有别的药替代,但云嫂的腰痛却已?有十年之久,若用别的药草,月余才可大好,若用威灵仙,则三?五日便可见?效,而我从龚嫂处得知,年后她们曾犯过一次病,云嫂彼时养了?三?日便可起?身忙碌……”
姜离说至此,心绪陈杂道:“我是医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腰伤之苦,能那样快见?好,一定是有人偷偷给她采了?‘威灵仙’的缘故”
众人听得不甚明白,姜离这时看向同样一脸复杂的林牧之,“我记得林先生说过,说范长佑当年只提过自?己的母亲身材矮小,做多了?苦活留下了?伤病,已?卧床多年,云嫂的病正好与?这一点合上,而同时,范长佑却对?自?己的父亲有些避讳,他能直言自?己的母亲在沙场背过砂土,却不敢说自?己的父亲是哪样的江湖手艺人,他分明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姜离微微一顿,又道:“且同时,东方嘉树死之后,衙门只查出了?一样古怪,说书院之外曾出现过一对?做小生意的母子,出事之后那对?母子便消失不见?了?。”
宁珏惊道:“你?是说范长佑还有个弟弟?!”
姜离微微摇头,“不……不是弟弟,那威灵仙长在断崖,能冒性命之忧去采药,其中情谊之深自?不必说,而当年范长佑之所以无法告知林先生父亲是何手艺人,不是因为他嫌父亲身份贫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患有一种?侏儒少颜之症,这等身体残缺之疾乃是天?生,且为世人鄙薄不容,令他无法开口”
不等众人震惊,姜离加快语速道:“所以当初出现在彬州书院之外的二人才会被认成母子,而无人能想到,他们根本不是母子,而是夫妻!”
“也只有侏儒少颜之疾,他才能通过狭窄的顶板间隙出入付怀瑾学舍,他才能假冒十三?岁的学子,而后一人为厨娘一人为学生,看似毫不相干,却能里外配合,差点就令付怀瑾之死也成为悬案”
姜离言辞切切,末了?却沉沉一叹:“也只有父母之爱,才能为了?范长佑不惜千里之遥也要?报仇雪恨……”
第164章 揭晓真相2
夜如泼墨, 风呜似泣,姜离话音落定,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牧之不敢置信道?:“不,这不可能, 范长佑十三岁便已身高?五尺, 生得更是挺拔俊逸, 这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患有?侏儒之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