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见姜离要劝和,宁珏嘲道?:“薛泠你别管她,师兄已够好说话了,当年案子?已是板上钉钉,如此还要袒护那些为恶之人?,这样?不分是非之人?随她去便是!”
“宁公子?,请口下留情吧。”
姜离沉声恳请,虞梓桐盛怒之下转身死死盯着宁珏,宁珏见她眼眶都瞪红了,吊儿郎当地轻笑起来,“哎哟,可别当着我?的面哭,我?可最怕姑娘家哭了,这一哭我?简直比那些害小孩儿性命的杀人?凶手还”
“宁珏,闭嘴。”
裴晏喝止一句,宁珏耸耸肩,又将嘴巴重重一抿,仿佛真被下了闭口咒。
但他越是如此轻慢,虞梓桐越是生气?,她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牙关一咬,甩开姜离便跑了出去。
姜离一叹,只得快步追了出来。
虞梓桐脚步利落,这一追便追出了顺义门,到了马车跟前,姜离才一把?将她拽出,又气?喘吁吁道?:“桐儿你别急,此事交给大理寺诉冤确是不易,但或许还有别的机会,为恶之人?不会有好报,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阿泠你不会明白”
虞梓桐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已哑了,见四下无人?,她憋着委屈道:“其实宁珏没有说错,这件旧案,连我父亲都不敢在陛下面前喊冤,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年太孙殿下的确被害了,可、可我真的不信姑父会误诊,更别说姑姑和表兄,还有那些广安伯府的下人?们,他们总是清白无辜的。”
姜离握住虞梓桐的手,“我?明白……”
虞梓桐只觉姜离的安慰颇为无力,不住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父亲是拼死立功才回长安的,他不能再不顾虞氏,也不能不顾我?和兄长,偏偏、偏偏当年案子?已钉死,宁家看广安伯一家便是受害者?看杀人?凶手,连我?也矮一头?。适才宁珏看我?,只怕也是把?我?当成不分黑白的帮凶,还有裴鹤臣,他们府上当年和我?姑姑走的很近,但时隔多年,没有人?能替曾经的死囚重犯说话,连他也不能”
虞梓桐越说越委屈,可因案子?早判,她再不服也是理亏一方,就算被宁珏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受着,姜离握紧她的手腕,“虞大人?的难处明眼人?一看便知?,宁珏适才说话难听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裴少卿,他说再陈情便定会陈情,再等等消息如何?”
虞梓桐深吸口气?将眼底水雾憋了回去,“我?今日是昏了头?,我?不该来的,再如何陈情陛下也不会答应,我?明白,我?都明白,与其靠他人?,不如靠自己。阿泠,真是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这些事不该让你烦心。”
姜离只觉不对,“靠自己?你打算做什么?”
虞梓桐苦涩一笑,“我??我?势单力薄,还不能明着来害了虞氏,我?也做不了什么,我?明日便去相国寺替表兄祈福,祈祷害他之人?无好报。”
她说着又道?谢,“好了,没事了,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这个时辰我?父亲定已回府了,他如今防着我?行事冲动呢,你也快回家吧,改日我?们再聚。”
她不停顿的说完,未等姜离应话便上了马车,眼见马车越行越远,怀夕在旁道?:“姑娘,虞姑娘这也是气?得很了,咱们回去吗?”
姜离摇头 ?,“不急,再去衙门看看。”
返回大理寺值房时,宁珏一见姜离便悻然道?:“薛泠,你可知?我?们和虞氏的过?节?我?可不是那故意为难小姑娘之人?啊,实是前仇旧恨难消,本来我?们对他们府上已经很宽容了,可没想到她如此执拗,她父亲若是知?道?她如此胆大,只怕也是不依的。让师兄非要为那魏氏公子?陈情也是为难师兄,陛下今日已是不快了。”
姜离不动声色道?,“自是知?道?,宁公子?说的不错,桐儿性情确多执拗,但因此,她也足够重情义,仔细想来也令人?有些动容。”
宁珏听得一默,裴晏道?:“时辰不早,不回去复命吗?”
宁珏哀怨地瞅裴晏一眼,接着先前之话道?:“罢了,我?也懒得和虞姑娘计较,我?确实还有公务在身,你”
他犹豫一下,看看裴晏道?:“是想帮虞姑娘?”
姜离不置可否地点头?,宁珏便又一耸肩,“罢罢罢,那我?先走一步。”
等宁珏走出东院院门,姜离面色方沉了下来,裴晏近前来解释,“陛下这些年对皇太孙之死始终耿耿于?怀,今日一听还牵扯了魏旸的旧事,立时变了脸色,要让陛下转念十分不易,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入宫陈情”
“不必了。”姜离转身看向他,“桐儿性子?直率,行事也有些莽撞,适才我?看她在气?头?上便也不曾拦阻。但我?也明白,只凭高晖那两句自言自语就要给他定罪是不可能的,有太子?和定西侯在,再加上当年兄长并?未致命,陛下无论如何不会松口。”
说至此,她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和虞梓桐相似的悲凉,“宁珏有些话很是刺耳,但也是实情,你不必再陈情,反倒惹得陛下对你生了芥蒂。”
裴晏只道?,“一点儿芥蒂也无妨。”
姜离沉默片刻,还是直看向他,“当年不知?兄长是被暗害,他出意外?之后?,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习武后?气?机逆乱才狂性大发,我?亦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因习武,你但凡如约回来,那他一定不会出事……”
说至此,她眸色愈复杂起来,“却未想过?他是被人?下毒,三日醉三日醉,三日后?毒性已消失无踪,连师父和义父都未发现古怪,既有人?要害他,你何时回来已不算紧要,高晖虽未认罪,但真相已算明了,你再不必为此牵累自己。”
裴晏也凝望着她,“但若我?彼时在书院,他即便狂性大发,我?也能护他周全。”
姜离摇头?,“你若在书院,高晖换个法子?害他便是,兄长彼时心思?纯直,无论如何也难防住,且当年你是好心助兄长痊愈,如今真相明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你也不必再因此愧责,说到底你是局外?之人?。”
裴晏瞳底暗了下来,“你返回来,就是想说这些?”
见裴晏目光黑沉沉望着自己,姜离回避似的转身看向窗外?,“我?从昨日下山便开始想,想了一路,想起当年我?太过?年少,便是担责,也该是我?担责,但因我?独自担不起那祸责,方怨怪到了你身上,那时你也还未至双十之龄,也实是不该。当年为魏氏说话之人?皆被贬黜,如今陛下也听不得‘魏氏’二字,你不必为此冒险。”
裴晏视线一错不错的,只道?:“若我?愿意冒险呢?”
他的目光有若实质,姜离心头?亦重重一跳,又听裴晏道?:“时隔六年,陛下再如何听不得,也该借此让他看到‘魏氏’并?非皆是罪大恶极之辈。”
姜离牙关轻咬,转头?之时,眼底带上了两分探究,裴晏不闪不避直望着她,“我?倒更宁愿你怪我?,直至为魏氏雪冤再止。”
第174章 再请相助
出大理寺已是午时二刻, 姜离上?马车一言不发,眉尖亦微蹙着,怀夕不禁道:“姑娘,有裴少卿相助当是好事啊。”
姜离颔首道:“是好事, 但如今旧事已查明, 他……”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 见怀夕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只摇了摇头,“罢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回府吧。”
车帘外长恭马鞭轻扬,又得小?半个时辰方回了薛氏,刚进?府门, 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影壁之前?,姜离有些意外,“郭姑娘?”
来者正是郭淑妤, 见她回来, 郭淑妤回身?笑道:“吉祥姑娘说?你刚和?虞姑娘去大理寺了, 我便多等了一会儿, 虞姑娘呢?”
姜离打量着她, “她回家了, 郭姑娘随我回院中说?罢。”
郭淑妤自是客随主便,回盈月楼, 待吉祥二人奉上?茶点退下之后,姜离道:“郭姑娘此来莫非也?是为了外头那些流言?”
“和?薛姑娘说?话就是简单, 这短短一夜,长安城中流言纷纷难辨真?假, 薛姑娘正好也?去了白鹭山,我心中有疑,来寻姑娘是再好不过。”
郭淑妤笑颜柔善,清丽的杏眸无害中透着明锐,令姜离看不真?切,不知她所图为何,姜离便索性如实?相告。
待她说?完,郭淑妤一时有些绷不住,缓得片刻道:“也?真?是巧了,又让姑娘赶上?这样的大事,今日姑娘陪虞姑娘去大理寺是为何事?”
姜离挑眉道:“郭姑娘问的太多了。”
郭淑妤一笑,放下茶盏道:“早朝上?的事已经传的众所周知,我虽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曾确定,看来正是我想的那样”
她说?完这话又盯着姜离神情,“此前?淮安郡王之事,姑娘可查明白了?可有要我相助之处?”
姜离似笑非笑看回去,郭淑妤一叹,“你别?这么看我,我做这些无非是觉得此前?恩义尚未还够,那件事不是小?事,若未还完我如何能安心呢?”
此前?姜离只请郭淑妤探查淮安郡王病逝前?后之事,这事虽不好摆在明面上?,可到底不是什么有违王法见不得光之事,比起她设局害命替岳家报仇,实?是太过轻巧。于情,这是恩义待还,于理,若知道姜离更大的秘密才好彼此制衡。
姜离心中明镜儿一般,盯了郭淑妤片刻,她莞然?道,“既然?如此,我这里确有一事想请郭姑娘相助,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郭淑妤在盈月楼留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姜离所托不轻,没多时便提了告辞,姜离亲自送她出府,刚走到前?院,却?见采薇着急慌忙自府门外进?来,看到姜离,采薇慌忙福了福身?,又匆匆往内苑而去。
郭淑妤挑眉道:“何人的婢女?怎么这般没规矩。”
姜离不以为意,“三妹妹的婢女。”
“薛沁啊。”郭淑妤自是认得薛沁,不知想到什么,她意味深长道:“她兄长出了这样的事,她所求只怕要成空了”
姜离看她,郭淑妤便一笑,“不过如今有你在府中,你姑姑你父亲想来知道该看重谁,不必送了,等我好消息便是。”
待送走郭淑妤,眼见天色不早,姜离脚步一转往府中药房走去,到了药房之外,却?见管家泰叔一脸沉重地带着两个小?厮往药房内搬箱笼。
姜离好奇迎上?去,“泰叔,这是”
薛泰忙道:“大小?姐来了,这是今年新采买的玄参和?白术。”
姜离奇怪,“泰叔何以愁眉苦脸的?”
薛泰苦笑道:“今年的药材不知怎么贵了许多,光这两样,便比往年贵了四成,今日采买的单子送回来我吓了一跳。”
姜离也?觉怪异,泰叔这时道:“姑娘来给夫人拿药?”
姜离摇头,“母亲的药还可用七八日,今日我来是取几味药材回去试试新方”
“大小?姐要什么?”
姜离默了默,平静道:“先拿山豆根、雷公藤、朱砂十?钱,再加黄岑、黄柏七钱吧。”
薛泰连忙亲去取药,待包好了药材,姜离往西?面看一眼道:“二弟之事闹得颇大,父亲和?姚姨娘可还好?”
薛泰叹气道:“二公子本是老爷唯一的指望,如今……哎,不过幸好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是有福之人,有大小?姐在,薛氏必定顺风顺水,二公子的事就随他去吧,大小?姐往后若有何吩咐,千万不要与小?人客气。”
薛泰说?着颇为诚恳地看着姜离,眼底慨叹之余还有些愧责一闪而过。
姜离心底滑过一丝古怪,眼见天色昏暗下来,道了谢便要回去,没走出两步,她又回头问:“听厨房的和?大嫂说?泰叔喜欢听南戏,长安最好的南戏戏楼,可是畅春楼?”
泰叔和?气道:“正是畅春楼,大小?姐想去听戏?”
姜离莞然道:“倒想一试,不过得先紧着陛下的病情,再议吧。”
景德帝旧疾难愈,姜离本以为翌日便要被传唤入宫,可未想直等到第二日黄昏宫中才来了侍者,来传唤者仍是于颂。
待入承天门,于颂才道:“这两日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一同侍疾,昨日陛下忙于政务,一直未得空,今日晨间又觉腰痛这才说?请姑娘入宫。”
姜离有些惊讶,“陛下忙了整日?”
于颂叹道:“陛下勤政,这两日恰逢西?边北边都来了军报,陛下是不分昼夜也?要看完的,还和?宁尚书他们议了半日政,不过姑娘的药还是在用。”
姜离自不敢置喙政事,只默然?着一路到了太极殿外。
刚到殿外便见于世忠张望着,又上?前?道:“薛姑娘来了,陛下这会儿正得空,快随咱家进?来吧,淑妃娘娘也?在呢”
姜离应是入殿,沿着黼黻过屏风,很快便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又听淑妃道:“哎呦,人来了,快过来”
姜离敛眸上?前?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起身?罢”
景德帝沧桑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姜离这才抬眸看了一眼,便见他身?披鸦青素袍,花白头发绾成冠,正眉眼端严地于西?窗下的锦榻上?看奏折。
淑妃坐在对面替他磨墨添灯,这时她道:“这两日在按你的方子用药,昨日尚好,今日清晨陛下后腰又生痛楚,其他太医可施针可用药,但都不会你前?次按脊通络之法,这才召了你来。”
姜离忙道:“此法乃师父自研之法,并未在外流传。”
淑妃又看向景德帝,“陛下,歇一歇吧,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景德帝闻言御笔朱批的笔锋微顿,叹道:“罢了,朕到底是老了,便听你的罢。”
淑妃笑起来,立刻亲自给景德帝更衣,又扶着他往龙榻而去,于世忠捧上?巾帕给姜离净手,这时姜离才往榻边行去。
淑妃在旁道:“今日陛下精神好了些,进?食也?有了些滋味儿。”
姜离一边按压景德帝脊背一边道:“按方用药再加施针,七日才可见效,今日陛下精神转好已是好兆头,但今夜陛下需得早睡才好。”
淑妃便道:“陛下可听见了?为了龙体您不能再熬了。”
景德帝俯趴在榻不做声,待姜离一刻钟后按完,淑妃将?他扶起来,他披上?素袍又按了按后腰道:“你这丫头果然?医术精湛,你师父医术可远胜于你?”
姜离敛眸道:“正是,只是她老人家也?有病在身?,早已不在外行走。”
景德帝再度打量她,忽然?道:“那个叫‘明卉’的医女可是你教的?”
姜离应是,“臣女教授她们已有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