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萧挽风还有两刻钟的空闲时辰。
他?沿着马场栅栏往前走出几步,脚步忽地一顿。
走在前方的小?娘子?裙摆摇曳,没有去晴风院,也不去书房——牵着得意,拎起毛刷子?草料桶,人在马场边坐下了。
……说好的回来亲呢?
——
得意凌晨牵出去一趟,溅了满腿泥浆。这?马儿还认主,不让陌生人近身清洗,专盯着谢明裳。走一步盯一步,拿大脑袋地起劲地拱她。
谢明裳抬一桶上好的草料至得意面前,取两只?大毛刷子?,坐在马场栅栏边,花整个早晨功夫,把马儿红白相间?的鬃毛刷得油光亮滑。
期间?萧挽风走到她面前,站了片刻,看她刷马,帮忙递了两刻钟的毛刷子?。
谢明裳心?里感激,仰头冲他?甜甜地笑了几次,目送人往前院方向走远。
晌午时分,她又看见顾沛了。
顾沛未来马场操练。清晨在角门递交了一封急报之后,人似乎被派出去做事?来去匆匆的。
谢明裳盯着年轻儿郎的背影。
昨晚听他?在书房外头嗷嗷地哭,似乎为自作主张抬来那张床的事,他?兄长顾淮生了大气,主张把他?送回朔州大营重新历练。
萧挽风说:“小?惩大诫”,也不知后续如何?
谢明裳抚摸几下得意光亮的皮毛,把缰绳交给马厩小?厮。
顾沛才?办完正事回来,就被提溜来了晴风院。
晴风院今天中午又闭门做起热锅子?。
小?凉亭里,铜锅子?滚水沸腾。切得细薄的鲜红羊肉、兔肉各四盘,菜蔬两盘,一字摆开,围绕石桌放四张木墩子?。
今天日头好,小?凉亭的挡风帘子?放下半截,不挡风,主要挡晴风院各处的眼睛。
谢明裳面向大门迎面坐下,鹿鸣、兰夏两个坐在左右,空出一个位子?,谢明裳招呼顾沛过去。
顾沛踌躇地站在凉亭外:“娘子?叫卑职来……吃铜锅子??卑职也有份?”
谢明裳往空位子?上指,示意人入席。
顾沛大喜过望,兴冲冲钻进凉亭,道了声谢,拿起筷子?直奔羊肉盘子?而去。一筷夹起半盘子?羊肉。
兰夏大翻白眼,鹿鸣忍笑不言语。
咕噜咕噜冒泡的铜锅子?声响里,谢明裳提笔在纸上写:
【不罚你回朔州?】
“回娘子?,罚过了。”顾沛边涮羊肉边叹气:
“打也打了,认错也认了,殿下罚的五棍都不算什么,昨晚我哥还加罚我……就为了一张床!”
兰夏插嘴:“娘子?,我也觉得,抬一张好床给娘子?,算什么错处——”
顾沛瞪眼道:“别乱说话!我知错了!”
其?实?早晨萧挽风叮嘱他?去城外,找庐陵王妃传话,他?隐约便知道,自己?大摇大摆从庐陵王府扛出一张床的举动,多半打草惊蛇,扰乱了主上的部署。
或许主上的计划里,原本不会这?么早回应庐陵王妃。
或许会晾个几日,等庐陵王妃沉不住气,再?次遣人登门哀求。可以谈个更好的条件,榨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他?头脑发?热扛出一张床,导致部署打乱,和?庐陵王府的合作提前摆上明面。也不知后续如何,对河间?王府是好是坏。
顾沛越想越懊悔,低头闷吃,两盘羊肉薄片瞬间?风卷残云,只?剩下空盘。
兰夏瞠目瞪视空盘,鹿鸣忍笑说:“慢点吃,还有许多。当心?烫坏了喉咙。”
谢明裳慢悠悠地写:【烫坏喉咙,说不了话,就得送回朔州大营——】
没等写完,顾沛就炸毛了:“卑职跟随主上出来,尸首可以送回朔州大营,活人不回去!”
谢明裳提笔写:【跟随你家主上出来时,可有听过归期?】
顾沛摇头。
边关大将被征召入京,兵马虎符留在边地大营,随行只?带二百亲兵。大家都知道此行艰险。
跟出来的两百人,没打算活着回去。
顾沛边解释边喝酒,他?喝酒姿态痛快,四两容量酒碗,一口闷整碗。
谢明裳今天请他?吃铜锅子?,一来看他?倒霉,有安抚意味;二来,有话想问?他?。
她提笔写:【你在朔州时,可听过贺帅生平?】
顾沛精神一振,肉都不吃了。“朔州谁不知贺帅!”
看他?的架势要从头开始描述,谢明裳赶紧抬手喊停。她最想问?的其?实?只?有一句。
【三千铁甲军、甲子?马,还在朔州?】
顾沛“咦”了声:“娘子?也知道铁甲军?折损不少,险些没了。”
原来,自从五年前龙骨山大败,铁甲军折损大批精锐。
后来萧挽风入主朔州时,军营大点兵,当年声名赫赫的铁甲军,居然点不齐一千人马。大批铁甲残破不全,堆于军库仓。
“殿下亲自挑选全州精锐,补充了一批新人。如今约莫两千铁甲军,大部分在朔州。”
大部分在朔州?
谢明裳听得稀罕,唰唰写:【少部分铁甲军去了何处?】
顾沛喝酒喝得比吃肉还快,几句对话功夫,一壶酒已经见底,开始喝第二壶。这?第二壶酒是给谢明裳准备的,兰夏拦也拦不住,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但顾沛喝酒上了头也有个好处,说话干脆,对谢明裳知无?不言。
他?抬手指自己?:“大部分留朔州,少部分在京城啊。卑职就是,我家阿兄也是。跟随殿下来
的两百人,都来自铁甲军。”
谢明裳:!!
不止谢明裳吃惊地停下涮肉动作,旁边挨坐着的兰夏、鹿鸣两个,无?不瞳孔巨震。
兰夏震惊指着顾沛:“你这?傻大个居然出身铁甲军……不可能!”
顾沛不服气了。
“我怎么不能是铁甲军?少把人瞧扁了。铁甲军每年春秋两次军中大比,我次次排前三,我哥都打不过我。”
吃喝得热气上头,他?喝到七八分酒意,居然还记得起身四处巡查,避免被人窥伺,走回来唰的把衣襟掀开,露出脖颈上挂的黑黝黝的铁物件:
“看,入铁甲军当天,殿下挨个亲自发?下来的信物,非铁甲军没有——”
谢明裳起身,直接把他?衣襟扯回去。
喝点酒就犯浑!胸肌都露出来了!兰夏鹿鸣两个都还没出阁呢。
她视线敏锐,一瞥之下,便看得清楚:
顾沛脖子?上挂的黑色物件,是个小?铁环。
工艺制作得古朴,黝黑色一圈精铁,外部雕刻雄鹰展翅的图案。
乍看是个不起眼的铁环,细看倒有七分像铁扳指。
谢明裳神色微微一动,忽地想起。
萧挽风的左手拇指上,也经常佩戴一枚类似的精铁扳指。
第96章 就不许动!
还好今日晴风院关门?闭户,除了凉亭里四人,再无?其他人,也不怕泄露动静。
小凉亭里继续吃喝。顾沛喝多了酒,话格外地多。一会儿嚷嚷:被挑选入铁甲军多不容易;一会儿又汪汪地哭,喊殿下别不要他。
鹿鸣小声对谢明裳道:“喝多了。人瞧着不开心,有几?分以酒浇愁的?意思。要不要拿点醒酒汤来?”
谢明裳示意她去。
晴风院里眼睛不少,王府两百随行亲兵都是铁甲军的?事,可别醉后嚷嚷出去。
鹿鸣去小厨房里烧醒酒汤,兰夏留在?凉亭陪伴谢明裳,满脸震惊,对边上自言自语的?顾沛,还在?小声嘟囔着:
“这不可能。”
谢明裳起了玩笑的?心思,笑睨她一眼:怎么?不可能了?你见过?铁甲军?
兰夏咕哝:“娘子也知道的?,我家里遭遇盗匪,爹娘没了。原本我也该一起没了的?。”
“是贺帅救了我。”
谢明裳的?目光里带出思索。兰夏家的?事,她知道。
谢家几?个?贴身女使里头,兰夏是第一个?送来她身边的?。
当?时她还在?入关的?路上,水土不服,整日整夜发?低烧,坐马车又颠簸,吐个?不消停。
兰夏刚送来身边时,便是个?机灵的?小娘子。据说家里遭逢盗匪,爷娘没了,阿兄年少养不活她,她自己做主和谢家签的?身契。
那段时间中原乱的?很。先帝亲征大败,天下流言沸沸扬扬,一阵子传“天子被突厥人俘虏而去”,隔一阵子又传:“天子败亡龙骨山”。
再过?几?日,流言变成了:“贺风陵叛变投敌,导致龙骨山大败。贺风陵乃是国贼!”
一时间,各地官府茫然无?措,天下大乱,山林盗匪四出。
兰夏的?家人,便不幸遭逢一股流窜盗匪,爷娘在?家中遇害,年幼的?她侥幸逃脱……
和贺风陵有什?么?关系?
谢明裳递过?疑惑的?一瞥。
贺风陵是她生父,兰夏应不知道的?。
“家家户户都供有贺帅的?年画嘛。”回忆太过?深刻,以至于兰夏复述起来,依旧清晰,仿佛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十岁出头的?小娘子,惊慌失措地爬进厨房灶台里,贴最里面的?石灶壁躲藏。
厚厚的?草木灰尚温着,她极力把草灰往外推,把匆忙撕下的?贺帅年画紧紧抱在?胸前。年幼的?她相信镇子上的?说法:年画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