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下午,内侍把?先?前抓去盘查的流浪猫又给送回?了琼安院,一个个可?怜得不行,一放出笼子就往知意怀里钻。
王嬷嬷老远就避开,皱眉劝道:“脏兮兮的,您还是快放下来?吧!”
宋知意不太在?意,打?发王嬷嬷去给厨房熬煮参汤了。她怜爱地摸摸小猫,冬青拿吃食过来?,她端在?手里,慢慢喂它们吃。
赵珩隔窗望着,忽问了句:“知意,我跟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嗯?”宋知意听到他竟然唤了自己一声?,知意?!她惊讶不已,愣了好一会才说,“当然有啦,你是人,猫是猫,天差地别呢。”
赵珩却明白,这其?实并没有区别。
他也?是她怀里的一只流浪猫,她对他好,只因他可?怜,不幸,凄惨,让人心生怜悯和同情。
可?他最厌恶旁人的怜悯和同情。
这时候宋知意喂饱了猫,擦干净手后小跑进?屋来?,一双杏儿眼亮晶晶,满是期待地看着赵珩问:“你,你能不能再像方才那样唤我一声??”
“知意。”赵珩眉眼温和,唇畔含笑,“你若喜欢,我可?以唤上?千千万万遍,知意。”
他想,怜悯又何妨,不喜欢他又何妨。
他爱她就够了。
第53章 青筋暴起的大掌扣住床沿,颤巍……
赵珩忽然变得这么温和好脾气,宋知?意一时都不?太习惯。
她总记得他脸色冷冰冰地喊她宋知?意的漠然和疏离。
当下听他唤了两声“知?意”,已然心满意足,自是没把千千万万遍的玩笑话当真。
皇帝一行离去后,宫苑恢复往昔的冷清,封太医却是常带着落眉和内侍往密林去,每日给赵珩诊治的时间也变得比往昔漫长许多,屋里的药味日渐浓重。
别提知?意,就连冬青和梅香两个都觉得奇怪,止不?住担忧——是不?是三殿下的身子更严重,熬不?起多少时日了?
两日后的晌午,宋婉带着一大车上好的药材和时兴的衣料首饰,急匆匆赶来宫苑,一见知?意,眼眶便泛了红,心疼得直道:“我?的乖女,你受苦了!”
宋知?意多日不?见娘亲,鼻子也酸得厉害,一把扑进了宋婉怀里,嘟囔道:“其实?也没有受多大的苦,是不?是冬青和梅香乱给您报信呢?”
“还用的着她们报信?”宋婉轻轻抚着女儿的背,叹气,“娘昨日去承安伯爵府赴宴,听她们几个议论起,道是皇贵妃没了孩子,一个说?是娴妃害的,一个又说?是……”
宋婉顿了顿,放开女儿低声问道:“三殿下呢?”
宋知?意看了眼门?窗紧闭的主屋,“封太医正?给他看诊呢。”
于是宋婉默了默,宋知?意便带她娘回自个儿屋里说?话。
宋婉这才敢放心把未出口的话说?完:“一个又说?是三殿下害的,还说?皇上打了三殿下,娘急得一宿没睡着,赶紧叫你爹去买了大补的好药材,皇上气怒之下,可打了你?”
“没有没有。”宋知?意连声说?,还把脸蛋凑近给宋婉看,“是不?是白里透红好着呢?”
冬青忍不?住道:“可咱们姑娘为了给三殿下求情,膝盖都跪肿了!”
梅香跟着点头。
“什么?”宋婉刚松缓下来的心顿时又是一急,二话不?说?掀开女儿的裙摆,那?膝盖上赫然两团乌青发紫的痕迹,宋婉看得心口一痛,“天菩萨,你在家?里别说?是跪,摔一跤都得赖在娘怀里撒娇半日,如今出嫁才不?到一年,连受委屈也不?肯跟娘说?了,还疼不?疼?”
宋知?意鼻子阵阵发酸,眼眸里也不?受控制地涌上湿意来,虽说?事情已过去三四?日,她也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娘亲一问,埋在心底的委屈便好似自个儿长了脚一般地爬出来:“我?怕你和爹爹担心才没有说?嘛,那?夜事发突然,我?又慌又怕,腿都跪麻了,好在是有惊无险,等隔了一日起身,才觉察出疼意来,不?过我?擦了药,眼下只还有一点点疼了。”
宋婉这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忙叫冬青拿了膏药来亲自给知?意擦,柔声哄道:“傻孩子,便是你不?说?,我?和你爹在家?里也是日夜牵挂,四?处打听,生怕你受了委屈无人?相助,无人?诉说?。爹娘虽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可哪怕是晚些,也总能赶来,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始终是爹娘唯一的宝贝闺女,不?管遇着什么事,总有爹娘在你身后,你不?要自个儿强撑着,知?不?知?道?”
宋知?意吸吸鼻子,依偎在宋婉怀里,乖巧地点头:“知?道啦!”
可纵然宋婉和丈夫愿为女儿赴汤蹈火,思及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也是无奈。宋婉安抚地拍拍女儿,语气满是抱憾:“若是嫁给还明,你哪里需要受这种?苦楚?便是有天大的事,爹娘也能给你做主!知?意,你跟娘说?实?话,三殿下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宋知?意沉默半响,摇摇头,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婉不?得不?为女儿的未来思量,抹完药膏替她放下裙子,深思熟虑后说?:“下回再?有什么事情,你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不?要傻乎乎地站出来了,还明那?孩子很有出息,他高中探花后来家?中做客,同我?和你爹保证过,他会一直等你,也不?介意你嫁给三殿下这段过往,等殿下……”
“娘!”宋知?意吓得赶紧拦住宋婉。
宋婉蹙眉,神情严肃道:“你小小年纪就无可奈何嫁来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难不?成等他过身后还要青灯古佛为伴?娘生你下来是享福的,不?是遭罪受苦的!”
屋外,赵珩薄唇紧抿,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也浑然不?知?痛。
他明白偷听不?是君子所为,此?刻却怎么也无法滑动轮椅离去。
宋婉待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女儿回城去。
宋知?意送走娘亲,心也空落落的。梅香叫内侍把宋婉送来的药材收捡去药房存放备用,再?把其余衣料首饰放去了库房。
宋知?意挑选了几样寓意新婚夫妇百年好合的吉祥首饰出来,送给梅香。
她娘来还给梅香带了话,梅香的亲姐姐要成婚了,邀梅香去观礼。
梅香看那?贵重的首饰哪里敢收,忙推拒道:“您给奴婢涨了月银,奴婢也存了私房钱,够用的!”
宋知?意叹气,把东西放到梅香手里,只说:“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那?夜你及时发现咱们院子里的猞猁,也有功,该赏。”
好说?歹说?,梅香才感激地收下。
主仆俩从库房出来,正?碰上庆嬷嬷推着赵珩过来。庆嬷嬷笑着道:“皇子妃,该用晚膳了,殿下等您呢。”
宋知?意看看天色,原来不?知?不?觉早已天黑,她便叫梅香把首饰收好先?下去,自己则上前推赵珩,莞尔一笑道:“从前都是我?叫殿下用膳,没想到如今也换过来了。”
赵珩一双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梅香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她这是急着收拾值钱物件,好逃跑了吗?
一整夜,赵珩都沉默寡言。
宋知?意自然也察觉了,今日宋婉跟她说?的话又浮现心头,不?过她自然不?会跟赵珩提起,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晚二人?躺在床榻上,宋知?意翻了个身面对着赵珩,试着问他:“是封太医治疗不?顺利吗?”
赵珩沉默片刻,侧过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很郑重,像是允诺一般:“没有,很顺利,我?快好了,你放心。”
“真的呀?”宋知?意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看着赵珩凝重的脸色,她又慢慢蹙眉,“那?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赵珩怔然,下意识扯动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有吗?”
宋知?意轻轻叹了声,温声软语地宽慰他道:“调理身子总是要慢慢来的,你不?要急嘛,我?说?个故事给你听,说?完咱们就睡觉,好不?好?”
“好。”赵珩温声应她。
宋知?意便用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从枕头旁翻翻找找,抽出一本还算正?经的人?物游记,从第一篇开始给赵珩念,她嗓音柔软,音调随着故事发展而起伏。
赵珩听着,默然合上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柔和似春风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才悄然睁开眼,看见宋知?意竟枕着书?册睡着了。
赵珩哑然失笑,动作轻轻地抬起知?意的脑袋,把书?册拿开,让她睡舒坦来,他深深看着她恬静的睡容,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
翌日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用毒治腿时,只听赵珩吩咐道:“一日两次改四?次,用量也加两倍。”
他语气风轻云淡,好似在说?今儿的天气还不?错。
封太医却听得脸色大变,要知?晓,药箱里的可是些许用量便会叫人?身亡的剧毒啊!封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劝:“殿下,这不?是轻易可更改——”
“让你用你就用!”赵珩脸色阴沉,语气很重。
封太医抹了把冷汗,只得连声应下来,但也不?敢贸然加量,因为到了下午,第三次用毒时,赵珩的身子便支撑不?住,虚弱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一整夜。
赵珩昏昏沉沉睡着,隐约只觉身体漂浮到了另一个虚幻国度,母亲笑容和蔼地朝他招手,幼妹也在唤:“哥哥,你快来!”
“去哪?”他问她们。
她们不?说?,只是叫他快过来,迟了就赶不?上了。他的身体如一粒尘埃,不?由自主地随风而去,可每靠近一步,母亲和幼妹的身影便离他越远一步,他始终无法触碰到她们。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软欢快的嗓音:“还明哥哥,等他死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赵珩猛地转身,只见宋知?意依偎在卫还明的怀里,笑容甜美。卫还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当然好,我?们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若不?是那?个残废,早该成亲了。”
赵珩怒不?可遏,冲过去欲拉开二人?紧密相拥的身体,可身后又传来幼妹天真无邪的童音:
“哥哥,你再?不?来,我?和母后就要走了。”
“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赵珩无可奈何地回头,既想拦住至亲,又想拉回宋知?意,他们的声音不?断交织在耳畔,变得模糊幽远,身形也忽而化?作了一团白雾,几息之间,便消失殆尽,任凭他怎么找,都没了踪影。
“宋知?意!”
赵珩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然而身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着。
他身体一僵,猛地掀被坐起身。
小几上只剩一豆烛火孤零零地燃着,映照出冷清寂静的屋子,哪有宋知?意的身影?
赵珩的脸色全然变了,匆匆下地,可体内余毒尚未彼此?消融,双足传来尖锐的痛楚,令他狼狈地跌倒到冰冷的地面,额头冒出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他双手死死拽着床沿,踉跄爬起来,强忍着双足钻心的痛楚,三步一跌,踉踉跄跄爬出了屋子。
天色灰蒙蒙的,还未大亮,整个琼安院陷入沉睡。
赵珩艰难地寻到往日知?意睡的那?间屋子,推门?进来,只见几个包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案上,他打开一看,有贵重值钱的首饰,有替换的漂亮衣裙,两个食盒里也装满了知?意素日爱吃的糕点。
而床榻上,宋知?意熟睡着。
光是几步,赵珩便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踉跄跌坐在床边,冷汗濡湿单薄的寝衣贴在他消瘦的肩胛和胸膛,他无奈阖上眼。
这一定?也是梦境吧?
她那?么心地善良柔软的姑娘,怎么忍心抛下他这个可怜鬼呢?
然而许久之后,赵珩睁开双眼,双目清明,只见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
晨光熹微,屋内一切都被照得无比清晰。
他后背倚靠着床畔,视线一寸寸掠过包袱、食盒,变得冰冷。他再?回头看宋知?意,冰冷的眼神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心痛和不?甘。
他不?是跟她说?了吗?
他会好的,会好的!
这个骗人?精,骗他不?要心急,却在背地里筹谋弃他而去,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
天光大亮,宋知?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是对上赵珩凉薄冷酷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没反应过来。
赵珩见她终于醒了,青筋暴起的大掌死死扣住床沿,颤巍站起身来,一双泛着血丝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脸色阴鸷,声息更是凌厉:
“宋知?意,我?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