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极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她?担忧地望着他?,道:“夫君今日怎么了,遇到不?顺心的事,可否跟妾说一说?”
“妾虽是女流之辈,帮不?上什么忙,但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她?的眼眸清清亮亮的,一眼望到底的真诚。陆奉目光深沉,指腹抚过她?发?髻边栩栩的金翅,问:“喜欢吗?”
江婉柔羞涩地笑了一下,道:“喜欢,妾还没有见过这样华美的头?面。”
陆奉不?在?意道:“外物而已,远不?及你矜贵。”
这套头?面费了陆奉一些心思,用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工艺。是宫里专门给帝后做冠冕的老工匠,他?要得急,调动?了宫里所有能用工匠,被皇帝笑骂“色令智昏。”
他?从未给一个女人花费这般心思,即使江婉雪言之凿凿,说她?与陆奉所谓的“青梅竹马”、“自幼相识”,陆奉也是把她?的事交给常安,他?根本不?上心。
如今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甚至肯费心思讨她?欢心,陆奉不?觉得有什么,她?值得。
他?与裴璋在?江南有旧,从江南一趟回来,裴璋的性情兀然?刚硬,他?对他?的妻族并无感情,宁安侯落在?他?的手里,至少?得脱层皮。
他?对江婉柔说过,会?保宁安侯无恙。碰上裴侍郎这个硬茬子,略微棘手,
忽然?间,宁安侯上疏辞官。
那些如侵占良田、举官不?实,擅离职守、文案稽程等?不?大不?小的罪名,在?辞官面前,骤然?不?值一提。
宁安侯历经几朝,那样汲汲营营之人,主动?辞官,陆奉一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也不?知道她?怎么劝说的,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起先陆奉还有点郁闷,他?说能解决,便不?需要她?操心,江婉柔笑着回他?,“知道夫君厉害,可妾不?能让夫君难做呀。”
一句话,让他?心中熨帖至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便好办多了,刑部和大理寺得他?的示意,对宁安侯轻拿轻放。只剩一个裴璋,他?在?列举宁安侯的罪状后,唯独把最重要的“向陈王献美”、“勾结陈党”抹了。
起初攀咬宁安侯的是苏州粮税总督张谦禹,也是个老臣,他?必定清楚,虚构证词胡乱攀咬,罪加一等?。先前还言之凿凿,裴璋审了一晚上,忽然?改口,说年老昏花,记错了。
本来两个月的案子,半个月还没过便匆匆结案。宁安侯保留爵位,失了官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过了明路,日后再无隐患。甚至不?需要陆奉出什么力,皆大欢喜的局面,却?让陆奉心中阴郁。
他?心思缜密,知道张谦禹没有说谎。裴璋先前“大义灭亲”,对宁安侯这个岳父毫不?徇私,如今又悄声抹了痕迹,他?吃饱了撑的?
陆奉让禁龙司的人详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架不?住禁龙司手眼通天,查出一桩陈年旧事。
宁安侯确实曾向陈王献美若干,有一位美人天姿国色,甚得陈王喜爱。
后来陈王跃下城墙,除了南逃的陈复,他?的妻妾子嗣皆被皇帝屠戮殆尽,在?兵荒马乱中,无人知晓,皇宫里少?了一位美人。
那位美人被宁安侯趁乱接出,藏于后院,恰巧,正是终日深居简出的丽姨娘。
……
陆奉得到密报,命人把当年的蛛丝马迹抹去,同?日,苏州粮税总督张谦禹在?狱中暴毙而亡。
宁安侯怀着怎样的心情献美,又为何把人接回来,多年前的曲折恩怨,陆奉没有心思探究,好在?江婉柔年纪小,算算时间,绝对不?可能是陈王的子嗣。
陆奉唯一好奇的是,裴璋为何要那样做?经过南下之行,他?对他?有些了解。无疑,裴璋是个好官,外圆内方,看着温润无害,实则内里刚直,不?是徇私之人。
他?对他?的岳父宁安侯不?假辞色,费劲心机替宁安侯的妾室遮掩……无外乎陆奉多想,实在?说不?通。
他?叫来放在?府里的探子,问:“夫人呢,近来如何?”
探子一五一十禀报江婉柔近来的踪迹,江婉柔最近除了回一趟宁安侯府,其余日子足不?出户,在?院子里管家事、哄孩子,很容易就把江婉柔和裴璋见过的事,和盘托出。
江婉柔不?知道,其实今日陆奉并不?繁忙,他?早晨得到消息,下午和晚上在?禁龙司亲自上手,审讯了整整一天犯人,失手捏碎了三个水匪、两个江洋大盗的头?骨,才回府中。
……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陆奉深深看着江婉柔,她?戴着他?为她?打造的赤金头?面,身穿金缕衣,成?熟丰满的身段艳丽多情,一身雪白的皮肉如羊脂般细滑。
她?很美。
但这种美只能困于深宅,让他?独自欣赏。她是他一个人的,旁人休想沾染,多看一眼都要将眼珠子挖下来!
在?江婉柔忐忑的目光中,陆奉道:“三个孩子的娘了,见人得知道分寸。”
江婉柔不?明所以?,但她?隐约猜测,陆奉在?为她见裴璋一事不满。
天地良心,只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她?们甚至没有对上一面,陆奉这脾气来得也太古怪了!
如果在?几年前,江婉柔估计会?捏着鼻子认下,跟陆奉这样的人相处,最好顺着他?来,不?要忤逆顶嘴,让自己好过点。
如今地位稳固了,脾气也渐渐养大了。江婉柔委屈道:“夫君这话好没道理!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不?知道分寸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帘子和外男说几句而已,就是让最古板的老学究来,也挑不?出她?的理。
她?好好等?着他?回来,他?倒好,一来就给她?甩脸子,她?就是个泥人了?
江婉柔自以?为行得正,坐得直,她?抬头?看向陆奉,铿锵道:“请夫君明示。”
陆奉不?说话了。
丽姨娘是她?的生母,他?知道她?对丽姨娘感情有多深。如今陈王人人喊打,他?那位岳母多年来深居简出,宁安侯主动?请辞,必然?不?想让人知道其中内情。
他?命人把痕迹彻底抹去,这件事就当不?存在?。否则翻出旧账,她?、丽姨娘,整个宁安侯府,都将处于风口浪尖,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也不?愿意她?为此烦扰伤怀。
陆奉说不?出个所以?然?,江婉柔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条理清晰道:“夫君曾经说过,说永远信我。如今我不?过隔着帘子和外男说了两句话,夫君便怀疑我。你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胡说八道。”
陆奉皱着眉反驳,“我没有不?信你。”
江婉柔的目光看向他?,“那夫君如今在?做什么?难道你真信我那疯疯癫癫的五姐,说什么前世夫妻?”
“先不?说那事多可笑,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前朝的剑尚且不?能斩本朝的官,夫君今世娶了我,还能管到前世的我头?上?”
“未免太荒谬了!”
江婉柔知道,五姐那套疯话在?陆奉心中始终留着一根刺,与其让陆奉疑神疑鬼,不?如趁机拔除,一劳永逸。
江婉柔当真了解陆奉,他?生性多疑,得知裴璋如此行事,先怀疑裴璋觊觎人妻,又暗自想到了那疯妇的胡言乱语。
冬天还没有来,他?不?能验证那堪称荒谬的话,按她?所言,妻子前世所谓的“丈夫,是裴璋,偏偏裴璋对她?不?清白。
即使他?不?信鬼神转世之说,也情难自抑地受到了影响。
……
江婉柔目光灼灼,“夫君,你说话啊。”
陆奉手中一顿,微叹了口气,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他?本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裴璋或许心思不?纯,终究没做真正出格的事,他?是个肱骨之才。
连裴璋他?都只是警告,更?别提江婉柔,他?知道她?有多无辜。
妻子被人觊觎,却?无处发?泄,陆奉气儿?不?顺,脸色自然?不?好看。
江婉柔最擅长打蛇随棍上,见陆奉口风稍软,她?便开?始硬了。
她?低下头?,手中扣着衣袖上的暗纹,委屈道:“今日夫君送了妾这样好看的头?面,妾心欢喜,特意盛装打扮,给你看。”
“这头?面好沉,压得妾脖子疼,等?到这么晚。夫君倒好,一回来就冷着脸,因?为一件捕风捉影的小事,怀疑妾的忠贞。”
“怀翊刚过完五岁生辰,两个小祖宗还没断奶,要不?是有三个孩子在?,妾真想一根白绫——以?死明志了。”
江婉柔眉眼低垂,微微侧身,露出半张艳丽又无辜的美人面,从陆奉的角度看,柔弱又可怜。
江婉柔越说越难过,用衣袖掩面,要多委屈有委屈,陆奉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神色愈发?复杂。
“做戏做全套。”
他?一言难尽,道:“好歹挤两滴眼泪出来。”
干打雷,不?下雨,做戏都这么敷衍了么?
江婉柔:“……”
她?放下掩面的袖子,赌气道:“反正妾就是委屈!”
委屈就要说出来!如今不?是在?那破落的小院了,有人愿意听她?的委屈。
陆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以?后少?看些戏本。”
好的不?学,净会?市井泼妇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偏偏他?还真拿她?没办法。
陆奉摇摇头?,他?抬起手,拔江婉柔头?上的金钗,江婉柔头?皮一痛,捂着发?髻痛呼出声。
顶着江婉柔湿漉漉控诉的目光,陆奉平静道:“不?是重?
给你卸下来。”
江婉柔嗔道:“哪儿?能用蛮力啊,这套头?面做工精致,里头?有钩刺。”
陆奉:“来人——”
“别——”
江婉柔及时叫住他?,她?这身衣裳是专程避着人换的,太紧了,即使是翠珠金桃,她?也有些羞涩。
在?陆奉眼里,下人便是为主人所用,和桌椅杯盏并无区别,他?不?能理解江婉柔的羞涩,倒也没有勉强她?。
他?猛然?起身,江婉柔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眼睁睁看着陆奉走向床榻。
她?装模做样地扭了两下,嘴上嚷嚷,“不?要,今日妾身子不?舒服,伺候不?了……”
陆奉把她?放到了床榻旁边的妆奁前。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江婉柔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陆奉站在?她?身后,铜镜照不?到他?的全貌,只能看到用兽面腰带包裹的、劲瘦的腰身。
他?道:“你说,我给你卸。”
***
翌日江婉柔在?辰时醒来,翠珠吃了一惊,问夫人怎么早醒。
往日夜晚和陆奉胡闹,现在?陆奉不?要她?伺候穿衣,她?一般睡日中方醒,翠珠习惯了,现在?她?的早膳正在?温着,还不?能入口。
江婉柔免了翠珠的请罪,她?也没想到,昨日特意装扮一通,两人折腾到深夜——仅仅卸下那一套头?面。
怪她?,昨晚不?该一时赌气,非要折腾他?。结果也坑了自己,他?那一双手,习惯了拿刀握剑,手劲儿?奇大,把她?的金钗生生掰断两根,她?心疼好久。
江婉柔的目光投向妆奁,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那套折腾两人一宿的头?面,光线顺着窗户洒下,发?冠上头?的珍珠和红宝石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华贵又美丽。
她?叹了口气,道:“请几个匠人过来,看能不?能修。”
宁安侯一案迅速解决,江婉柔不?知内情,心中卸下一桩心事,轻松多了。自从那日偶遇裴璋,她?很少?出门,养身、管家、还要照看三个孩子,另有闲暇,让府中的戏班子排了几出新戏,消磨时光。
自从和陆奉说开?了他?的身世,周妙音便由陆奉接手,不?知陆奉是何打算,竟把周妙音留在?了小佛堂,看着比之前老实不?少?,如今见了她?会?恭恭敬敬喊声“夫人”。她?没有多问,她?既把这烫手的山芋撒开?了,便不?会?再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