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157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姜离来不?及应话,也来不?及朝太子等人行礼,便被淑妃一路拉到?了殿门之前。

  “贵妃娘娘,人来了”

  淑妃话音落定,殿门开合间,姜离步入了这九武至尊的?寝殿。

  殿内门窗紧闭,青铜鹤首宫灯灯火通明,沿着绣纹繁复的?黼黻一路往北,很快,姜离看到?蟠龙帷帐四垂的?龙榻上,景德帝李裕面色青灰地躺在那里。

  六年?前,正?月初一黎明时分,姜离曾在宣政殿上拜见天颜,可那时的?她似阶下?之囚,只轻轻一瞥,并未看清天子面容,她只记得景德帝高高在上,威严慑人,看着她的?目光似千钧之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了景德帝的?模样,将至花甲之龄的?景德帝身材尚算魁梧,身形却已经十分削瘦,他双颊浅凹,剑眉入鬓,满头长?发花白,面色褐浊,口唇青紫,微弱的?呼吸若不?细察,甚至让人生出某种可怖的?错觉。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生死难明的?老者,姜离视线落过去的?那一刻,不?仅一颗心?高悬,连背脊也沁出了几分冷意。

  “贵妃娘娘,这就是薛氏大小姐,让她试一试吧。”

  淑妃使劲握着姜离的?手,仿佛以此来给她信心?,姜离视线一抬即低,也看清了站在床头着华贵宫裙的?贵妃高琼华。

  她年?过半百,姿仪却仍如她的?名字一般典雅矜贵,她鬓发高挽,铅粉掩住大半皱纹,一双斜飞柳叶眉更衬出她三分威严七分雍容,此刻,她微陷的?凤眸轻眯起来,上下?打量姜离之后立刻道:“既然?淑妃也信她,那好,先让她问脉。”

  龙榻之前还守着大太监于世忠以及严明礼在内的?三位太医,见状严明礼想说?什么,高琼花一个眼神落来,严明礼立刻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淑妃拧眉道:“好歹说?一说?陛下?病况”

  高贵妃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她是长?安城最出众的?女?医吗?想来一请脉她什么都知道,让本宫看看她厉害在何处。”

  淑妃欲言又?止,又?忧心?地看向姜离,姜离抬眸看她一眼,恭敬道:“谨遵贵妃娘娘之令,臣女?愿意一试。”

  高琼华眯起眸子,“好,于世忠”

  于世忠轻声?应是,又?躬身上前,轻轻地把景德帝的?手腕拨露出来,姜离定了定神,挽起袖子上前问脉。

  “师兄,这”

  殿门之外鸦雀无声?,殿内的?动静便也模模糊糊传了出来,宁珏闻言担忧地看向裴晏,又?忍不?住低声?道:“她能行吗?”

  裴晏并不?做声?,只定定看着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向殿阁深处,不?远处,太子妃薛兰时攥紧了双手,另一侧的?薛琦也额生薄汗。

  肃王李昀咬着牙道:“几位老太医都没?法子的?病,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来治,今日若出了岔子,也不?知兄长?如何向朝野交代?”

  太子李霂亦一脸沉重,“即便薛泠并无医治之法,做为陛下?亲子,本宫也算尽了全力,二弟惯会口舌之争,不知二弟有何良策?”

  肃王话头一滞,只哼道:“用个小姑娘来给父皇救急,倒的?确是兄长?的?良策。”

  肃王嘲弄之意分明,一众外臣闻言愈发噤若寒蝉,太子李霂已被册立十八年?,若今朝景德帝之病无药可医,那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继位之人,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李霂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

  李霂闻言却仿佛没听见其中大逆不道之揣测,只微微闭上眸子入了定,仿佛对姜离的?医术成竹在胸。

  见李霂不?接招,李昀只得冷哼一声?也默然?下?来。

  太极殿内,高琼华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离,淑妃担忧地站在原地,一时去看景德帝灰败的?面色,一时又?去看姜离沉定的?眉眼,便见她一边请着脉,目光也落在景德帝面上,而那双清凌的?瞳底似一汪静水深潭,并无丝毫惊惶。

  高琼华见姜离岿然?不?动,她自己莫名生出一股子不?耐之感,就在她等的?快忍不?住之时,姜离忽然?起身,伸手探向了景德帝口唇

  高琼华想出声?制止,可见姜离神容镇定,犹豫间又?起好奇,便见姜离探完景德帝口唇,又?抬手往景德帝四肢触去,稍作按压之后,她退回半步开了口。

  “陛下?舌绛红,苔黄腻,脉弦而缓,又?观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口唇发紫,兼下?肢浮肿,疑是湿热中阻,气机阻滞,夹虚夹瘀的?肾痨石淋之症,当伴神疲乏力,少言寡语,时有恶心?呕吐,腰背偶痛之状,并食少,溺溲量少且余沥不?尽。”

  姜离敛眸说?完,高琼华当先挑高了眉头,见于世忠瞪大眸子要说?话,她一抬手道:“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

  姜离继续道:“当治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益气化瘀,散结通络,可汤液与针灸并用。”

  话音落定,殿内诡异一静,淑妃长?松一口气,又?满是期待地看向高琼华,高琼华略一点头,“严太医,你如何说??”

  严明礼面色复杂道:“得先看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姜离略作思忖,“拟方苍术、白术、猪苓各十钱,泽泻、黄芩、黄柏八钱,金钱草、大黄、黄芪、丹参六钱,川牛膝三钱,六一散七钱。方中苍术、白术、猪苓、泽泻、金钱草、黄柏、六一散等清热燥湿以健运;大黄、土茯苓、萆薢、虎杖、六一散等通利便溺以除邪毒;穿山甲则通经络,消坚散积,祛邪养阳。①”

  姜离说?完看向严明礼三人,“严大人以为如何?”

  严明礼略一犹豫道:“确说?得通,但陛下?沉疴已久,脏腑早已失和,虎杖、金钱草等药药性迅猛,恐陛下?体虚难受”

  姜离闻言便也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并非无策,而是畏惧景德帝体虚之故不?敢下?猛药,她便道:“陛下?却已现气机紊乱,脏腑失和之状,因?而清气不?升,浊气不?降,瘀阻于内,发为本病。故而施药当从源着手,清除病根,若畏而施柔,陛下?之疾自当江河渐下?,终至油尽灯枯,我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治其标,益气活络,破瘀散结攻其本,此乃《内经》‘结者散之’、‘坚者削之’之意,虎杖、金钱草,六一散等诸药联用,方标本兼治,攻补兼施,扶正?除邪①。”

  见姜离言辞笃定,严明礼不?知如何反驳,高琼华立刻道:“于世忠,按方用药。”

  于世忠应声?,亲自带着两个近侍小太监出得殿门,外头众人听见此动静,不?禁为姜离松了口气,肃王看了一眼太子,轻声?道:“也不?知兄长?欣然?与否?”

  殿阁之内,高琼华又?道:“早间严太医他们给陛下?施针一次,药也用过了,陛下?短暂醒来片刻之后,复又?昏睡了过去,本宫听闻你尤擅针灸,施针可能让陛下?醒来?”

  姜离沉吟一瞬道:“臣女?不?敢妄语,只尽力一试。”

  言毕,她又?问:“敢问娘娘,陛下?从前虽偶有腰痛之状,但用药可缓,今晨病发之时,却是腰痛极剧,用药无效,后剧痛之下?晕厥不?醒,可对?”

  高琼华皱眉道:“正?是如此。”

  姜离心?中有数,于是笃色上前,正?要倾身检查景德帝手臂,严明礼道:“姑娘打算用何种针灸之法?适才我们已经灸过陛下?肾俞、中极、委阳、三阴交、照海、然?骨诸穴,但见效甚微,姑娘有何略策?”

  姜离此刻正?握着景德帝的?右手细看,这时她忽然?道:“严大人过谦了,大人不?是找到?了急救陛下?之症的?关窍吗?”

  她如此一言,严明礼三人皆是一愣。

  高琼华见她捧着景德帝手背,也忽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姜离指着景德帝手背第?三指与第?四指之间的?青紫针眼道:“娘娘,此穴名为‘阳光穴’,患肾痨石淋之症者,若痛疾猛发,可选毫针以针头朝腕侧斜刺,得气后施泻针之法,每一刻钟行针一次,使针感延续,半个时辰之后,再按泻法起针②,而其间此穴若有黑血流出,则可效用翻倍,令病患剧痛消解,还能促气机畅行,温养脏腑。”

  姜离说?完此话,又?有些纳闷道:“但不?知严太医,或是另外两位太医,为何不?曾施针到?底?若能半个时辰再起针,虽不?解病根,但陛下?或许已经醒来。”

  高琼华一时目瞪口呆,严明礼三人面上亦是青白交加,三人互视一瞬,又?瞟一眼高琼华,很快,严明礼主动上前道:“原来如此!姑娘误会了,施针之人并非我三人,而是尚药局的?一位医女?,因?我们未见过此等救急之法,误以为她……她有意损伤圣体,还欲请娘娘责罚她,却原来都是误会……”

  姜离只做惊讶,“竟是如此?那她不?仅无罪,还当有功才是,若非她针刺放血,陛下?所?受苦痛不?止于此。”

  严明礼面露苦涩,又?拱手一拜,“娘娘,都是微臣的?罪过。”

  高琼华气哼一声?,对不?远处的?嬷嬷不?耐地摆了摆手,待那嬷嬷领令而去,高琼华忙道:“既如此,还不?快给陛下?施针”

  姜离心?底暗松一口气,“是。”

第172章 旧恨难平

  “怎么?还没动静?”

  姜离施针完已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 高琼华坐在榻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景德帝,未几,又焦急地?看向姜离。

  姜离躬身道?:“刚用了药, 只怕还要?等上片刻。”

  高琼华叹了口气, 目光幽幽地?看着景德帝, 眉眼之间更笼罩着一层沉郁,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窗外天色昏暗下来, 于世忠吩咐小太监再添宫灯,正忙乱之时,榻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咳,下一刻, 景德帝终于睁开了眼。

  “陛下!陛下您醒了?”

  高琼华喜不自胜,淑妃也连忙走近了些,景德帝虚虚睁开眸子, 瞧见榻前二人, 眼底并无意外, 但很快, 他目光一晃看向了五六步开外的姜离。

  淑妃忙道?:“陛下, 这就是?薛氏那位大小姐, 今日您病发迅猛,太医们一时没了章法, 臣妾和太子想着薛姑娘医术了得,便请她?来为您看诊, 适才她?施了针,又用了新方, 您这才醒了过来”

  “臣女拜见陛下。”姜离跪地?行礼,不敢抬头半分?。

  景德帝缓了片刻,哑声道?:“平身吧,朕知道?你。”

  姜离谢恩起身,低眉站在原地?,淑妃见状道?:“好孩子,快过来看看陛下眼下如何了?”

  姜离应是?,待近前,便对上了景德帝混浊的目光。

  李裕年轻时生得一双桃花眼,俊眉高鼻,英武风流,到了垂垂暮年,枯槁的面皮之下仍是?一副刀削斧刻的骨相?,此刻虽多有?病弱之态,其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仍不可小觑,姜离不敢与之对视,只弯身请脉。

  很快她?道?:“陛下沉疴已久,下焦积热尤甚,除了施针与汤液,臣女还可施捏脊与按摩经络之法帮陛下清涤积热”

  高琼华不禁道?:“效用可大?”

  姜离颔首,“两日一次陛下石淋之症半月可缓,肾痨虚热之症则需长久调理。”

  高琼华便道?:“既是?如此,那陛下就让这孩子试试吧?”

  景德帝略有?艰难地?喘了口气,“也好。”

  高琼华起身,便见姜离净了手,先按压景德帝双手手背穴位,又令于世忠帮景德帝俯趴在榻,姜离素手行捏脊通络之法,又一刻钟的时辰之后,景德帝沉重的气息果然轻松了几分?。

  姜离退开来,“陛下如今必觉腰痛,但陛下不可久卧,不仅如此,陛下还要?饮足水,由侍从们扶着与殿中走动,一刻钟一停”

  说至此,姜离面露难色,又看向于世忠道?:“请公公近前。”

  于世忠闻言缓步上前,便闻姜离在其耳边轻语了两句,他听完有?些讶异,姜离却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泰然,于世忠随即露赞赏之意,“好,姑娘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今夜咱家定会好好侍奉陛下”

  石淋者?,淋而?出石也,肾主水,水结则化为石,故肾客砂石。肾虚为热所乘,热则成淋。其病之状多为溲溺不能卒出,痛引少腹,膀胱里急①,再加上景德帝患有?肾痨之症,重可致命,不得轻慢。如今针药齐用,当务之急便是?令景德帝溲溺顺遂,若砂石遂出,则无性命之危,若不出则当真更为棘手。

  但这等私隐之事?,姜离不好直言,只能令于世忠贴身细察。

  高琼华几人皆不知姜离吩咐了什么?,见于世忠所言,便也知她?自有?条理,淑妃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姜离,迟疑道?:“时辰已晚,太子殿下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还有?几个陛下想见的外臣也一直守着,陛下可要?遣走他们?”

  这片刻间景德帝已缓和许多,闻言道?:“不必,给朕更衣,让他们稍后来见。”

  高琼华欲劝阻,“陛下尚在病中,何必如此辛劳?”

  景德帝不容置疑,于世忠忙近前为其更衣,景德帝这时又看向不远处的姜离,语声和煦了几分?,“你叫薛泠?今日你问疾有?方,当赏。”

  姜离躬身谢恩,淑妃彻底放下心来,“好,陛下既要?问政事?,臣妾便命人送这孩子出宫,头次给陛下看诊,只怕心底也害怕着呢。”

  景德帝微微颔首,淑妃遂带着姜离告退,甫一出殿门,便见殿外众人仍在檐灯下候着,见她?二人出来,肃王立刻迎上来,“娘娘,父皇如何了?”

  淑妃一笑道?:“王爷安心,已经醒过来了,薛姑娘有?法子治,今夜先用药,王爷和太子都先候着,裴世子你们也等着,陛下这会儿?在更衣,稍后是?要?见你们的。”

  此言落定,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太子近前道?:“泠儿?,你做的很好,待会儿让你姑姑送些你喜欢的珍宝,若明日还需你入宫,你务必尽心。”

  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自然道:“谨遵殿下之令。”

  说着话?,薛兰时也上前来,握住姜离的手道:“好姑娘,幸而?有?你,走吧,让你父亲带着你跟我回东宫,喜欢什么自己挑去”

  景德帝病情初定,内眷多留无益,薛琦今日并无公务禀告,自也不便久留,如此安排淑妃也乐见,“好,那我就把?她?交给太子妃了,泠儿?医术高明,实乃薛氏之福。”

  薛兰时含笑应是?,遂带着姜离二人往东宫去,数十目光紧盯着,姜离不便与裴晏说什么?,只得先作别不提。

  一路上前后侍从相?护,三人皆无话?,待回景仪宫,刚进殿门薛兰时便递给明夏一个眼色,明夏会意,令内外侍婢退下,合上殿门后守卫在外。

  “哥哥,你派人送来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午时父皇病倒,我与太子入宫侍疾,这一整日我又担心父皇出事?,又想着湛儿?之事?,白鹭山书院到底怎么?了?!”

  薛兰时面沉若水,被她?紧盯着的薛琦则面如死灰,“娘娘,湛儿?今岁是?入不了科场了!”

  薛琦哑声哀叹一句,不等薛兰时发问,只将书院所生之事?简明道?来,薛兰时越听面色越难看,末了猛一拍桌案,“什么??!你是?说那篇文赋,是?、是?别人给湛儿?写的?!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薛琦苦涩道?:“娘娘,是?真的,但凡湛儿?是?被污蔑,我也不容那人苟活,可回程路上,湛儿?已交代了前后因果,那人所言并非作假,他哭诉是?被我逼得狠了,又羡慕那学子文采,便生了妄念。本来只是?写一篇文赋拿回来讨我开心,却不想那文章被我传了出去,继而?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下山时交代过那院监不可多言,但当时在场之人颇多,尤其那王喆,此人乃是?肃王一脉,他既然知晓,肃王断不可能轻放此事?,等到明日……不,只怕今天夜里,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早晚会传到陛下跟前。”

  薛琦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就不为他造什么?长安第一才子之名了,陛下最厌弄虚作假之人,若知晓此事?,轻则斥责,重则欺君,届时只怕还会连累娘娘。”

  薛兰时落在迎枕上的手紧攥,又咬牙道?:“这就是?哥哥教出来的好儿?子!那姚氏本就是?个乐伎,却得哥哥宠信,连她?的孩子都分?外爱重,如今,竟教出来这样的酒囊饭袋,他……他这是?要?害苦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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