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她说?:“这柳将军,真乃奇女子。”
柳月奴跟在不远处,她没有见过江婉柔的?相貌,只听她的?声音,便几乎落泪。
阿姐让她忘了她,好好活着。她忘不了啊!每晚给她唱歌谣的?阿姐,饥寒交迫,把?馒头独留给她吃的?阿姐,挨鞭子拳脚,用柔软身躯护住她的?阿姐,奄奄一息时,抱着她哭的?阿姐。
她最好的?阿姐,死在她怀里,她如何能忘怀!
她一路跟在马车后,心中谋算把?江婉柔掳走?的?可能性。她可以闭着眼睛,让她日日和她说?话,给她唱歌谣,仿佛阿姐还在身边。
她在暗处冷眼观察,敏锐地发现另有人在盯江婉柔,她扫过去,又迅速消失不见。
是个?高手。
柳月奴明白了,想把?“阿姐”抢过来,除了大齐那个?难缠的?王爷,暗中还有人马。
没关系,水越浑越好,浑水才能摸鱼。
……
柳月奴敛下?眸中的?野望。除了想把?江婉柔掳走?,她一切都很坦诚,江婉柔紧绷的?身躯逐渐松懈,对她放下?戒心。
甚至对柳将军生出了一丝怜意。
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柔声道:“这有何难,你闲来无事?,可以找我说?话,我唱曲儿给你听。”
丽姨娘精通歌舞,江婉柔也会?吊把?嗓子,只是这玩意儿同舞技一样,为人所轻贱,江婉柔空有一把?好嗓子,无用武之地。
柳月奴眼睛一亮,冷冽的?面容露出几分期待,“真的?吗?柔姐姐,你真好!”
她不想叫她王妃,大齐那个?王爷太疯了,柔姐姐在他身边有危险。想起陆奉战场上的?样子,柳月奴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柔姐姐脱离苦海。
江婉柔笑了,今晚是个?孤独的?除夕夜,没想到阴差阳错结识了个?将军妹妹。她放下?雪团,想摸摸她的?头,谁知柳月奴太高了,她得垫起脚尖才行。
好在柳月奴察觉她的?意思,主动低下?脖颈,不至于让场面尴尬。
她不好意思道:“柔姐姐,我父亲是突厥人,那边人……都身形高大。”
江婉柔知道她母亲是被抢到突厥的?,并不忌讳她突厥的?血脉,反而问道:“那你在来大齐之前,一直在突厥生活?”
柳月奴点点头,“嗯。”
江婉柔好奇道:“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呀?”
既然“月奴”是她阿姐的?名字,她原来总不能无名无姓吧。她一身的?本领又是从哪儿里学?的?呢?
柳月奴没有
丝毫犹豫,报出一个?名字,她的?发音很奇怪,突厥名字又长,江婉柔没听懂。陆奉当时也说?过几个?突厥名字,她感觉突厥人名听起来都好像。
柳月奴又说?了一遍,见江婉柔依然懵懂,她道:“不用记得,我就叫柳月奴。”
她对突厥没有感情,否则也不会?在战场上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突厥人头,连凌霄都不曾怀疑她的?身份。
江婉柔也笑了,柔声道:“好,月奴。”
柳月奴忽而沉默,看向江婉柔,“能不能叫我一声:阿妹。”
***
江婉柔多了一个?“阿妹”。翌日陆清灵才得到消息,对柳月奴破口大骂,说?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江婉柔哄道:“我看那姑娘倒是赤诚,好了,我知晓轻重。”
她也不是轻易被糊弄的?人,从结果看,柳月奴是身负赫赫战功的?明威将军,她主动亲近她,对她,对陆奉都有好处。
才刚开始,日久见人心,她若真心怀不轨,再疏远便是。
江婉柔没把?柳月奴当成威胁,不过她的?提醒让她警醒,她说?:有人暗中盯着她。
柳月奴信誓旦旦说?保护她,江婉柔可不敢把?宝压在她身上,不管真假,她即刻给陆奉写了信,要他多派些人看顾将军府。
这次不用他叮嘱,江婉柔自己?闭门不出,除了柳月奴隔三差五往将军府跑,她的?日子平淡如水,据说?前线又打了胜仗,陆奉军务繁忙,没有回她的?信件。
如此过了一个?月,临近月底,大家又如火如荼准备物?资,这回比上次还要多,江婉柔心中得意,还有即将见到陆奉的?喜悦,脚步都轻快几分。
她没想有到,在将军府也能出意外。
诸位娘子们?来来往往,诺大将军府显得嘈杂不堪,她从人群中出来透气,恰好一个?丫鬟步履匆匆,“王妃娘娘,夫人有请。”
江婉柔不疑有他,跟着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不对,你不是——”
一阵冷香袭来,她陷入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现在她归你了。”
沉默许久,接着是门扉打开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她床边停下?。
第89章 死而无憾
江婉柔屏息凝神,心中慌乱一团,情不自禁想握紧双手,却发?现浑身?酸软,没有一点力气。
那人俯下身?,清冽中夹杂着?青竹的气息,离她越来越来,骤然间,男人冷声喝道?:“滚出去,别扰本?官的兴致!”
外头?传来陌生男子“桀桀”的笑声,嘟囔一串奇怪的话,江婉柔听?不懂。
但她听?出来了,她面前的男人,是?裴璋。
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江婉柔缓缓睁开眼眸。入眼是?间简洁的屋子,地面铺着?兽皮,不太像齐朝的陈设,方桌上放着?一盏灯烛,现在已经入夜了。
裴璋如玉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清隽,他一手挑起?床帐,漆黑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婉柔闭了闭眼,身?上还是?没有一丝力气。她轻声问?道?:“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心中很?乱,往前捋,只记得有个丫鬟过来,说陆清灵找她。她看着?那丫鬟眼熟,猛然想起?是?被?她赶出去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私自接了柳月奴的糖水,她叫金桃把人退给陆清灵,她便没有再见过她。可惜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裴璋离她近在咫尺,江婉柔从没有和陆奉之外的男人靠这么?近,从前远远见过,只觉得这位裴大人光风霁月,和他相处极为舒服,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江婉柔才恍然惊觉,褪去那层温润如玉的外表,他是?个男人,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她这会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江婉柔乌黑的眸里闪过一丝怯意,只一瞬,没有逃过裴璋的眼睛。
他忽然冷笑一声,更逼近她,“躲什么??王妃冰雪聪明,难道?看不明白么??只有顺了我,你才有活路。”
他白衣翩翩,面如冠玉,却说着?登徒子的话,江婉柔忽然不怕了。
她抬起?眼眸,低声道?:“裴璋,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对她说“你若有难处,来找我”的裴璋,那个不动声色为她解围的裴璋,她不相信他会伤害她。
两人离得这么?近,他甚至没有碰她一下。
裴璋闻言一怔,他缓缓起?身?,把铜钩把窗幔勾起?,坐在窗边的方桌前。
他默不作声倒了一盏茶,修长如玉的手拎起?茶壶,连倒茶都看着?赏心悦目。
江婉柔无暇欣赏这般美景,过了许久,裴璋道?:“这里是?突厥境内。”
江婉柔昏迷的一天,此时已经出了卫城,这里是?突厥邻近齐朝的边城。
裴璋接着?说道?:“外面都是?突厥人,还有……陈复。”
陈复?
婉柔蓦然睁大眼眸,这位大名鼎鼎的陈朝余孽,她近年总听?到他的消息,他不是?被?裴璋处死了么??等等……先前听?说陈贼勾结突厥人,如今陈复“死而复生”,裴璋他竟勾私通外敌?
裴璋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在齐,我只是?一个小小侍郎,突厥许我高官厚禄,你说,我该怎么?选?”
江婉柔稳了稳心神,语气笃定,“你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她听?过裴璋许多事迹,据说他为给边塞小镇减税负,得罪了很?多人,他本?不需要如此辛苦。
裴璋浅笑,他看向?她,“除了功名利禄,又许我美人无双,够不够?”
江婉柔对上他的视线,眸光清明澄澈,“不够。若是?这些过眼云烟的东西能收买你,你就不是?裴璋了。”
她眼中充满信任,却让裴璋心中钝痛,这一世,两人并无纠葛,只遥遥见过数面,她依旧那么?懂他。
和梦中一样。
他穷困潦倒时,她对他道?:“我瞧你仪表堂堂,似有鸿鹄之志!”
他被?贬郁郁不得志时,她道?:“书上都说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别看一个小镇,亦关乎数千百姓的生计。”
武帝崩,举朝动荡。他亦踟蹰迷惘,她笑道?:“嗐,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知道?,我嫁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
裴璋紧握双拳,又缓缓松开,他拿出另一个干净的杯盏,倒一盏茶水,给江婉柔递过去。
江婉柔恢复些力气,她靠在床头?,裴璋垂下眼睫,道?:“喝吧,我方才试过,无毒。”
听?到这句话,江婉柔彻底放下心。她嘴里干涸得厉害,小口小口抿着?,一盏见底,她刚抬起?眼睛,裴璋自然地递上第二杯,还有一方白帕。
他道:“新的,没有用过。”
江婉柔迟疑一下,沉默地接过来,裴璋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徐徐响起?。
“陈复贼心不死,在我押送他之初,便以重金为诱,一计不成,又许以高官厚禄。他吐出很?多消息,当初和他做米粮交易的突厥人,正是?冒顿。”
冒顿,突厥新的可汗。
他如实上疏朝廷,结果未曾呈报御前,那封奏折,被?陆奉拦了下来。
陆奉对他道?:“可假意依从,侵入突厥内部,拿到布防图,你我里应外合,可成大事。”
陆奉自从拿到兵符那刻起?,就没想过老老实实守城,突厥放肆太久,这一回,他要长驱直入,率铁骑踏碎他们的王庭,要他们至少?俯首百年。
是?武帝的性子,裴璋一点儿也?不意外,在梦中他确实做到了。在他称帝的次年,御驾亲征。没有什么?布防图,硬
打,连烧数十座城池,无数平民遭殃,突厥的王室屠被?戮殆尽。
他意外的是?,“为什么?找我?财帛动人心,不怕我当真投敌叛变?”
陆奉挑眉:“你不怕,我何惧之有?”
此事最危险的是?裴璋,孤身?一人闯入敌营,稍有不慎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且此事关乎机密,只有陆奉一个人知道?,就算他死里逃生,齐朝赢了,万一陆奉身?死,或者他翻脸不认人,裴璋就是?人人喊打的逆贼,诛九族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