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 第45章

作者:刀上漂 标签: 古代言情

  “闭嘴,不要啰嗦。”

  他背着人径自朝承恩宫的方向走去,背上的人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哼了两声。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醉鬼的脑袋滑落下来,搭在?他的肩窝处,说起了醉话。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如今贴着耳朵了,姬珩才听清。

  “狗……皇帝。”

  “……”

  热气喷洒在?耳郭,他皱起眉:“是在?骂朕么?”

  “谢谢……”

  “到底是要谢朕,还是骂朕?”

  “谢谢……”醉鬼还在?口齿不清地呢喃细语,“谢谢你……将我家人迁来玉京,谢谢你……赐我娘诰命……”

  姬珩脚下一顿,站在?原地。

  深秋时节,天?气转凉,他的四肢却?奇异地滚烫起来,望着眼前这条长街,只希望永远也没有尽头,背上的人,永远也不要醒。

第47章 噩耗

  十一月初,朔风渐起,噩耗也突然降临。

  莲夫人死了。

  灵堂中?,哀乐震天,四周都是哭丧娘们凄厉的干嚎。尸身已停了床,小敛完成,穿着簇新的寿衣,遗容也被修整过,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宛若生时。

  婉瑛跪在灵床前,在火盆里一张张地投着纸钱,神情空洞,一滴眼泪也没有,整个人似具空壳。

  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明?明?上?回还说好来看她,为什?么?突然就不在了?

  耳边争执声不休,她甚至还能?平静地劝说:“母亲,昀哥儿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由他摔丧哭灵,天经地义……”

  “你失心疯了罢?”

  虞夫人愕然地看着她:“她一个妾,你让我儿子去给她哭灵!还要给她披麻戴孝,给吊唁的人磕头?”

  火盆里纸钱在燃烧,火光照亮婉瑛一张木然的脸。

  “我娘是平妻,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不是妾。”

  “是呀,”一旁的慕老爷也小声劝,“就磕几个头而已,又少不了几块肉……”

  “做梦!”虞夫人怒声道,“一日是妾,终生便是妾,想让我儿给一个贱妾送终,除非是我死了!”

  “我才不穿这个!拿开!”

  慕昀也在房里上?蹿下跳,躲避着要往他身上?套孝服的下人,他丝毫没有家里死了个人的哀伤,只是不想穿那套粗糙的麻衣,更?觉得此刻躺在灵床上?的那具尸身恐怖至极,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就在他跑来跑去时,脚下不慎踢翻了火盆,里面还在燃烧的纸钱溅起火星,连同灰烬洒了一地。

  众人还在惊愕中?,婉瑛已经十分自?然地起身,往弟弟脸上?甩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长了眼睛就要看路啊,昀弟。”

  “……”

  一向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大小姐竟然打了家中?最受宠爱的幺子,别?说下人震惊了,就连慕老爷都惊得张大嘴巴。

  而慕昀在最开始的愣怔过后,很快感?受到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张着嘴放声大哭起来,哭声竟比专业的哭婆子还要哀痛。

  虞夫人如同护崽的母鸡,大骂一句“反了天了”,就要卷起袖子过来给婉瑛一个教训,幸亏被慕老爷一把拦住,就在房中?一阵鸡飞狗跳之时,外?头传来太监极具穿透力的尖利嗓音。

  “皇上?驾到——”

  皇帝穿着一身石青褂子,外?面套着灰鼠斗篷,身后跟着吕坚。他走进来,看见满屋子黑压压跪着的人,还有一地的灰烬与散落的纸钱。

  “出什?么?事了?”

  PMDUJIA慕老爷张嘴正要答话,婉瑛就率先道:“弟弟不肯穿孝衣,为我娘送终。”

  姬珩一挑眉,视线便顺理成章地挪去被虞夫人搂在怀里的慕昀身上?。

  “为什?么?不穿?”

  “……”

  于是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之前还嚷着死都不穿的慕昀最终还是乖乖套上?了孝服,跪在灵堂中?,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磕头。

  才死了人的屋里,到底有些不干净,慕老爷不敢让皇帝久待,千恩万谢地将他请到隔壁坐下,亲自?奉茶。

  他这人脑袋有些迂,口舌又笨拙,不然也不会多年待在知县的位子上?不得高升,眼下见着皇帝,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可口中?翻来覆去,说的也不过是些谢恩的车轱辘话,不免抓耳挠腮,急得脑门上?全是汗。

  姬珩捧着茶盏,见他跟柱子似的傻站着,便道:“这里不用你陪着,下去忙罢。”

  慕老爷巴不得如此,连忙诺诺两声退下了。

  待他离开,姬珩的目光才落在婉瑛身上?,只见她一身缟素,头上?扎着孝布,一双眼哭得肿成核桃儿一般,脸上?泪痕未干,不免叹息一声。

  “用了饭不曾?”

  “还没用。”

  回答的人是春晓,她瞥一眼呆呆坐着的婉瑛,面有不忍:“一天了,还一粒米都未进,水也不曾喝。”

  姬珩脸色微沉,看向小顺子:“去给你主?子盛碗饭来。”

  小顺子把头一点就要去,这时一直低着头不出声的婉瑛突然说:“我不饿。”

  姬珩劝道:“多少吃点儿。”

  婉瑛抬起头,忿恨地盯着他:“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朕就坐这儿看着你吃。”他的语气?半点不容商量,转头吩咐小顺子,“快去。”

  小顺子不敢再耽搁,拔腿飞也似的去了,不一会儿就端来四菜一汤。

  因为府里办着丧事,厨房不能?停歇,饭菜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婉瑛木然看着,没有半点食欲。

  “要朕喂你吃?”旁边响起男人淡淡的嗓音。

  她被迫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味同嚼蜡。

  吃着吃着,泪水滑落,混进白米饭里。

  几乎是像吞砂砾般咽下最后一口饭,她重重搁下筷子,用一双泪眼瞪仇人似的瞪着他。

  姬珩也不在意,起身对春晓道:“带你主?子去洗把脸,朕去前面看看。”

  莲夫人身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天里,一百零八名僧众在灵堂日夜诵《往生经》。

  讣闻发出去的第?一日,皇帝公然出现在宁远伯府,亲自?净手?在灵前上?了一炷香,整场丧礼算是掀起了高潮。在此之前,来参加丧礼的还只有慕老爷相熟的几位官场同僚,或是来往较多的远亲近邻、茶馆中?结交的二三好友,第?二天就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大小官员,包括京师各衙门堂官,还有几位国公和侯伯。

  慕府里好不热闹,人来人往,慕老爷作为丧主?,自?然要招待宾客,忙得分.身乏术。婉瑛、婉琉都是出嫁女,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便于偏厅又设了一小灵堂,专供女眷守灵祭拜。而作为孝子的慕昀则跪在棺材旁哭灵,这实在不是个好干的差使,每当有客人前来吊唁,他这个孝子就要磕头,哪怕是假哭,几天下来也喉干声嘶,痛得说不出话来,夜里把虞夫人心疼得将他搂在怀里直哭,咒骂慕婉瑛不得好死。

  停灵期间,婉瑛始终没有回宫,住在莲夫人生前住过的屋子里。

  院子外?,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异口同声地喊着:“恭请娘娘起驾回宫。”

  屋中?,吕坚不停地给她磕着头,恳求道:“娘娘,求您了,别?为难咱们这些奴才……”

  婉瑛一件件收拣着她娘生前的遗物,神情无动于衷:“我娘死了,我要给她送终,难道这也不许吗?”

  吕坚直起身,面带犹豫:“陛下说,最多只能?容您待到头七……”

  头七过完,婉瑛回到承恩宫,在澄心堂的姬珩得知了莲夫人的死因真相。

  “饿死?”

  他手?里拿着仵作具结画押的验尸单,神色莫辨。

  堂堂伯府命妇,天子亲封的诰命夫人,却饿死在家中?。

  这说出去,恐怕无人会信。

  “确认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缁衣卫指挥使陆承答道,“据刑部仵作所?言,死者尸身浮肿,腹大如斗,银针检测无中?毒反应,经剖尸后发现,胃里几乎空无一物,据推断至少有十天以上?未曾进食,是腹中?饥饿而死。”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些天,属下也陆续走访了伯府下人,据他们交代,宁远伯夫人于两个月前就在克扣死者饮食,将其扣在院中?寸步不许出,送去的食物不是馊掉变质,就是掺有砂砾,难以下咽。至一月前,她彻底断了供给,死者仅靠喝清水度日。”

  两个月前?那就是上?回重阳节婉瑛回去省亲那次了。

  难怪当时他隐约觉得莲夫人的反应不对劲,现在想来,估计她那时就预感?到虞氏要对自?己下手?了,所?以才会与婉瑛分别?时那样依依不舍,还对他嘱托了一番听着像后事的话。

  这个世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婉瑛这个女儿,所?以临死前想要为她的小九求一份下半生安稳的承诺,别?的男人或许会毁约,可他是天子,天子一诺,有如圣旨,便永无收回的可能?。

  此事倒成他的不是,他给了莲氏诰命夫人的身份,却没给她自?保的手?段。深宅大院里,想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人,手?段太多了。宁远伯府尽是虞夫人的眼线,慕老爷又是个和稀泥的主?儿,虞夫人在这府里一手?遮天,她又对莲氏恨之入骨,必定挟私报复,只消她一句话吩咐下去,一碗水都送不进去。莲氏在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才死得如此凄惨。

  若教婉瑛知道她娘是活活饿死,还不知道会多么?难受,此事绝对不能?教她知晓。

  姬珩心中?已下了决议,验尸单被他揉成一团,随后,他掀开错金博山炉,将纸张扔进去焚尽。

  “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是。”

  陆承躬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却脚步蓦地一滞。

  姬珩也似有所?感?,右眼皮不祥地跳动。他快步走出隔间,随后顿住。

  博古架旁边,婉瑛一身雪白孝服,无声无息地立在帘后,脸色苍白如纸,哭得像个泪人,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

  她一定是听见了那些话。

  一股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姬珩喉头微哽,半个字也说不出,刚往她的方?向探出脚步,她便两眼一闭,脱力地晕厥过去。

  旁边的汝窑花瓶被撞得倒在地上?,裂成粉碎,姬珩在一地碎瓷片中?接住她轻如枯叶的身子,慌乱大喊。

  “太医!快宣太医!”

  *

  婉瑛做梦了,梦里纷纷乱乱,光怪陆离,全是幼年往事。

  一下梦到她在岸边芦苇荡里睡觉,芦花被风吹得漫天纷飞,拂过鼻尖,痒得她打了个喷嚏。阿娘上?岸来寻她,将她背在背上?,嘴里哼唱着童谣。浅唱低吟,是任何靡靡乐音都比不上?的天籁。

  一下又梦到八岁那年,阿娘背着她逃离花船,那夜无星无月,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草丛里的萤火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上?岸时,由于太过慌张,阿娘的绣花鞋掉入水中?,她赤着脚在泥地中?奔逃,单薄的脊背上?还趴着熟睡的她。

  那一晚对于她来说,一定是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夜晚,她是声震汉水的江陵名妓,冯外?婆引以为傲的当家头牌,仅靠这些年积攒下的缠头,即使日后容颜凋零,她的下半辈子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可为了女儿,她选了一条最凶险艰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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