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流
沈家祖孙马上要面见皇帝,此一去,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难道还指望着给皇帝送一车西疆特产,让皇帝看着这些情面上,放她们一马。
沈若锦没回答他的话,走到第一车货物前解开了绑了一路的麻绳,抬手掀开了盖在最上面的麻布。
此时风大,把麻布吹得迎风展开,露出了一口棺材。
“哪来的棺材?”
石向义登时大惊。
护送了沈家祖孙一路的西州兵个个呆若木鸡。
出发前,二皇子派人检查过沈若锦夫妇带回京城的东西,秦小王爷在回京前夜带着夫人上街买了许多西疆特产,说是要带给镇北王妃。
亲卫们暗自检查的时候也确认过,的确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特产。
那这口棺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回京队伍里的?
棺材里又是什么?
石向义等人一时间不敢细想。
沈若锦抬手把棺材从头摸到尾,哑声道:“舅舅、兄长们,小十带你们回家了。”
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仿佛天上有人与她呼应。
沈若锦脱下了外头的紫色罗衫扔到地上,锦衣之下是素白的麻布衣衫,她从袖口撕裂出一根白布条,系在额间。
沈老将军看到这一幕,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些事都是小十自己安排的,一个字不曾跟他提起过。
沈毅一掌劈开了刚修好就没多久的车厢,坐着轮椅下了地,他这些天坐轮椅坐久了,已经学会熟练地使用轮椅,比腿跑得还快。
沈老将军撕裂了外头的锦袍,露出里面白色的麻布衣衫。
祖孙二人谁都不愿意让对方承受更多的痛苦,却不约而同地在里面穿上了白色麻衣。
麻衣戴孝,是为已故的亲人送行。
而沈若锦和沈老将军今日,却是送她们的亲人回家。
城门口来去匆匆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
城门守卫惊愕万分,挡住了沈家祖孙二人的去路。
无数人的注视中,沈老将军转动轮椅走在小十身边。
沈若锦牵着拖棺材的马,站在所有守卫的对立面,哑声道:“沈氏女沈若锦,为舅兄扶棺回京,烦请诸君让路!”
第131章 长兄的心上人
满门忠烈,一口薄棺。
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二皇子也只想让他们祖孙二人回到京城。
谁也没有提起长眠在落月关外、万英山的忠魂何日可以归家。
就这一口薄棺,还是沈若锦和秦琅以西疆特产的名义,藏在货物中间。
舅舅和兄长们的尸骨都已经腐化了,永远地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找出了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兵器,穿过衣衫带回京城来立个衣冠,她把他们的牌位都藏在棺材里带了回来,也算是英魂随之归乡,和她一起回家了。
城门守卫见沈若锦脱下锦衣,以白衣戴孝,扶棺回京,哪里敢就这样放她进去,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将其拦住。
其中一人高声道:“不好!沈十要硬闯!快、快去请监门将军!”
沈若锦今日没带佩剑,因为进宫的时候兵器都会被收走,她索性就不带了。
此时在城门口,她一袭白衣,两手空空,“我客客气气叫你们让开,你们却污蔑我要硬闯,既如此……”不如坐实了。
沈若锦还没出手,城门口的百姓先动了口:
“是沈老将军!是为咱们大齐守了一辈子西疆的沈老将军回来!”
“沈若锦?那就不是沈家十姑娘吗?”
“听说这次能击退西昌军,夺回失地,全靠沈家十姑娘!”
沈老将军四子九孙一夜之间战死沙场,一生为国为民,沈家忠义之名天下皆知。
这一次沈十攻下遇水城,为大齐一雪前耻。
皇帝父子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反正百姓们是高兴地不得了。
打了胜仗是天大的好事。
以后西昌人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把齐人掳去当奴隶了。
百姓们仗着人多势众,对城门守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丧良心!人家十姑娘舅兄都是为国战死,她扶棺回京让你让个路怎么了?你倒是给她让啊!”
“拦拦拦,就知道拦我们平头老百姓和好人,有本事你拦那些皇亲国戚啊!”
“狗眼看人低!良心都被狗吃了!”
有些大娘大婶拿着菜篮子里的烂菜叶就朝那些城门守卫砸去。
守卫们寡不敌众,又被骂得十分没脸,有人厉声喝止百姓,被砸了一嘴的臭鸡蛋,到边上狂吐去了。
监门将军还没来,守卫眼看着扛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准备放行了。
皇帝下令召沈家祖孙回家受审,也没说不让人带死人和棺材回来啊。
守卫默默地往后退去,让出路来。
沈若锦朝百姓们颔首道:“谢过诸位。”
“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连连罢手。
沈若锦回头看向棺材,“舅舅、兄长,你们看到了吗?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你们的好。”
沈老将军红着眼眶,朝众人抱拳。
沈家的儿郎没有白死。
有人记得他们的忠义。
有人护着他们家中老幼。
守卫们让出路来,沈若锦一手牵着马,一手推着阿公的轮椅,刚要进城去。
迎面忽然来了一支送花轿的队伍,喜乐吹吹打打的,热闹喜庆的不像话。
他们是白事,只有祖孙两人。
对面的喜事,红绸喜字,艳得晃人眼。
谁也没有停下。
花轿与棺材眼看着要擦肩而过。
天边降下一道雷电。
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落了下来。
沈若锦加快脚步往城里去。
花轿里的新娘却忽然掀开轿帘,朝沈若锦身后的棺材看去,“停下!”
轿夫哪里敢在这种时候停,“他们那边拉着棺材呢。”
喜娘也说:“快把轿帘放下,盖头盖回去,新娘子出阁要守规矩,不然不吉利。”
“我说停下!”新娘子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再次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不能停。”喜娘勒令轿夫们,“赶紧走,误了婚事,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新娘子看他们不肯停下,一横心从花轿里跳下,跌在了沈若锦跟前。
为防马蹄将人踏伤,沈若锦当即停下了脚步。
新娘子满面泪痕,冲花了妆容,沈若锦一时间没认出来。
她本想伸手去扶,又想起今日自己戴孝扶棺,人家是出嫁,不好碰触免得兆头不好。
沈若锦道:“姑娘,何事如此?”
“小十……”新娘子抬起头来,满眼哀痛地看着她,“他在里面,是不是?”
“你是……梅映雪?”
沈若锦这才认出她来。
长兄的心上人,梅太傅家的四小姐,梅映雪。
长兄十七岁那年回过京城一趟,后来就在西疆的将军府庭前种了两棵梅花树。
他常在梅花树下吹箫,以寄思念之情。
他说等西疆安定,他就回京城娶妻生子。
可他活着的时候没等到。
此身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长兄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说他不是喜欢京城,是喜欢京城里的那个人。
梅映雪也是痴情人,从不曾与长兄定下婚约,甚至连一句准话都没有,就为他守孝三年,一直耽搁到二十二岁,到今日才出嫁。
偏偏又在出嫁之日,遇到沈十为舅兄扶棺回京。
原本应该欢欢喜喜的大喜之日,又弄得泪流满面,满心伤情。
“他不在里面,他的尸骨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不希望梅映雪这样的姑娘再为逝去的长兄耽误年华。
这棺材里只有她舅兄的遗物和牌位,根本就没有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