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李怀修真要被这女子的一番无理取闹的言辞气笑了, 他手臂用力, 直让人紧贴住自己的胸口,言语威胁,“小妖精,朕这便不讲道?理了?朕要打你?,早便打了。”
明裳咬着下唇, 哼哼唧唧的,“皇上?打得还少嘛?”
李怀修脑中嗡的一下, 不由得想起安寝时的情形,倘若那?时也?算上?,他确实没少打这女子。
偏生这人怕疼,每回都哭得他没法子。
李怀修喉骨轻滚,觉得好笑,也?不去计较方才这人的胡闹。
他拍了把女子的腰臀,习以为常地使唤,“去,把朕的折子捡回来。”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不动,“嫔妾才不要去。”
李怀修微微一怔,这时候,他竟也?习惯了这女子跟自己说?“不”,想不到有一日,他居然也?能习惯有人在他跟前这般不听话。
忽地,他眉心微拧,偏开脸,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胸腔震颤,并不剧烈,却也?不能让人忽视。
明裳这会儿方才明白,全福海为何那?般火急火燎地请他,大抵是皇上?真的病了。
她自然地伸出小手,抚向了男人额头,软乎乎的,带着她的温热,触到李怀修眉心时,他僵了下,女子的手太过柔软,整个人也?柔柔弱弱的,还窝在他怀里?,小脸严肃的仿若他才是那?个该被照顾的人。
帝王最忌讳被人摸头,李怀修却没有排斥,也?没打掉那?只胆大包天的小手,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指腹轻轻捻了捻扳指。
不过一会儿,明裳把手拿下来,似是松了口气,“还好皇上?没有高热。”
“不过咳疾也?非小事?,嫔妾传人请太医吧。”
李怀修淡淡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传太医。”
“那?怎么?行!”明裳诧异地睁圆了眸子,摇头坚持,“嫔妾不放心,嫔妾这就让全公公去太医院。”
那?人说?走就走,李怀修一把揽住她的腰,皱着眉宇,“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敢声张,朕让你?日日在太医院待着!”
男人态度严肃,不像跟她闹着玩,明裳小脸垮下来,闷闷不乐地靠到李怀修怀里?,“皇上?以前生病,也?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原来皇上?在这个位子上?是这般不易,连生病都要一个人撑着。”
倘若换作旁的嫔妃,定要说?两句让他注意身子,还从?没有人像这女子一样,总说?一些让他出乎意料的话。
李怀修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艰辛。士者科举,农者耕织,工者锻造,商者谋利,世人皆有自己的一分责任所在,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他既做了皇帝,就有一分责任,为大魏江山百姓操劳。
并非不能传太医,只是李怀修觉得繁琐,刚御极的一年,东郊敬祖染了风寒,太医院大半的太医上?上?下下的忙碌,前朝甚至传出他病危的风声,那?些私底下的暗流便蠢蠢涌动,故而,李怀修日后只要是小风寒,便直接免了太医院的人。
只是这女子被宠坏了,才觉得小风寒也?算是大事?。
那?声音很?软,透着担忧的心疼,李怀修竟一时无暇去分辨这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眸子低下来,掐了把那?张脸蛋,“当朕是你?,娇弱得走两步都觉得累。”
明裳不满地嗔着眸子,“嫔妾是真的觉得累嘛。”
她顿了下,又似是想到什?么?,腾得坐直了身子,撞得李怀修下颌发痛,他沉下脸,“好好坐着,乱动什?么?!”
明裳毫不在意男人的冷脸,“不如皇上?把太医传到乾坤宫,为嫔妾诊脉?”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那?女子直接拉住他的手掌抚住了自己的小腹,“嫔妾侍奉皇上?这么?久还没有身孕,不能传太医看看嘛?”
卷着娇韵的尾音直听得李怀修额角突跳,他是拗不过这女子,“行了,朕让全福海去传何太医。”
何太医虽专治女子病症,但既是太医,诊治风寒大抵也?不是问题,明裳得逞地弯了弯眸子,没再强求。
李怀修睨着这女子得意的脸蛋,一时头疼,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有一日顺了一个女子。
……
全福海听闻里头让传太医,虽是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但既在太医院任职,怎能诊治不了头疼脑热。他忍住笑,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没请错人,皇上?待宓常在可不止特殊一星半点,看来日后对宓常在更要恭敬十分了。
御前人的动作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何太医带到了御前。
明裳已进?了乾坤宫的内殿,手腕搭了一张帕子,何太医把了脉,良久,脸色微变。
“宓常在为何这么?久还没有身孕?”李怀修沉声开口,又将何太医的冷汗压出了一层。
明裳身子娇贵是娇贵,从?小到大却很?少生过病,因而,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过走个过场,直到看见何太医冷汗涔涔的神情,才开始觉出不对。
“回皇上?。”何太医退了一步,躬下身,“臣怀疑,宓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
明裳眸子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坐着的男人,“皇上?,嫔妾……”
她分明觉得自己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中毒!
李怀修推了推扳指,脸色沉下来,“是何毒?”
何太医额头的冷汗都快滴到了地上?,皇上?能在乾坤宫召他为宓常在诊脉,可见这位宓常在正得圣宠轻易不能得罪,他专治女子病症,在宫里?伺候多年,哪看不透后宫娘娘主子们?的腌臜手段,有些嫔妃不得圣宠,侍寝两回却早就遭了人下手,一辈子不能有孕,自己还不自知。有些嫔妃譬如宓常在这般,得皇上?喜爱,还能请的太医院的太医诊出脉象。
只是这脉象虚弱迟缓,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毒。
“宓主子体内的毒量不多,并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对女子的孕事?有损,时日长久,再难有孕。臣一时看不出究竟是何毒,还要等臣检查过宓主子的吃食用度才能知晓。”
闻言,明裳舒了口气,她悄悄看了眼皇上?,又多问道?:“既是毒量不多,若解了,可会再有身孕?”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明裳脖子缩了缩,也?没顾忌在场的宫人,悄悄勾了勾男人放在身侧的手掌,“嫔妾想给皇上?生小娃娃嘛……”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动静不敢出,何太医腰躬得更低,根本?不敢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在这。
李怀修直接黑了脸,打开那?女子的手,警告道?:“闭嘴!”
人前人后都没个体统!
明裳“哦”了声,才乖乖地不说?话了。
听不见上?头说?话,何太医才立马开口,“宓主子安心,待臣开了药,主子调养一段日子,身子痊愈,便不会有大碍。”
这厢为明裳看了诊,她也?不管李怀修的脸色,开口道?:“在圣前还有人敢肆意妄为,我有些担心,不如何太医再为皇上?看看身子。”
全福海听得一激灵,偷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的难看,他咬咬牙,为了皇上?的龙体,也?跟着劝了一句,“皇上?,奴才觉得宓主子的话有道?理。”
他话落下,就感?觉脖颈刮着凉风,他赶忙闭了嘴,装死似的一动不动。
李怀修道?:“回太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当清楚。”
何太医慌忙跪下身,“臣知晓。”
后宫纷争,还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谋害皇上?,何太医诊过脉,心口大石头才落了地,倘若皇上?也?中了毒,他今日怕是要担惊受怕一段日子。
“皇上?只是受了风寒,龙体无碍,皇上?正值盛年,心火强热,不必臣开药,只需用膳食温补即可。”
宫人退出了内殿,何太医去开药方,也?到了晌午,尚食局送了午膳,明裳便也?留下用膳。后宫嫔妃侍膳食,总要站上?许久伺候,全福海摆了碗筷,就听皇上?道?:“给她放一副。”
全福海眼珠瞪大,能跟皇上?同膳,是皇后娘娘才有的殊荣,便是丽妃娘娘也?要站在旁边伺候,这宓主子竟然还能让皇上?破这道?惯例!
在乾坤宫用午膳的空档,御前的人就带着何太医将顺湘苑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最终捧着一盆绿牡丹到了圣前。
“皇上?,臣在这盆绿牡丹里?找到了一个油皮包着的纸包,里?面放了混着罗丁的香料。罗丁本?无毒性,但日子久了,藏在泥土中发出香气,却可使女子的身子大有亏损。”
李怀修扫了眼包着的香料,“这盆绿牡丹是何处得来的?”
明裳无声地抿起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盆绿牡丹是皇后所赏,六宫有不同种的菊花,明裳这盆放在内殿里?日日浇水培土,养得极好。皇后膝下无子,忌惮宫嫔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六宫之主,总不至于用这种明显的招数。
倘若她直言,待事?情查明,岂不有诬陷皇后的嫌疑。不论皇后怎么?看她,此时她位份尚低,须得谨言慎行,还不能明面上?撕破脸。
明裳侧过脸蛋,这时候倒乖觉,“内务府培的各式菊花送到坤宁宫,皇后娘娘赏赐,嫔妾觉得这盆绿牡丹好看,才挑了去。”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绿牡丹经旁人之手,又是她自己挑的,将皇后摘得干净,意思就是让李怀修去查,总能把人查到。
这女子倒是机灵,半点不得罪人。何太医回了太医院,李怀修遣全福海去查,到了后午,明裳用完午膳想去消食,御前的厨子厨艺太好,她没忍住多喝了两蛊汤水,一摸肚子好似多了一圈肉。李怀修捏了两把,滑腻柔软,颇得趣味,他一手拿折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明裳觉得痒,动动身子撒娇道?:“嫔妾想走走消食。”
李怀修眼皮子耷拉下来,手掌不觉又抚了把柔软的腰身,“消食?”
明裳点点头,皱着一张脸蛋幽怨,“嫔妾都吃胖了。”
手掌向上?,隔着小衣随意罩住了一处,明裳小脸登时生红,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将要滴出血来,男人捏了两把,捻着那?尖儿,一本?正经道?:“确实胖了。”
明裳在乾坤宫歇了晌,才回了顺湘苑,回来没多久,全福海就带着赏赐 到了永和宫。
四匣子的珠钗首饰,两匹织金,三匹妆缎,其余各色绸缎共十五匹,末了,四个小太监吃力地抬进?了一面紫檀嵌宝石屏风。这还没完,最后,全福海把怀里?捧着的妆奁打开,“这是皇上?赏赐给宓主子的孔雀绿翡翠金钗,这孔雀绿翡翠可不多见,皇上?特意指了要拿给主子。这些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宓主子放心着用。”
殿内占满了赏赐,明裳也?被这架势惊到了,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她侧过脸,“绘如。”
绘如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全福海手里?,明裳又道?:“公公在御前伺候辛苦了。”
全福海悄悄垫了垫荷包,脸上?笑出了褶子,他在御前伺候,倒不是贪图这点儿银子,但往往偏有那?些主子不懂得人情世道?,末了连人前说?话的都没有。宓常在大方,为人又聪慧,全福海最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他赔笑一声,“宓主子抬举奴才了,奴才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宓主子才是好福气!”
御前的人离开,月香瞧着送进?的赏赐,吞了吞口水,“主子,这都是皇上?赏赐的?”
辛柳指尖抵了下她的额头,“都送到顺湘苑了,不是赏赐给主子的,还能是给谁的?”
月香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吐吐舌头,又露出欢快的笑脸,“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没多久,皇上?给宓常在的赏赐就传遍了六宫,今岁灾荒不断,六宫节俭,有心人本?要拿来说?上?一番闲话,偏生这些赏赐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皇上?私下所赏,谁又敢说?上?什?么?!
明裳没为中毒的事?儿忧心,毕竟这宫里?头什?么?事?儿都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出那?人也?是容易,要是不想查出来,她便当做不知情,不问,不听,做好宠妃的本?分。
……
上?林宫
阮嫔正握着宝珠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习字。宝珠六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写一会儿觉得手酸就不愿意再继续写。
“阿娘,宝珠累了。”
阮嫔摸摸宝珠梳的两个羊角髻,温声哄道?:“再跟着阿娘写一页,今日把这首诗写好,明日阿娘就带着你?去拿给父皇看。”
提到拿给父皇,宝珠眼睛立马来了精神,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宝珠要好好写,要父皇夸奖宝珠。”
阮嫔看着女儿努力上?进?的模样,欣慰中又湿润了眼眶。倘若宝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何故连见上?父亲一面都如此的欣喜高兴。她犹记得宝珠刚会说?话的时候,不解地问她为何别的女子也?会有父皇的孩子,为何她要对中宫的皇后叫母后,为何她有时候很?久都见不到父皇的面……阮嫔觉得心酸,却又不知如何去解释。皇上?坐拥天下,便是想要六宫充盈,这天下的女子都合该是皇上?的,宝珠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她的父皇却不只是她一人的父亲。
宣纸又铺上?一张,令溪捧着茶水进?来,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阮嫔招来乳母,看着小公主习字,转身去了外?殿,宫人端进?净水,阮嫔仔细地清洗掉指尖的墨渍,瞧了眼令溪,问道?:“出何事?了?”
令溪这才开口,说?了宓常在待在乾坤宫的事?儿。传言总要比事?实精彩,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宓常在是哪位贵妃娘娘,竟如此得皇上?宠爱。
阮嫔洗手的动作微顿了下,忽而露出自嘲的笑意,“昨儿本?宫带着宝珠去乾坤宫求见皇上?,还被全福海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推了回去。怎的就过去一日,皇上?就忙完了政务,得空去陪那?女子了!”
阮嫔的脸色陡然冷下来,抬手打翻了水盆,呼啦啦的温水洒了一地,宫人扑通跪下身,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主子息怒!”令溪跪下来,急忙道?,“主子,那?宓常在是自己去的乾坤宫,过不久又召了太医院专治女子的何太医,奴婢想,定是宓常在假意身子不适,才央求皇上?念在那?一点宠爱的份儿上?传了太医。”
“赏赐呢?那?小贱人究竟怎么?哄的皇上?给了她那?么?多赏赐?”阮嫔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她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即便生下宝珠,也?不见皇上?曾给过她这么?多的赏赐。做甚那?女子才进?宫多久,荣宠,封赏一样不落地进?了顺湘苑,那?小贱人究竟有什?么?好,她小产的事?儿还没与她脱开干系,皇上?竟这般宠她。阮嫔也?并非在意那?些赏赐,她在乎的是皇上?对宓常在在旁人身上?不曾流露出的偏宠。宝珠心心念念着父亲,凭什?么?都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他日那?女子有了皇嗣,皇上?眼里?可还会有宝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