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姜离已验过程秋实遗体,自?知他?确是为人所害,她?便问:“你怀疑他?的死,是因为那两个孩子?”
马源重重点头,“不错,因那两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负责采买的大管事,名唤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名唤展跃,都是有头有脸的王府家奴,他?们家中的孩儿也比其他?孩子更?得脸些,一早送入王府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儿的”
肃王与段严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李瑛,今岁十五,其人幼时体弱多病,五岁时从马背上?摔下?成了瘸子,从那以后,便极少在外露面。后来多年段颜也有求子之意,奈何有过两次身孕,皆未保住孩儿,肃王又纳姬妾,也未达愿。
马源沉声道:“当年那两个孩子前后脚过世,这两人都去程大夫那里大闹了一场,尤其是那展跃,他?是武人,还对程大夫动了手,后来还是肃王殿下出面才平息。他?们两家面上?虽不敢造次了,可他?们心底还是记恨的,程大夫治好了那么?多人,偏偏他?们的孩子死了,你说他们心底怎能服气?且那展家的孩子还是独子。再加上程大夫一直得王爷看重,他?们没办法在明面上?报仇,自?然便会?下?黑手,什么?病逝,才不可能是病逝!”
裴晏又问:“你当年可曾调查过这二人?”
马源道:“当年不止我,但凡被程大夫救过性命,又并非王府家奴的,都有过怀疑,只是其他?人不敢问,只有我问了。我当时的确私自探问了一番,得知展跃和杨培一直不死心,还去翻找过年前程大夫给他们孩子治病的医案和医方,可能想抓住程大夫什么?把柄。此事也闹得程大夫忧心忡忡,大受打击,过年之后就没见他?高兴过,这期间?,他?自?己也心生退意。我记得那年三月初去看望他?时,他?已经生了离府隐退之心。”
程秋实是在三?月底过世,若因那两个孩童之故想离府,也算情?有可原,而那两个孩子的父母若是要为子报仇,也的确可能动了杀心。
但裴晏道:“若无实证,他?们怎敢动肃王亲信?但若他?们当真找到了程秋实误诊的证据,便极可能下?黑手了”
马源涩然道:“道理是如此,但我实在不信程大夫会?误诊,当时患病的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孕中妇人,能留在府中施救的程大夫都救活了,唯一没救过来的只有两个体弱的老人和这两个孩子,我不信是误诊,只能说那两个孩子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因那救命之恩,马源如今仍坚定不移维护程秋实。
裴晏这时看向姜离,见她?一副沉思之状,便问:“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姜离眼底寒芒闪动,又问马源,“程大夫炼药制药是何时结束的?”
马源道:“就是在腊月中旬吧,当时那两书童没了,疫病也除了,再加上?又快过年了,自?然便不再炼药了”
姜离又问:“当年程大夫可救活了别的孩童?”
“那是自?然,府里上?上?下?下?孩子不少,还有的家奴孩子在外头,也向程大夫求了方子回去,也都救回来了”
马源说完有些纳闷地看着姜离,不明白她?何以由此一问。
姜离又沉默片刻,看向裴晏道:“那两个书童的家人如今何在?”
裴晏记性极好,道:“展跃和杨培,这二人如今已经不在肃王府家仆名单之中了,但何时离府,因何离府,还需要再查。”
姜离点点头,又看向马源道:“你可知道一位名叫白敬之的太医?”
马源茫然摇头,“没怎么?听说过,当年王府上?下?患病都是找程大夫的,程大夫去后,王府应该有新的府医了。”
姜离颔首,一时再没什么?可问,裴晏见状便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下?,这两日先住在此地,有人在此照顾你。”
马源连忙拱手,“是,多谢大人,若能为程大夫伸冤,我下?半生也能安稳度日了。”
待马源离去,裴晏看向姜离,“你有何猜测?”
姜离看向裴晏,“这一切都太巧合了,程秋实没救回来的书童七八岁,与皇太孙正是一个年纪,这两个孩子在腊月中过世,他?们过世之后,程秋实便停止炼药,而很快,皇太孙便在除夕夜过世,前后就差了半个月。且我还记得,当年皇太孙染病之后久治不愈,也是因后遗症之故,他?的肺脏与肾脏为病邪所侵,也一度出现?过那两个孩子的症状。而程秋实后来生了离开王府之意,会?否是他?也想到自?己活不久了呢?”
裴晏面色陡然寒峻,“你是说,程秋实不是没救过来人,而很可能是他?在用那两个孩子”
医者仁心,姜离最不愿往此种可能想,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用医家所学往最坏的可能推演,她?深吸口气道:“他?很可能在拿那两个孩子试药。”
裴晏惊心道:“得找到那两家人查问当年细节。”
姜离颔首,想到离查明真相越来越近,她?不禁有些心潮起伏,“如果程秋实当真用那两个孩子试药下?毒,那肃王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只是我们还需要证据。”
说至此,她?定神道:“肃王身边有人试毒,但最终这毒还得送入东宫让皇太孙服下?,当年有机会?接触到东宫用药的,除了那一众太医,还有贴身照看皇太孙的侍婢宫人,但这些人后来都被处死,已无人证,可惜宁珏如今还被关着,否则倒可想法子见宁娘娘”
话音落下?,却见裴晏面覆寒霜未接话,她?便问:“怎么??”
裴晏深长道:“若按你所言,肃王府的程秋实负责炼药试药,但他?只是个府医,手还伸不到替皇太孙诊病上?去,那么?想办法将毒药送入东宫的,会?不会?正是白敬之”
姜离脑海中闪过一念,一切似乎都明晰起来,“确有此可能!”
第196章 肾痨之疾
翌日清晨, 姜离带着怀夕到?白敬之府上时,岳柏恩已到?了两炷香功夫。
他今日多带了两个医师,见姜离过来,指着满屋子案卷道:“薛姑娘, 昨日我已将屋内卷宗大概分了类目, 和白珉商议之后, 所有旧年记录他都不留了,近两年的案卷,关于小儿?病和妇人病的我们也可带走?, 另有三五本敬之这些?年自编的医书手稿他要带回去给嫂夫人留念,如此便简单的多了”
姜离看着满屋案卷倒有些?动容,“白管事?有这份心?很是不易。”
这些?医家记录可算白敬之毕生心?血,若白珉存歹心?, 便是拿出?去典卖也有医家愿意高价收买,可他如今竟将十之有九都捐献了出?来,实在令人感佩。
姜离便挽袖近前?, 视线缓缓扫过眼前?案卷, 忽然拿起一卷道:“白太医不仅医术精湛, 还?极通药理, 竟还?去过这样多地方采药”
姜离手中拿着的是一本药草志, 多记载着白敬之这几年在外任职时, 去各处名山大川采药时的见闻,尤其将百药习性与药理记录的极其详细。
岳柏恩便道:“姑娘有所不知, 白氏祖上乃是药农起家,后来行医济世有了声望, 但药理仍是白氏医道之根基,他们幼时开蒙所学?的不是千字文, 而是神?农本草经,你便知白氏多执擅此道了,早年间敬之为医工时,便管着衙门采购药材的差事?,不管是哪家送来的药材,他只需一眼看过去便能明辨优劣,当时外头?的皇商人人都怕他。”
姜离面?露佩服,“原来如此,有白太医掌眼,想来送入内宫的药材没?出?过岔子。”
岳柏恩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白珉自外走?了进来,他身?着麻衣,身?后带着两个小厮,二人手中拿着托盘,是来送茶点的。
见了礼,白珉叹道:“如今府里剩下的人不多了,难免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说着茶水递了上来,姜离便问:“白管事?开始遣散仆从了吗?”
白珉道:“是啊,本来这些?事?老爷已经安排好了,按理,要等月中我们离开之时他们才能回乡,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留下也害怕,想走?的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姜离不禁道:“如今案子还?未查清楚,就这么走?了吗?”
“姑娘放心?,这些?都是禀告过裴大人和龚侍郎的,都是确定与案子无关之人。”白珉话音落下,见岳柏恩空着手未动茶点,便自己端着茶盏上前?来,“大人请用茶吧,这么多案卷,今日只怕也是看不完的”
岳柏恩手中还?有一卷书册,闻言目光留在书册之上,单手来接茶盏,待他将茶盏拖住,白珉便松了手,可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那茶盏摇晃着一倾,直直朝着岳柏恩身?边桌案滑落下去,“啪”的一声,茶水尽数倒在了桌案卷宗之上。
这变故吓了众人一跳,姜离转头?一看,先瞧见岳柏恩被烫的直甩手,“岳大人”
“别管我别管我,先救册子!”
热茶滚烫,岳柏恩顷刻红了掌心?,袍摆也被茶水打湿,他抖着袍摆后退两步,姜离几人只好先听他的去救被打湿的书册。
“还?好还?好,只有最上面?的被打湿了。”
前?来帮忙的医师松了口气,姜离也连忙抱起一摞书册移位,可就在她将书册放置在另一侧桌案上时,一本夹在中间的文卷引得?了她的注意,她抽出?那本案卷,刚翻开看了两眼眼底便是一亮,“白太医还?研究过肾痨之症?”
此言一出?,太医署三人都看了过来,岳柏恩轻咦一声,顾不上掌心?之痛,先两步上前?来,“肾痨之症?没?听敬之说过啊,这上面?的医案还?不少呢”
这便是宁珏提到?的案卷,当日宁珏黑灯瞎火未看明白,此时姜离却看得?有些?心?惊,“这些?病患……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除了肾痨之症,还?有不少并发之症,都是病入膏肓之人,白管事?,白太医怎么会给这么多人看病?”
白珉闻言有些?纳闷,近前?看了看,一时想起了什么,“小人想起来了,这些?病患多是老爷在地方上看过的,小人也不懂,反正这些?年老爷时常记录此症,此症多为绝症,老爷或许是想研究治法,想来也没?什么古怪的吧?”
姜离不禁问:“白太医只给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看?”
白珉迟疑道:“小人也只粗通些?药理,若未记错,老爷给其他年岁的男子女子都看的,但只记这些人的病况”
说着话,他扫视了一圈屋子,“这案卷……从前?老爷十分宝贝,如今……罢了罢了,若大人觉得?有用,便一并带回去吧。”
岳柏恩又道:“确是古怪,看来敬之只想深究这个年岁的男子肾痨,难道从前?敬之在此症上有何遗憾?”
白珉眼神?闪了闪,“小、小人不记得了。”
白珉与岳柏恩相?识日久,这古怪神?色连姜离都看得?出?来,岳柏恩自也瞧出?不对,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发问,白珉道:“那小人就先去守灵了,大人和姑娘有何吩咐让他们来寻小人便是。”
白珉说完便走?,岳柏恩犹豫一瞬,到?底不曾多问,一转眸,却见姜离面容寒霜,一副凝重?之态,“怎么了薛姑娘?”
姜离道:“二十多岁患了肾痨之症的男子,我倒是想起来长安城中的一位贵人,我也是今日才听说过他,不过他已经过世多年了,岳大人或许不知道此人。”
岳柏恩一愕,“姑娘知道?是何人呢?”
姜离便平静道:“据说当年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症过世,大人可知道?”
岳柏恩面?色微僵,“淮安郡王,姑娘是从何处听说的?”
姜离犹豫片刻,“此事?说来话长……大人刚才说白太医有何遗憾,会不会就是遗憾此事?呢?都说长安城的世家贵胄皆是互相?熟识,那白太医可认识这位郡王?”
岳柏恩磕绊道:“应、应是认得?,但那位郡王已经过世多年,敬之此行,不一定与那位郡王有关,先将这案卷带回太医署罢。”
姜离点点头?将文卷递过去,一转头?又去看别的书册,岳柏恩捧着那案卷多看了两眼,一时心?事?重?重?起来。
如此帮忙辨析至申时,前?院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几人回身?去看,便见裴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行至门口,目光扫过姜离,道:“薛姑娘和岳大人在的正好,有两张医方请你们看看”
话音落下,他递上两张黄纸来,其上分别写着十多味药材。
岳柏恩接过,姜离也近前?来看,很快,岳柏恩道:“这方中有炙黄芪、炒白术、炙甘草,还?有杏仁、陈皮、半夏,蒸百部与知母,青蒿子与炙鸡今。乃治肺脏气阴不足,肝经气火有余,脾胃运化不健,有宜益肺气,健脾胃,佐以肃肺、顺气、清热之效。应该是治肺痨之症,这另一方多用了两味性烈之药,效用相?差无几。”
姜离一看便猜到?了方子来处,便也不多言,裴晏便道:“这是白太医给莲星开的方子,我们的人去药铺找足了经方,看来并无错处。”
姜离道:“方子不可能有错,醉欢楼之人呢?”
裴晏沉声道:“当日前?后皆不止一人守在莲星身?边,他们可互相?作证,且那日的水食与汤药后来都已经打扫干净,如今已经无从查证,但从厨房和送茶水的侍婢走?访看来,侍婢所送皆是从厨房与茶水房拿取,路上下毒之机并不足。”
岳柏恩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犹豫着道:“如此,便无法证明莲星中毒与宁珏无关,既无法证明,那是否当眼见为实呢?”
第197章 礼物之疑
宁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个现行, 自然算得上眼见为实。
不仅岳柏恩如此想,案发已第三日?,连朝野之?上也满是对宁氏的弹劾之?声。
裴晏道:“岳大人放心,若真是宁珏所为, 大理寺必不会?偏袒他, 只是我们昨日?去宁府探查过, 并未找到宁家私藏月中霜之?毒的痕迹,虽不能?证明莲星之?死与宁珏无关,却也无法?证明宁珏当真杀了人, 更紧要?的是,白太医死亡现场也还?有诸多疑点未解。”
岳柏恩谨慎道:“其实我也想不通宁珏为何害人,只是若敬之?当真发现了醉欢楼那位姑娘被下?毒,宁珏岂非有了理由”
话音落下?, 院门处又进来两人,正是得了消息前来的白珉,他听见了岳柏恩所言, 待向裴晏见了礼, 一脸的欲言又止之?色。
岳柏恩见状忙道:“白珉, 你如何说?”
白珉犹豫片刻, “小人知道大人想为我们老?爷伸冤, 可小人这两日?一直在想老?爷那天晚上言行, 他……他当真没说过什么下?毒之?语。”
岳柏恩一愣,宁珏被抓个正着, 十之?八九便是凶手,如今只缺一个杀人动机了, 白珉却怎么帮着大理寺说话?
他快速地瞄了裴晏一眼,“白珉, 你可想清楚了?”
白珉苦涩道:“自然是真的,但凡莲星姑娘的病有何隐情,小人如何看不出来?小人照顾了老?爷二十多年,再没有旁人比小人更懂老?爷了,老?爷见惯了生死,当夜只有对莲星姑娘的悲悯,半点儿没有知道了秘密却不敢说破之?感。”
岳柏恩不由道:“那按你所言真是奇了怪了,宁珏好好的世家公?子?,做那翻墙入院的小贼做什么?他总之?是对敬之?不怀好意的吧?”
白珉面生愤慨道:“小人也认为那宁珏定是凶手无疑,可他要?害我们的老?爷的动机应当和莲星姑娘无关吧,除非……他做贼心虚先下?手为强?”
白珉做为白敬之?亲信,应对宁珏恨之?入骨,可在给莲星看病之?事上他却很是分明,如此,倒让裴晏和姜离对他刮目相待。
裴晏道:“眼下?莲星姑娘之?死尚未查清,衙门暂不做论断。”
白珉沉沉叹了口气,问?道:“那大人,回春堂内的家具器物?何时能?动?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眼看着好些人都想早些回乡,趁着他们还?在,小人想按老?爷生前的安排,把该处置的处置了,尤其佛堂里那些东西”
裴晏蹙眉道:“按规矩结案之?前一应证物?皆不可挪动,佛堂里的东西你要?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