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第76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宋亦安磋磨片刻, 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薄汗,忍不住道:“这秦大公子的罪名不是已?经定了吗?如今有问?题的是那个叫余庆的小厮,怎么又需验骨?”

  裴晏道:“案子尚有疑点,你验便是。”

  宋亦安嘿笑一声不再多问?, 只一点点将焦黑的骨垢磋磨下来?,一刻钟后,他望着搓出来?的两三寸骨面道:“这骨头完好, 看?不出骨折的痕迹啊。”

  裴晏道:“确定无疑?”

  宋亦安不敢大意, “小人再试试。”

  宋亦安继续磋骨, 这时?九思从?外快步进来?, “公子, 去秦家铺子上的人回来?了, 说腊月二十九那日大公子的确去做过衣裳,选的是一块靛青蝉纹的料子, 要的袍子款式也十分简单,他们花了一天一夜便做出来?了, 后来?是余庆去取的,因是寻常小事, 都没人放在心上,又听说秦家二公子的惨剧,这事就更不起眼。”

  “靛青蝉纹……”姜离轻喃四字,又道:“秦柯当日穿的袍子正?是靛青蝉纹的绣样,且他的婢女说他最?喜靛青之色,他的冬衣一半都是靛青。”

  裴晏目光微凝,“把小厮带去衙门细问?。”

  九思应是,又道:“留在秦府的人刚才?也传了消息,说拱卫司去了府上账房,要查秦图南这么多年来?人情往来?的账目。”

  裴晏不置可否,“让他查。”

  九思拱手而去,姜离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知怎么生出几分不安来?,姚璋紧咬着秦氏的案子不放,若真被他查到什么来?就不妙了。

  姜离此念既出又看?了眼裴晏,见他面上八风不动,心底担忧更甚。

  又等了两刻钟,宋亦安看?着一大半露出来?的骨面,语气笃定了两分,“大人,这截腿骨当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真不像骨折过的”

  宋亦安说至此面容几变,又看?向?整具骸骨道:“不仅不像骨折过的,这死者两条腿的腿骨几乎一模一样,也不像是常年瘸腿之人,常年瘸腿之人,两条腿的骨骼肌理?皆有差异才?对,秦大公子不应该啊……”

  裴晏看?向?姜离,姜离也目光微亮,没多时?,二人并肩而出,上马车返回秦府。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疾驰,再回光德坊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几人利落下得车马,入府后直奔秦柯的院子,但刚走到近前,便听院内传来?一片哭喊声

  “三公子!我们伺候公子多年,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不能如此抛下我们啊。”

  “公子!公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啊!”

  哭诉未落,又传来?章平忧心之声,“姨娘,公子如今这样子哪经得起这么闹?公子养伤不知要养几年,这几年可万万不敢贪女色。”

  魏姨娘被哭的焦头烂额,一听章平所言,立刻怒骂道,“你们不过是几个奴儿,柯儿如今重伤在身,你们竟敢不服安排,来?这里这样闹!这几年柯儿真是将你们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还真存了飞上枝头的念想?发卖你们都是轻的!好,你们不愿被发卖是吗?那我今日打死一个是一个,来?人”

  “且慢”

  裴晏大步而入,魏姨娘和章平见裴晏忽然出现,面色皆是一变。

  魏姨娘压下怒意,恭敬道:“大人这是?”

  裴晏扫一眼几个跪地的丫头,“既是秦柯的丫头,可问?了秦柯之意?”

  章平忙上前道:“大人,公子尚且重伤呢,且适才?我们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他的意思也是听姨娘安排……”

  裴晏点头,又状似不经意问?:“魏姨娘想发卖丫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魏氏迟疑一瞬,解释道:“柯儿身边丫头本就太多,这几个仗着一副狐媚样子,扰的柯儿无心进学,我早就想发卖她们,此番柯儿出事回来?,本来?正?该她们几个照料柯儿,可她们几个却有躲懒之嫌……”

  “姨娘,天地良心,奴婢们怎敢躲懒啊?是公子伤得太重,我们不知如何照顾,且公子的伤势可怖,便是您看?着也发怵啊,可我们没有不尽心的。”

  此前那银簪婢女奋力?辩解,当着裴晏的面,魏氏又迟疑地看?了眼章平,“这事起初是章平向?我建议,我一想也是,如今秦家成这个样子,留这么多人也无用。”

  章平闻言面色僵了僵,却极其?镇定地解释,“这其实是三公子的意思,他从?前风流倜傥,与婢女们吟风弄月好不自在,可如今再看?到几位姐姐,想着他如今面目全非,心底自然极不好受……”

  他满眼哀戚,说的也算合乎情理?,魏氏想到亲儿子要丑陋一辈子,也禁不住眼眶微红。

  裴晏了然,又道:“听说秦柯那小厮也病了,小厮重病,贴身的婢女也要打发,如此一来?,秦柯身边得力?的便只剩下章平一人了。”

  章平眼皮一跳,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但这时?,裴晏欣然道:“有章平便好,当初帮秦耘杀人的还有一人,此人尚未抓住,若他承了秦耘遗志,说不定会来?谋害秦柯性命。”

  魏氏听得骇然,章平却微松了口气,“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三公子。”

  姜离站在裴晏身后不远处,眼底闪过诧异,而裴晏这时?又道:“那便好,我此来?还为了知会一声,秦耘的尸骸已?经被衙门收捡出来?,已?送到了城南义?庄,如何处置,还要看你们府里的意思。”

  魏氏立刻道:“这等丧尽天良的畜牲,自然是扔去乱葬岗了事,大理?寺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裴晏颔首,又轻飘飘往西北方向?看?去,“今夜是秦桢头七。”

  秦桢的灵堂就在西北方向?,魏氏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忌色,“是啊,是二公子的头七,二姨娘如今病着,府里也乱做一图,老爷的丧事未平,也没工夫给他做法?事了,等改日下葬再给他大办。”

  裴晏颔首,“今夜天色不好,又有疑凶未抓,大理?寺还是会留人守着,但天黑之后你们莫要随意走动,这几个丫头也换个时?日处置吧,免得节外生枝。”

  有他发话,魏氏自然应是,几个丫头也如蒙大赦,裴晏再无其?他交代,便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院子。

  见他带着众人离去,魏氏抚了抚心口,厌恶道:“都滚吧!”

  几个丫头忙不迭退走,魏氏一转身,却觉章平的表情有些古怪,“章平,你怎么了?你莫不是也害怕二公子的头七?”

  章平回过神来?,“小人不怕。”

  他不怕,魏氏却面容古怪道:“二公子生前便性子爆烈,更何况,他还是死于非命之人,都说这样的人死后戾气极大,是极易变成厉鬼的,本该好好给他做几场法?事,可……可如今实在是顾不上……”

  章平安抚道:“姨娘不必担心,人死灯灭,哪有那么多厉鬼。”

  魏氏抚着心口点头,“不错,何况害他的是秦耘,他就是变成了鬼,也应该去找秦耘,与咱们没关系……”

  章平嘴角抽搐两下,“是,您说的不错,您若实在害怕,不若早些歇下,这里由小人看?着就好,您也累了两日了。”

  时?过酉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魏氏往屋内看?,“你应付得来??”

  章平点头,“自然,您放心,反正?公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魏氏呼出口气,“我自是信你的,也好,那我回去歇着,若柯儿有何不妥,你立刻派人来?唤我便是。”

  章平送出几步,待魏氏走远,立刻转身进内室,又对那两个婢女道:“两位姐姐也去歇着吧,今夜我照看?三公子便是。”

  秦柯伤势骇人,今夜又是秦桢头七,任是谁都不想在今夜伺候,二人快步做退,待听见关门之声,章平脸色才?迅速一沉,他一个转身趴在床边道:“公子,刚才?裴大人来?了,说火场里的尸骨已?经找到,还阻止了三姨娘发卖她们。”

  闭着眸子的秦柯微微睁了眼,包扎严实的指尖微动,喉咙里发出极难听的嘶哑声,“不、不能留……”

  章平连忙道:“您放心,不会留,一个都不会留,只是府上连番出事,眼下已?死不得人,先让青书拖两月,那几个丫头早几日晚几日发卖也影响不了什么,实在不行,还有别的法?子,总之在您伤好之前,一个不留。”

  “大、大理?寺……”

  秦柯费力?地吐字,章平安抚道:“他们就算有怀疑,但事发在朔北,他们难找人证物证,其?他的证据也早就被我们毁的一干二净了,您只管放心,小人应付得来?。”

  听见此言,秦柯方重新闭上眸子,他身上仍在剧痛,实在无余力?应付其?他事。

  见他昏睡过去,章平又仔细地回想适才?所言,翻来?覆去的复盘了四五次,方才?肯定自己未曾说错话,他眉头舒展开,又放松精神坐去了窗前矮榻上。

  天色很快漆黑下来?,尚值隆冬,屋外寒风穿墙过院,幽幽咽咽之声,好似两处灵堂里的哭丧声,想到魏氏所言,章平心底有些发毛,忙将屋内四盏油灯尽数点燃,屋子亮堂起来?,章平心底悚然一扫而空,只专心照看?秦柯。

  二更时?分,厨房送来?汤药,章平给秦柯喂了半盏,想着长夜漫漫,又让厨房给自己送来?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点心,饮完热茶,又用了几块点心,尚未饱腹,章平便觉困意昏昏,遂靠在矮榻引枕之上打起了盹。

  也不知睡了多久,章平忽觉得身上冷意渗人,他揉着眼睛醒过神来?,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屋子里的寒风穿堂声格外清晰,而添足了桐油的灯盏竟全部?熄灭,寝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公子?公子可还睡着?”

  章平轻唤一声,回答他的仍然只有如泣如诉的风声,他料想秦柯未醒,一边放下心,一边又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他依稀记得火折子就放在榻几一角,忙不迭摸索着找,幽幽的风声掩盖了一切声息,屋子里分明只有他和秦柯,可不知为何,他听不到一点儿秦柯的呼吸声,却又觉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死死盯着他……

  就在他背脊溢出一片冷汗时?,火折子终于被他抓到。

  他指尖轻颤着拔掉盖子,“嗤”的轻响,一抹如豆的灯火映亮了身前榻几,眼见榻几上茶盏点心皆在,他紧绷的肩背微松,可一口气尚未呼出,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风声凄凄的屋子里,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自他身后飘来?。

  此念一出,章平头皮骤麻,他豁然转身,便见近在咫尺之地,一张血淋淋的鬼脸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第080章 揭破

  “啊”

  章平放声惊叫, 身子猛然后缩,手?中火折子也“吧嗒”坠地,榻几被他撞的茶盏碗碟叮当作响,屋内亦再度陷入黑暗。

  章平头皮炸汗, 下意识抓起碗碟往身前扔去, 然而那张鬼脸分明就在榻边, 可他扔出去的碗碟却穿过空气碎裂在地。

  冷汗如雨而下,章平大声呵斥,“谁!是谁?!”

  恐惧到极致, 人之六识也会失控,章平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手?脚也阵阵发软,他不住往矮榻角落缩退, 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适才那张血淋淋的鬼脸,他难以抑制地颤抖,牙 齿发出“咯咯”的响, 见无人答话, 他又厉声大喊起来,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是谁, 是谁在那”

  “章平, 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幽咽的寒风中, 熟悉的低哑之声响了起来,章平一听此声, 瞬间寒毛直竖,面上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可能的”

  “公子!公子醒醒!!”

  床榻就在不远处, 章平想喊醒秦柯,然而几声高喝落下,屋子里仍然只有他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声。

  “章平,我死的好惨啊……”

  阴森的话语似在逼近,章平只听得耳畔轰鸣做响,连呼吸都窒闷起来。

  “章平,我待你恩重如山,你怎么忍心啊……”

  “你怎么忍心害我死的这样惨啊?”

  幽幽的语声忽远忽近,章平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本来漆黑的视野之中不知怎么闪出几道鬼影,适才那张血淋淋的脸也似在朝他逼近,章平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往榻里爬,可好像真?被邪祟所侵,他身上力气快速抽离,人也瘫软下来。

  越是着急越是失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似有血腥气蔓延开?,他眼前一时是那鬼脸,一时又是那日秦桢的死状,恐惧没顶而来,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是你,那天?晚上是你……”

  “是你锁门,是你给阿福下药……”

  阴森的话语落定,章平怕的阵阵晕眩,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当夜之事只有他和大公子知晓,这……这真?是鬼魂不成?!

  下身涌出一股热流,他颤声道:“二公子,不,不是……”

  “是你,衙门查不出,但我知道,是你给我的参茶下药,是你送我回来,是你锁门,是你给阿福下药,你好狠的心啊,我对你总有恩德……”

  巨大的恐惧令章平心防溃败,到了这般境地,一切反而发自本能,他颤抖着质问,“恩德?!是不拿我们当人的恩德?还是草菅人命的恩德?!是,是我下药,是我锁门,我……我不过是为了义兄报仇,到了地底下,见到阎王爷我也绝不后悔,二公子到了黄泉路上,难道没有见到我那死不瞑目的义兄吗?”

  “你义兄是自己?摔下去,与我何干?”

  章平匍匐在榻角缩成一团,不管不顾地喊道:“是你戏弄他的!一切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干的!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见了阎王见了玉皇大帝,我也毫不后悔……”

  章平放声怒骂,而那道低哑之声却森森地笑起来……

  “替天?行道?你别忘了,你还害了春芳,你还给青书?下毒,他们总没有害你义兄,可你不也想让他们死吗?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章平带上了哭腔,“他们……谁让他们不走运?!反正都是些奴儿,早些死了还能早早去投个好胎,这些、这些事也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和老爷,是你们这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父子,你们秦府,你们秦府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你们逼我们,是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章平边哭边骂,半点?不敢停下,仿佛一停下那张鬼脸就要?扑上来。

  他喘气的功夫,那道森冷的声音又道:“父亲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了秦耘,竟如此胆大包天?,你自己?也是奴儿,你觉得自己?可怜,为何别的奴儿就该死……”

  章平被冷汗浸透,意识已有些狂乱,他豁出去似的道:“她们哪有我可怜?我也是奴儿!但我就要?干杀主?之事!人已经杀了,难道还能回头吗?我就是要?为大公子尽忠,你这种?东西如何配做我的主?子?!你再不甘不愿又能如何!你已经死了!我不信你能要?了我的命!”

上一篇:天宇开霁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