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6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付云慈攥紧身侧锦被,痛声道:“我……我听到他在与一女子私会……”

  姜离眉头大皱,“可看清是谁?”

  付云慈含泪摇头,“那女子说话声极低,我未听清言辞,只听徐令则说他先行一步免得叫人撞见,又说马车就在北门外,让那女子慢一步出来,我彼时思绪混乱,竟无捉奸之勇,等我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道脚步声远去,我走出石碑,看见个背影纤瘦的紫衣女子走向北门,我犹豫一阵,到底不想自欺欺人,便悄悄跟了上去。”

  付云慈呼吸急促起来,“我出了北门,二人都不见了踪影,而周围只有那片竹林最为僻静,当时天阴欲雪,我到了林中,光线更为昏昧,短短一条路我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刻钟,却仍是未见人,而这时,天上也飘起碎雪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又想着最后再找一圈,便往竹林尽头走去,眼看着要出竹林了,我终于看到远处半坡上停了辆青帷马车,我彼时气血上涌,想冲上去问个清楚,可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她语声轻颤,人也发起抖来,“我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自始至终,我未瞧见徐令则和那女子正脸,亦不敢置信,徐令则会与那新娘屠夫有关……”

  姜离倾身为她拭泪,“所以你昨日醒来,又害怕又不敢说。”

  付云慈微微颔首,“我确信没有听错,可……可我也并没有当面抓到二人,我与他婚期将近,此事一旦让父亲母亲知道,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说我是被新娘屠夫袭击,我自不好轻易让他背上杀人凶犯之名,而他若真是新娘屠夫,那……那简直比他与人私会更为可怖,这么多年,我到底心悦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离沉定道:“你既不敢置信,那便更要探个究竟,与人私会是你亲耳所听,后来的意外也自有法子查个明白……”

  她默了默,还是问:“后来你是如何逃脱的?”

  付云慈面色微白,瞳底惊恐更甚,姜离见状,用未受伤的左手将她手握了住,“付姑娘,付世子没有说错,你是我回长安救的第一个性命垂危之人,我很想帮你,你若不愿让其他人知晓,我自己便可替你探查。”

  付云慈惊惧一滞,有些怔愣地看着姜离,姜离弯了弯唇,“你说我像你故友,那想来我们是有缘的,更何况我也是女子,我明白你的顾虑,那些遭遇对至亲尚难启口,更何况是对全是男子的官府中人?”

  姜离目光轻柔,语调更是温和,几句话说在付云慈心坎上,令她委屈更甚,心结却微微一松,她低泣道:“那日……那日我醒来天色已黑了,我、我的衣襟被解开,有人呼吸粗重地贴靠在我身上……”

  付云慈牙关一咬,似回忆不下去,姜离握紧她的手,“付姑娘,那夜被欺负的是前日之你,非此刻之你,你再不会经历同样的苦楚,但我们要替那夜的你讨还公道,将那恶人绳之以法,那恶人已害了五位无辜的姑娘……”

  回忆与口述似再亲历一次羞辱,姜离所言却让付云慈抽离出几分。

  她深吸口气,艰难道:“我、我察觉到一只明显是男人的手在我胸前动作,我猛然清醒,一把将身上人推了开,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而那人反应极快,一巴掌便将我打翻,后来……后来我拼命喊叫,又与他拉扯推搡,一开始他似乎不愿要我性命,可渐渐地,我听见那人呼吸声越来越重,某一刻,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我胸口钻心一疼,也在这时,我从马车门口跌了出去……”

  “我跌在地上,因怕极了,竟觉不出痛楚,看着远处似有火光,我立刻朝那火光奔去,我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跑到了何处,而身后脚步声迅疾,更吓得我不敢回头,也不知跑了多久,我跌滚在地,意识亦恍惚起来,最后我只记得自己倒在雪地里,身上又疼又冷,我以为我活不下来了……”

  她疾快地喘了口气,像一场噩梦终于结束,“彻底清醒时,便是那天早上了。”

  待她平复片刻,姜离复问:“是以,在马车里,你未看清凶手面容,也未听见他再说话?那此人是不是徐令则呢?”

  付云慈点头又摇头,“马车里漆黑一片,那人面上似还蒙了黑布,我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是个身形清瘦的,且我那时脑子混沌,也无暇多想,他自始至终不曾说话,至于是不是徐令则……我辨不清楚,但我、我更倾向于不是他。”

  姜离蹙眉,“何以见得?”

  付云慈怔怔望着帐顶,“说不上来,可能是呼吸,也可能是力气,徐令则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制服不了我,与我搏斗那人,虽然力气不小,可我拼死挣扎之下,他竟让我逃了,至少他应是不会武艺的……”

  姜离沉思着,“我此前便有过怀疑,如今得了你的肯定,便更该查了,要查明徐令则与何人私会、是不是新娘屠夫,都不算难,你只需安心等消息便可。”

  这般一言,付云慈又哽咽道:“我已声名狼藉,倒也无法苛责他人。”

  姜离不赞同地摇头,“你是为人污蔑,既是谣言,便定有澄清之日,裴少卿适才说已经查到了几分眉目,你等好消息便可。”

  付云慈哀叹道:“谣言是假,我遭玷辱却是真,姑娘在江湖长大不拘小节,但我长在长安,太明白女子声名尽毁的下场,女子贞洁与性命一般紧要,自古失了贞洁之人,倘若去死还可得一二同情,可若连死也不愿,那便是恬不知耻不配为女子,我如今……”

  姜离严肃起来,“付姑娘,何为贞洁?坚韧不屈为贞,品德高尚为洁,你如今只是受了伤,便真到最坏一步,女子的贞洁也从不在罗裙之下。那谣言正是要用‘贞洁’二字摧你心志,你若为此绝望寻死,岂非正遂始作俑者之愿?”

  付云慈听得怔愣,片刻后,她眼底阴翳微散,惭愧道:“枉我自幼读书,却不比姑娘坚强通透,姑娘说的不错,我不该自弃……”

  她往外间看一眼,“再怎么样,也要知道是谁在害我。”

  姜离心底微松,这时付云慈又道:“今日之事,请姑娘先瞒着我父亲母亲,阿珩性子冲动,但幸好有裴世子看着他,若他和裴世子问姑娘,姑娘便不必隐瞒吧。”

  姜离点头,付云慈道:“裴世子与我交集虽不多,待阿珩却极好,他人素来中正,值得托付,只是如姑娘所言,那些经历,我对着男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如今得姑娘开解,若能让裴世子抓住那恶贼,也不枉我受这一场劫难。”

  听见此言,姜离一颗心算彻底落了地,“你放心,我明白怎么做,那徐令则如何办?他适才说不信外头谣言,但需听你亲口否认。”

  付云慈神色一时不忍,一时伤怀,最终摇头道:“查明内情之前,我与他不必多言,还要我亲口否认那无稽谣传,则更是可笑。”

  姜离应好,再为她请脉后出了内室。

  外间柳氏几人担心不已,见她露面立刻迎了上来,“薛姑娘……”

  姜离温和道:“夫人去给付姑娘喂汤药吧。”

  柳氏一听便知付云慈情志已改,立刻叫上翠嬷嬷几人往内室而去,徐令则这时上前来,“薛姑娘,阿慈如何了?”

  姜离面色微沉,“徐公子请回吧。”

  徐令则急切地看向内室,“可是……”

  姜离道:“公子若信付姑娘,何需得她一言?何况,她如今伤势未缓,公子见她,只会令她徒增伤心罢了。”

  徐令则欲言又止,付云珩哼道:“徐大哥,你我两家相交多年,事已至此,一切以我姐姐身体为重,你不会连这一点都为难吧?”

  徐令则面上青白交加,苦笑道:“这是自然的,那也好,改日我亲自向阿慈赔罪,回去之后我也会查那谣言来处,好好照顾阿慈吧。”

  徐令则说完拱手告辞,王妈妈几人也快步而去。

  他们一走,姜离便转身看向裴晏,然而这一看,却见裴晏的目光一早就落在她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她受伤的手上。她将手侧了侧,开门见山道:“裴大人,付世子,付姑娘已经将那日记得的告知于我,但此事,她也仅限你们知晓。”

  裴晏上前两步,付云珩也将门口的侍从遣远了些,姜离省去令付云慈难堪的细节,从头至尾将她那日遭遇说了一遍。

  付云珩气得眼瞪如玲,姜离话音刚落,他便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日姑娘怀疑的是对的,姐姐不可能轻易涉险,好一个徐令则,他和新娘屠夫是否有关先不说,可他竟然敢与其他女子私会?!”

  他恨不能追上去找徐令则讨要说法,但裴晏却蹙眉道:“有些古怪。”

  姜离疑问地看着他,裴晏道:“昨日我已调查过徐令则和徐府其他主人的行踪,徐老夫人和徐夫人未曾出门,徐将军人在巡防营整日未归,而徐令则正如他片刻前所言,他那日申时到了巡防营,至二更天才离去”

  姜离疑惑道:“他在营中,可是时刻有人证?”

  裴晏摇头,“此事是从巡防营正门营卫处所得,但巡防营不止正门可出,再加上徐令则的身份,他若想掩人耳目,多的是法子躲过营卫,既有付姑娘证词,我自再派人细查,但她说凶手袭击她之后,再未发一言,倒有些古怪。”

  付云珩不敢置信道:“莫不真是徐令则?”

  姜离迟疑道,“你姐姐虽说那人一开始不愿意要她性命,但另一点她说的也对,徐令则是练家子,不可能制不住她,且此前已有五位受害者,只需要调查徐令则那几日的行踪,便可查出他是否有是新娘屠夫的可能。”

  裴晏颔首,“这不难,付姑娘可有仔细描述凶手身形?”

  姜离摇头,“她那时刚醒来,又中过迷药受过伤,只看出个清瘦轮廓……”

  裴晏点头,却又抱疑道:“她从碑林看到私会,再到走入竹林遇见凶手,前后不过两刻钟时间,若凶手不是徐令则,这也太过巧合了些。”

  付云珩心有余悸道:“这两年徐家势大,和我们府上渐有疏远,但要说他是新娘屠夫,那也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姜离这时又问:“裴大人说已经查到了谣言眉目?”

  裴晏应是,“今日一早,伯府尚未来禀,我便已听到了流言,当下奇怪,便命九思去暗查了一圈,眼下得的线索是,流言是昨夜从东市传开的。”

  付云珩瞪大眼瞳,“东市?!东市夜夜笙歌,有什么消息在那里一放,第二日便能传遍整个长安城,真是有人故意害我姐姐!”

  裴晏继续道:“查到了几家最早流传此事的酒肆茶肆,但因东市夜里来往人多,具体何人传播尚未定论,还需要些时间。”

  正说着话,门外走来个年轻俊秀的小厮,正是裴晏身边的九思,他禀告道:“世子,衙门那边来了消息……”

  他话音一断,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裴晏道:“直言。”

  九思忙道:“说钱姑娘的颅骨和下身找到了,仵作已查验过,还是没有太多线索,也依旧无法断定死者是否在生前遭受侵犯。”

  姜离听得皱眉,“还无法断定死者是否受过侵犯?”

  裴晏沉声道:“不错,夏天的三位受害者遗体腐烂的厉害,后两位受害者一是分尸太碎,二是凶手有意令尸体腐坏后再抛尸,再加上衙门的仵作年轻,尤不擅验女尸,凭现有残损的遗体,他至今无法给出定论。”

  姜离默了默,又往内室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付云慈痛苦的描述,她定声道:“裴少卿可能让我试试?”

第007章 验尸

  去往义庄的马车上,怀夕小脸皱作一团,“您是医家不是仵作,如今是在长安,与咱们在江湖上帮忙敛尸可不一样……”

  姜离平静道:“医家与仵作多有相通之处,而当今世道女医寥寥,患病的女子忌讳男医也常忍病不治,如此往复,世间大夫对妇人病理所知愈少,后来还有‘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的说法,正是将妇人病当做疑难杂症之言,所幸我初学医时便与师父学治妇人病,治活人与看尸体虽不同,但万一帮上忙,也可早日为阿慈抓到凶手。”

  怀夕瘪嘴道:“这世上女子都困于后宅,能似姑娘这般自幼研习医理者实在不多,再加上外头那些有名望的大夫没几个人愿意收女徒弟,女子求学无门,女医也就更少了,不过真没想到姑娘起初是学治妇人病的……”

  怀夕的话让姜离有些恍惚。

  景德二十六年初,七岁的她流落至蒲州普救寺济病坊,至五月初夏,连日的暴雨令洛河决堤,洛河两岸灾民死伤上万,她与寺里的师父下山救灾时,遇到了同样前来赈灾的虞清苓与魏阶。

  广安伯魏氏世代医道传家,魏阶更是大周百余年来最年轻的太医令,他的夫人虞清苓出自长安虞氏旁支,少时拜江湖医家为师,尤擅妇人病,她仁心仁术,不畏艰辛,魏阶奉御令防治时疫,她也随行为受灾的妇人义诊。

  就在义诊时,虞清苓在一众济病坊孤儿中,发现了粗通药理的姜离,见她年仅七岁忙不停歇,又于医道颇有天赋,便动了收她为徒之心,后来虞清苓将她带回长安,第一课便是与她讲女子求医的难处……

  “姑娘,前面就到了!”

  怀夕一声轻呼打断姜离的回忆,她掀帘去看,便见马车已走入城南荒僻之地,不远处,几株覆雪的松柏掩着一座略显破败的合院,正是城南义庄。

  马车停稳时,裴晏和付云珩已等在门口,四个义庄守卫与两个大理寺都尉也等候在侧,见马车上走下来个冰肌玉骨的貌美姑娘时,几人都是一惊。

  付云珩有些担心地道:“薛姑娘,你可想好了?眼下可还有后悔的机会,这可不是寻常给人看病那么简单 ……”

  姜离失笑,“请世子带路吧。”

  裴晏微微摇头,先转身而入,姜离抬步跟上,付云珩则在她身边试探着问:“薛姑娘见过的死人应多是病逝吧?”

  义庄老旧,院内积雪更是被来往之人踩踏成一片泥泞,姜离徐徐而行,“江湖中多有仇杀毒杀,今夏徐州水患,我去救灾时还曾目睹过染疫的尸骸成堆,世子尽可安心。”

  付云珩一愣,“哦,我听说了,姑娘就是在救灾的时候被舅舅找到的。”

  正说着,最前面的义庄守卫葛杨道:“裴大人,宋仵作他们刚走没多久,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那钱姑娘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了。”

  葛杨边说边带路,入正堂后左转,过甬道到了处门窗紧闭的偏厅,葛杨掏出钥匙开锁,“几位姑娘的遗骸还是在此处”

  门一开,一股子阴冷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只见偏厅内停放着七八张木板床,五张盖有草席与毡毯,而每一处木板床前,都堆放着不少香烛瓜果等祭奠之物,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先一步跟着裴晏走了进去。

  付云珩轻掩口鼻,一脸嫌弃地磨蹭进门,葛杨笑道:“世子还未习惯呐?如今比夏天可是好了不知多少咯。”

  越往厅堂深处,臭味越是刺鼻,但因冬日凛寒抑制腐败,倒也还能忍受,裴晏也褪下斗篷交给九思,而后一把掀开了最近的草席

  看清板上景象,怀夕难以克制地干呕了一声。

  姜离眉头拧起,亦平复片刻才近前。

  眼前的木板丈余长,此刻正摆着一具青紫红白相间的残缺尸身,说是尸身,却是几十尸块拼合而成,但因尸块腐烂,上半身所缺亦多,便显得尤其骇人,而木板上首,一颗面皮腐烂的女子头颅,正渗人地仰放在几张朱砂画符上。

  这时名叫卢卓的都尉道:“大人,钱姑娘的头颅是在城东的广汇渠找到的,昨夜又下了雪,今晨这头颅被两个孩子发现冻在渠水里。”

  怀夕听得打了个抖,卢卓又道:“其下身是在广汇渠不远处的暗巷之中找到的,那里有处废弃的仓房,附近百姓喜欢把难处理的杂余之物堆在那里,今日一早,有拾荒的乞丐发现了裹着尸块的破布……”

  卢卓说的下身,乃是被一分为二的小腹至大腿根部,青紫的皮肉已冻硬,少许内脏腐烂的红黑污物也凝成一团,打眼一扫,这木板仿若菜市上卖肉的砧板,只是那些肉块,无一不是人的身体与器官。

  姜离压住喉头的呕意,“怀夕,护手套。”

  怀夕咬牙在医箱里一阵翻找,几步小跑递给姜离后,迅速撇过头不敢细看。

  姜离戴上护手挽起袖口,先往钱甘棠的头颅走去,她绕行半圈,倾身去看那青紫经脉暴凸的面皮与颈部……

  裴晏站在另一侧道:“凶手分尸是用刀斧,手法颇为粗暴,起初遇害的两人因尸体腐烂实在太过,除了些许淤伤外,甚至难已确定死因和凶器,直到第三位死者郑冉的遗体被发现,她被抛尸在城外野地,其中头颅、上半身被抛在一处泥潭边,但那几日秋阳烈烈,泥潭迅速干涸,裹泥的尸块也随之干瘪,反而留下了还算完好的伤痕。”

  “与分尸的伤口不同,她左胸伤口细长,且是生前伤,这才确定凶器为单刃短刀,这时再回验前两位受害者,在前胸发现了类似伤痕,后来第四位死者吴若涵的尸体虽然在污水渠被发现,但因初冬天寒,在其上半身也找到了相似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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