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白珉迟疑片刻,“小人记不真切了,从窗户上的影子来看,的确不像是长剑,但也说不好是多长的匕首还是短剑”
宁珏也瓮声?瓮气道:“我当时也只看了几眼?屋内便打了起来了,应该就是短剑。”
裴晏心中?有了数,又看向东侧案几上的油灯,“当时只有这一盏灯亮着?”
金永仁应是,“其他灯是我们后来点?着的。”
裴晏颔首,一声?吩咐,九思立刻带着人往屋后寻去,裴晏则小心避让过?地上杂物,先带着人在一楼搜寻起来。
一楼合了“回春”二字,乃白敬之?研习医道之?处,西厢为藏书阁,正堂开阔,为书房与?茶厅,东厢则为制药炼药之?所,连铜炉小灶也齐备。
白敬之?与?凶手的打斗皆在五丈见方的正堂之?中?,从满地狼藉来看,二人似乎纠缠了好一会儿,裴晏又去西北方向的后窗处看了两眼?,目光一转,落在了上二楼的楼梯处,他回头拿过?那盏油灯,带着白珉上了二楼。
“这是一早便设下的佛堂,老爷不在长安时,下人们也是日日供奉的,后来老爷回来了,尤其年后病情加重,便愈发诚心”
二楼顶高不足,略显压迫,楼梯连着廊道,将二楼分为一大一小两处厅阁,小厅为杂物耳房,大厅设为佛堂。裴晏推门而?入,借着昏黄的灯火,先看到满屋五彩经幡,堂内正中?伫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祭台,祭台之?上,一座六尺高的紫檀木药师佛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耸立在逼仄的圆顶藻井之?下。
这般抬眼?一看,只觉那药师佛顶上宝冠几乎要与?天花板上花纹繁复的藻井相接,格外给人顶天立地、俯瞰众生?的巍峨肃穆之?感。
案发不过?一个时辰,祭台前的铜鼎中?,数十支香蜡余烟袅袅,火星明?灭,满室刺鼻的香火气味儿令裴晏屏息片刻。
除了宁珏的证词,这尚未燃尽的香火也证实?了白珉所言不虚。
“今日采买的香烛在何处?”
裴晏忽地发问,白珉立刻往南窗走去,“大人,就在此处”
那是一个木匣,打开后,里头的香蜡皆被黄纸包裹,纸上有光福寺字样,确是光福寺所买,裴晏又往几处窗口?探看,白珉道:“大人,这佛堂效仿了相国寺,佛像立在中?间,窗户皆是钉死,隔壁的偏厅上了锁,凶手只能从一楼逃走。”
手中?灯火明?灭,裴晏正打量着佛堂,底下忽然响起了几道轻呼声?。
很快,十安脚步迅疾上楼来,“公子!刑部龚侍郎来了”
微微一顿,十安僵声?道:“说是奉御令而?来。”
第188章 皇家喜事
裴晏下?楼时, 正见龚铭半蹲在白敬之尸体边,面上多?有沉痛,正堂之外,十来个带刀的刑部衙差站在宁珏身边, 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龚侍郎怎会来?”
裴晏面不改色上前来, 龚铭立刻起?身, 拱手道:“裴少卿,我此来,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白敬之遇害不过一个时辰, 景德帝如何知晓?
裴晏心底生疑,龚铭一脸无奈道:“我入夜时分?才从?宫里出来,还没走多?远,便?有内侍追了出来, 说有御史得知了白府之事,递折子去御前上谏了,陛下?问询大怒, 不敢相?信宁公子有如此恶行, 便?命我亲自走一趟, 再?把人带去御前审问。”
龚铭说完瞟一眼宁珏, 宁珏瞪大眸子, 其他?宾客也面露惶恐。
白敬之虽已非官身, 可到底刚从?太医丞的位置上退下?来,本就不可轻慢, 如今景德帝知晓了此事,再?加上“凶手”是宁珏, 不用深想便?知此番难善了。
裴晏道:“我们已来两刻钟,刚问明案发经过, 尚在查证,稍后我入宫禀告便?是。”
龚铭苦笑起?来,“实在没有和大理寺抢差事的意思,只是既是陛下?的口?谕,那我也不能敷衍了事,大理寺该如何勘察便?如何勘察,但人我要带走。”
裴晏剑眉紧拧起?来,正要说话,仵作?宋亦安匆匆而来,“大人,小人来迟了。”
这片刻功夫,白敬之尸体所在已被铅白画出,裴晏先将油灯放下?,又看向堂外道,“仵作?验尸,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都录一份证供,再?把府中上下?一同召来,看看今夜还有无别?的异常”
说完这些,裴晏看向龚铭,“龚侍郎想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龚铭心知到了御前也需得陈情?,若是一问三不知,这差事便?算办砸了,便?应了声好,退开两步,似监工一般看着大理寺众人忙碌。
在院中设长榻屏风,又将白敬之尸体移来,宋亦安正验尸时,九思自屋后返回,“公子,后院已勘探清楚了,发现了十几处脚印,但”
众目睽睽之下?,九思欲言又止起?来,裴晏看向他?,“直言。”
九思瞟了一眼宁珏,“但都是宁公子的脚印,没有发现第二人。”
宁珏在堂外被一众衙差看着,本就恼怒,此时色变道:“这怎么可能?!眼下?黑灯瞎火的,你们到底勘察清楚了没有?或者?,或者?是那凶手武艺高强,是什么绝顶高手呢?会否越墙而走了呢?房顶,檐上,你们可都查清楚了?”
九思道:“房檐屋顶都查了,没有其他?痕迹。”
白珉看看裴晏,再?看看龚铭,哑声道:“不可能是绝顶高手,若是什么绝顶高手,屋子里又怎么会这样凌乱?宁公子,你就不要再?狡辩了”
“我不是狡辩!真是见了鬼了!”
宁珏气的面红耳赤,这时宋亦安验完了尸首,进堂中道:“大人,白太医身上致命伤只有背后一处,前额为钝器击打伤,未曾伤骨,身上未见外伤,淤伤都甚少。”
裴晏听着禀告,又仔仔细细看向屋内狼藉,“按白珉证供,凶手在他?一来一去之间杀人,按宁珏陈情?,凶手则是在他?入屋之前便?已经逃脱”
裴晏说完看向白珉,“白敬之近日可与?人结仇?”
白珉苦声道:“我家老爷这些年来多?去地方治疫传道,每年在长安也就两月,哪里会与?人结仇呢?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病退,眼看着就要离开长安了”
说着,他?怨恨地看向宁珏,“小人实在不明白宁公子与?老爷有何仇怨。”
“我”宁珏瞠目,“我都说了我不是凶手!敢做不敢当那是懦夫行径,我若真有杀人那日,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我的确私闯民宅了,可杀人的冤枉我可不受!”
“私闯民宅判不了死罪,宁公子当然能认,杀人可就不一样了,宁公子莫要以为有东宫为你做主?,便?能杀人不偿命了”
白珉豁出去似的,话说的极狠,宁珏梗着脖子道:“好大的胆子!你攀扯上东宫是何居心?!”
“行了。”裴晏出声打断,又道:“宁珏私闯民宅,确为如今嫌疑最大者?,有这么多?人为证,白氏不必担心衙门徇私,如今陛下?已知此事,更会明断。”
宁珏气得不轻,白珉听见这话方才略放了心。
这时十安进门道:“公子,宾客们的口?供问完了,除了白管事的证供,其他?望舒阁的婢仆多?可互相?作?证,他?们也可证明今日来的宾客都没有作?案条件。”
十安说完,金永仁近前来,道:“裴大人,龚侍郎,我们十多?人来了之后再?也没出水阁过,自然不可能是我们,更何况……”
更何况宁珏不是已经被抓到现行了吗?
金永仁话未说尽,意思却分?明,宁珏气不打一处来,裴晏看向众人道:“时辰已晚,诸位留下?也多?有不便?,既无作?案嫌疑,可先各自回府。但诸位皆为重要人证,明日起?,若有需要查问之处,大理寺会登门拜访。”
裴晏说完,与姜离目光一触即分后,又看向龚铭,“龚侍郎,大理寺之人留下?继续问证,我先与你一同入宫面圣。”
白珉一听此言又跪地道:“大人,我们老爷死的冤枉,宁公子虽是皇亲国戚,可、可也不能草菅人命一走了之,夫人小姐虽不在长安,但老奴也算半个白家人,便?是拼死也要为老爷在天?之灵求个说法”
宁珏听得气白了脸,裴晏再?次安抚道:“有陛下?亲自过问此事,朝堂内外无人敢包庇嫌犯,你们尽管放心。”
面圣之令不得耽误,眼看着裴晏和龚铭带着宁珏离开,白珉和其他?白府下?人又拥着屏风后的遗体呜咽悲哭起来,十安和九思见状也未阻止,只唤仆从?们详细采证。
眼见大理寺众人守卫森严,金永仁和岳柏恩对视一瞬,还未全然缓过神来。
金永仁到底稳重些,对其他?人道:“夜色已深,我和柏恩留下?帮忙,诸位先走一步罢,此等变故非我们所愿,敬之死的惨烈,只盼衙门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府里后事我和柏恩多?照应,诸位不必担心,待治丧日再?来吊唁罢。”
今日来的多?为白敬之同僚,虽有交情?,但如今命案当前,也没几个人愿意多?惹麻烦,此言一出,其他?人从?善如流告辞,只那两位将军和姜离没动。
金永仁便?道:“多?亏付将军和钱将军身手敏捷,只是不知此事会如何查下?去。”
见姜离不认识这二人,金永仁道:“薛姑娘,这两位将军乃敬之早年病患,后来两家多?有走动,这些年敬之常在地方当差,他?们在长安对白氏多?有照应。”
这二人皆过而立之龄,钱世杰在御林军当差,付冕则在神策军中供职,二人皆是官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后更拜入江湖名门,非寻常武将可比,因此适才宁珏才未逃脱。
姜离点头示意,又唏嘘道:“可惜我连白太医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这话一出,白珉跪在榻边悲痛更甚,“宁家公子到底与?老爷有何仇怨啊,为何要致老爷于?死地,老爷就要离开长安了,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他?哭嚎着,其他?仆从?也跟着落泪,姜离自不信宁珏是凶手,便?近前道:“近日白太医可有何异样吗?”
白珉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啊,近日老爷去过太医署几次,其他?时间要么安排宅邸田产与?遣散仆从?事宜,要么就是去辞别?故旧,哪有什么异常呢?”
说至此,白珉望着十来个仆从?道:“老爷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府中旧仆跟了老爷多?年,但凡带不走的都重金遣散,放眼长安城,没有比老爷更厚道的主?家了,为什么,宁公子为什么要害老爷啊,金大人,岳大人,两位将军,求你们一定要给老爷讨个公道啊。”
白珉说着又磕起?头来,金永仁几人互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岳柏恩往正北方向的夜空看一眼,“等等吧,敬之能不能有这个公道,等裴少卿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夜色已深,裴晏与?龚铭到太极殿外时,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刚入殿门,便?见堂中已站了不少人,姚璋侍立在景德帝身边,肃王一脸的幸灾乐祸,太子则黑沉着脸,兵部尚书宁胥远佝偻着背脊一脸担忧,薛琦也惴惴不安地立在侧。在几人身后,还站着几位六部老臣,显然,这场面已超出了一位太医之死该有的震动。
待裴晏禀明经过,景德帝喜怒难辨的面上出现了几分?阴郁,“所以,不是你宁珏杀了人,而是你宁珏……刚好撞见了杀人现场?”
宁珏自进殿便?未敢起?身,此刻白着脸道:“陛下?明鉴,微臣当真冤枉,微臣确有潜入白府之行,可杀人的当真不是微臣,微臣和白敬之毫无仇怨,为何杀人呢?”
景德帝冷冷道:“那你又为何潜入白府呢?”
宁珏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一双眸子也急速转动起?来,然而景德帝盯着他?半晌,他?也难给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显然是有何难以企口?之由。
景德帝面露失望,一旁的肃王这时遗憾道:“游之,你前些年一心向往江湖行侠,如今刚回长安半年,本以为你已改了性子,可没想到父皇这般看重你还让你进了拱卫司,你却闯出这样大的祸事,白太医虽已经辞官,可他?救人无数,不说在长安,这些年在地方都多?有美名,你怎敢如此大胆?”
他?如此言辞,太子也不甘示弱,“二弟慎言,宁珏行事无状,可他?既喊冤,那此案必有内情?,如今大理寺与?刑部还未给他?定罪,二弟如何断言就是他?杀了人?”
肃王嘲弄道:“那他?为何夜闯白府呢?”
见肃王如此,宁珏愈发气红了眼,“陛下?,微臣夜闯白府确有原由,只是眼下?还不能说明,白太医死的突然,焉知不是他?有别?的仇家?万一是旁人要他?死呢?”
肃王眼风轻斜而来,“言语不详,视为狡辩,明明被在场十多?人抓个正着,大理寺也说房前屋后只有你一人的踪迹,如今在父皇跟前还敢狡辩?!”
宁珏自是不服,但他?尚未开口?,宁胥远已跪了下?来,“请陛下?明鉴,宁氏忠君报国,微臣以宁氏一族担保,宁珏再?如何纨绔也做不出杀人之事,请陛下?明查。”
看着年迈的父亲伏地扣头,宁珏面上也生出两分?悔痛来。
这厢裴晏上前半步道:“陛下?,此案眼下?来看,宁珏的嫌疑的确很?大,但杀人尚需动机,即便?宁珏真是凶手也还需深查,请陛下?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大理寺一定查个明明白白,给陛下?一个交代”
肃王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晏,“众所周知,鹤臣你与?宁珏乃是同门师兄,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只怕不合适”
裴晏一默,“陛下?,为求公正,大理寺可与?刑部同查。”
肃王还要再?说,景德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罢,近日乱子太多?,此事就交给大理寺与?刑部,半月之内,朕要知道白敬之到底因何而死。”
裴晏和龚铭一同领命,肃王犹豫一瞬到底不再?多?言,见太子面黑如锅底,他?心底多?有快意,面上诚恳道:“父皇尚在病中,千万以龙体为要,这些事出的频繁,父皇若连日气恼难免伤身,皇兄和宁尚书都知道错了。”
短短月余,先有高晖流放,如今宁珏也成了杀人凶手,一个高氏,一个宁家,太子的左膀右臂先后沦为阶下?之囚,即便?不致命,可接二连三的出事,景德帝再?如何宽容,也会对太子心生不满,更遑论父子二人早有嫌隙。
太子后槽牙狠咬,此时上前半步道:“父皇龙体为要,是儿子管教不力让父皇烦忧了,不过,近日也不是没有喜事”
肃王听得一愣,高家和宁家接连犯错,还能有喜事?
连景德帝也有些奇怪,“喜事?”
太子扯出笑来,“太子妃已有孕近三月,恭喜父皇要添孙儿了。”
此言一出,殿内猝然一静,便?是宁珏都惊得瞪大了眼睛,薛兰时十多?年难有身孕,怎么如今还能再?孕?此念一出,宁珏立刻想到了姜离
几乎是同时,殿内其他?人也想到了姜离,薛兰时求子多?年,如今薛氏大小姐才回来半年便?有了喜讯,除了姜离,还能是谁的功劳?
“你所言当真?”景德帝到底展颜。
太子也笑道:“不敢欺瞒父皇,泠儿前几日已诊出了喜脉,只是太子妃身子弱,这才未敢张扬,这几日调理下?来胎像已稳了。”
于?世忠眼珠儿一转,连忙道:“恭喜陛下?,陛下?要有小皇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