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陆奉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之人,相反,他的需求很大,后院没有别的妾室,江婉柔这些年并不好过。男女之道,也就那么回事,她早已过了青涩年岁。可这几日两人明明清白,却让她面红耳赤,口齿发干。
很多人见到陆奉的第一眼,常常被他那一身煞气所震慑,不敢仔细端详他的容貌,他,其实十分俊美。
他的轮阔棱角分明,下颌紧致而流畅,挺鼻薄唇,剑眉凤目。他的睫毛很长,如墨的瞳仁漆黑深邃,轻轻扫过,让人心神摇曳。
江婉柔被他看着,心中跟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似的,砰砰作响。
直到他拿起宣纸,摆弄她做出各种姿势入画,江婉柔心里的小兔子“吧唧”一下,蔫了。
……
总而言之,除去男人某些时候的混账,江婉柔自觉十分舒心,他的抚摸,他的眼神,他的吻,都比那事让她着迷。
甚至有点儿春心荡漾的意味。
姓洛的年轻大夫给陆奉熬了膏药,每日需热敷半个时辰,因陆奉不喜旁人在场,这活儿便落在了江婉柔身上。也不是什么重活儿,只是要人时刻看着,如果膏药凉了及时用热水袋敷一敷。
膏药敷上,陆奉不能动,江婉柔也无事可做,两人总不能对坐大眼瞪小眼,陆奉半躺在梨花榻上,温声问:“你可曾读过什么书?”
陆家家学严谨,陆奉幼承庭训,学识渊博,当年若是参加恩科,说不准是个入阁拜相的好苗子。他平日公务繁忙,如今正好趁此机会,和妻子说些体己话,亲近一二。
他不需要她多有才情,即使简单如《论语》之流也可,权当解闷。
江婉柔不明所以,如实道:“妾读过《女则》和《女训》。”
陆奉不说话了。
他低咳了一声,又道:“不说这个,取棋盘和棋子来,你我手谈一局。”
江婉柔脸色一红,略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妾不会下棋。”
陆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书房里有一架焦尾,在进门左转的博古架上,你叫常安取来。”
江婉柔睁着美丽的双眸,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不耻下问道:“夫君,焦尾是何物?”
陆奉:“……”
陆指挥使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妻子竟然不通琴棋书画!
不外乎他惊讶,如今这世道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但凡体面点儿的人家,想给女儿求一桩好姻缘,便会自小请名夫子教导,做诗写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当初江婉雪便是以一首《山川锦绣赋》名动京城,得圣上嘉奖,金口玉言称道:“当得才女之名。”
如此,江婉雪坐实了“京都第一才女”名声,一时风头无两。
江婉柔也是江家女,即使庶女的教导不如嫡女精细,陆奉也没想到能差到这种地步。他如今以暴虐闻名,但所有人都忘了,在他没断腿之前,陆大公子是位名副其实的大才子,精通经史子集,出口成章、挥毫泼墨不在话下。
江婉柔不是个蠢人,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陆奉的意思,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夫君,妾、妾让您见笑了。”
这实在不能怪她,在秦氏那样的主母手下讨生活,朝不保夕,每日吃饱穿暖都是奢望。要不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秦氏恐怕连大字都不会让她们认得,哪有心思学什么琴棋书画?
那些悲惨的过往,她从未对陆奉说过,如今江婉雪落难,她更不会说了,倒显得她落井下石,人品刻薄。
陆府家风严谨,陆奉自小养在外院,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他不能理解江婉柔少时的艰辛,只当妻子年少顽劣,不肯好好向学。
“罢了。”
看着她羞窘的脸色,陆奉莞尔一笑,“是我想岔了。”
她一个女人,又不去考科举,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她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把淮翊养得很好,足够了。
“常安。”
陆奉轻扣两下窗棂,对外低声说了几句话。片刻后,一青衣侍卫掀帘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红木做的圆筒,躬身退下。
江婉柔瞪着他,有些生气,道:“夫君叫人进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等陆奉敷完腿,差不多就到了安寝的时候。她现在只穿了里衣,满头乌发散在身后,这样衣衫不整,怎能叫外人看到?
“放心,他不敢。”
陆奉心中好笑,她当他这个指挥使是纸糊的么,别说他如今在此,就算他人不在,谁敢多瞧一眼他陆奉的女人,嫌自己那双招子多余?
他拿起圆筒,在手里轻轻摇晃,在江婉柔的一脸好奇中,拿出里面的三个骰子。
“这个总会吧,不会也罢,我教你。”
沙漏一点一滴,流得那样缓慢,总得找点儿事做。陆奉心里已经把江婉柔冠上“年幼贪玩”、“不学无术”的名头,本来这些是给陆淮翊准备的,先拿来给她玩玩儿吧。
陆奉先演示了几局,江婉柔咬着唇,郁闷道:“不就是猜大小么,也太简单了!”
简直拿她当三岁小儿哄着玩儿。
“简单?”
陆奉挑眉,“你可知多少人毁在你口中的‘简单’二字上?其中不乏世家公子,名门贵族。”
不就是比大小吗?简单;不就是十两银子吗?不值当一顿饭;不就是一百两么,一幅画罢了;不就是一千两吗?就当买了一块玉……
陆奉也曾年少过,年少风流,出入酒肆赌坊,亲眼见过原本的翩翩公子最后债台高筑,人也废了。他不愿自己的儿子落得此下场,与其将来陆淮翊被什么狐朋狗友带坏,不如让他这个爹亲自教他。
江婉柔此时还不知这区区三个骰子的厉害,兴致缺缺道:“好吧,既然夫君开口,妾不扫您的兴致。”
陆奉问她,“你准备拿什么东西做彩头?”
“还有彩头?”
江婉柔瞬时来了兴致,腾腾跑出去,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红漆妆盒回来,摊开,里面金钗玉镯、珍珠宝石,琳琅满目,闪得人眼疼。
她骄矜地扬起下巴,道:“这些东西可做得?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这些珠宝头面大多是宫里赏的、旁人送的,或者她用陆奉的俸禄给自己添的,当初她出嫁,嫁妆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反正不管怎么来的,现在都是她的。
忽然,江婉柔心头一动,眸光转向陆奉,“既然妾出彩头了,夫君是不是也得跟上?”
不等陆奉说话,她伏在他
耳边,悄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
陆奉听后微微一笑,“好。”
……
不提江婉柔险些把里衣输掉,日后翠珠经常看到夫人拿着一个圆筒摇来晃去,眉头紧皱。在江婉柔苦练赌技的这些天,陆奉也没闲着,在处理公务之余,历时两个月,竟真把鹦儿找到了。
第21章 好似重活了一世
腰挎长刀的校尉把人捆着送过来时,还贴心地询问,“不知夫人想从此人嘴里撬出什么消息?属下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鹦儿此时一副妇人装扮,发髻凌乱,身上豆绿色的棉袄有几处勾了丝线,露出白花花的棉花。看起来虽狼狈,但江婉柔细心地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很厚实。
真正穷苦的人家,冬天是穿不起棉衣的,她的衣裳用的棉麻布料,也没什么污糟,想来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
她看向一旁高大的校尉,柔声叹了一口气。
“大人既然这么说……实不相瞒,这妇人曾经做了一桩对不起我的事,过去这么多年,我怕她忘记了。我一介内宅妇人,心又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有何难?”
校尉沉着脸,拱手道:“请夫人将此人交给属下,只需去禁龙司暗牢走一遭,此人想不起来也得想起来!”
见江婉柔不说话,校尉还以为眼前这个美丽娇弱的女人不满意,忙道:“此妇的丈夫、儿女皆已擒获,请夫人示下。”
江婉柔这回是真惊了。
她原本也没想对鹦儿做什么,只想借校尉的口恐吓几句,让鹦儿痛快地说实话罢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人全家一起抓了。她暗自心惊,刑部拿人还得要盖官印的官府批文呢,禁龙司的势力竟这般大么?
校尉不明所以,还是客气回道:“夫人多虑了,我等得圣上钦赐,有无诏拿人之权。”
别说这等小民,就是当初内阁首辅胡良玉的府邸,他们也闯过。
也不是没有人诟病此事,曾有文臣联名上书,请求圣上收回禁龙司这一特权,至少要经大理寺审理定罪后,才能让禁龙司接手,否则易滋生屈打成招的冤案。圣上全都留中不发,被谏得烦了,悠悠叹了一句,“君持是个好孩子。”
堵得百官哑口无言。
江婉柔心中复杂,她没读过多少史书,但也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如今是风光了,以后清算起来…………
她不敢细想,让翠珠给人塞了银子,客客气气送出去。鹦儿的胆子早就被吓破了,松开堵嘴的抹布,劈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和马春兰说得一样,原本的鹦儿踌躇满志,有当主子的机会,谁愿意做伺候人的奴才呢?在老夫人大寿的前一天,江婉莹找到了她。
“五姑娘说——说——公府富贵,但也要有命享。”
被吓破胆的鹦儿噙着眼泪,回忆那天江婉莹的话,说得格外详细。
“明天是祖母的大寿,在那等场合被揭出丑事,你以为你活得了?侯爷夫人会把你打死,以正门楣。”
“当然,或许你很幸运,陆大公子有担当,让人上门纳了你,你得偿所愿,成为公府姨娘。呵,你以为这样就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陆公子视你为耻辱,对你不闻不问,陆府的千金刁蛮任性,极粘陆公子这个兄长,对你百般刁难。陆家夫人不喜陆公子这个儿子,更厌恶你,对了,陆公子还有两个弟弟,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各有来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看你不受宠,下人也作践你,你一个姨娘,过得还不如当初做侯府丫头时的光景。你后悔了,你想得宠,陆公子根本不碰你,你想出府,可你名份上是陆府的姨娘,你只能死熬,生生把自己逼疯。”
“我这是在救你啊。”
……
鹦儿打了一个哆嗦,哭道:“五姑娘那话……那话跟真的一样,奴婢害怕啊,当晚就吓得发起高热,所以那天,奴婢跑了。”
她也算幸运,当时一片混乱,竟没人顾得上她这个小虾米。她后来大病一场,没去主子跟前伺候,顺势躲过了那场兵荒马乱。病好之后她如梦初醒,就像佛语所说,忽然灵台清明,好似重活了一世。
她去庙上捐了三吊香油钱,不像以前那样总想攀高枝,嫁了庄子上一个管事。他人长得黑,但老实、勤快,对她也很好。后来她怀有身孕,管事用积蓄给他们赎了奴籍,回乡下老家,买了三亩薄田,如今有儿有女,倒也过得安稳。
……
江婉柔把鹦儿,还有柴房一直关着的马春兰放了,对翠珠交代,“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给鹦儿送过去。还有,你跑一趟禁龙司,把人一家老小放了,万不可伤其性命。”
冤有头债有主,马春兰仅仅是偷鸡摸狗,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鹦儿更是无妄之灾。江婉柔交代妥当,又道:“祖母马上过寿,你给我找找往年宴客的名单。”
“是,奴婢晓得了。”
翠珠道:“对了,夫人,今天奴婢看着清点库房,有几处对不上,少了五匹流光锦,一些胭脂螺黛,还有几套头面,都是女子用物,可能给哪家送的礼没记账。”
库房的物件和账本每月核对一次,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江婉柔没在意,道:“你再仔细核对一遍,看看角落——”
忽然,她顿了一下,对翠珠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金桃不在,翠珠一个人顶两个人用,是她的疏忽。
翠珠甜甜笑道:“不辛苦,左右不过跑跑腿、传个话儿,不用奴婢亲自动手,一点儿都不辛苦。”
夫人愿意用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没看金桃走得这段时日,房里那些不安分的小蹄子有事没事在夫人眼前晃荡,呸,当她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她才不想旁人占金桃姐姐的位置,粗使洒扫的丫头想去内院,内院的想做夫人的心腹,丫鬟也有上进心。主君那边没指望,只能在夫人这里使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