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第120章 打了胜仗,都要抛一回……
内殿空荡荡的。
被风吹灭的灯盏无?人点亮,敞阔大殿里半明半暗。亮堂的地方纤毫毕现,熄灯的地方暗影憧憧,仿佛鬼蜮。
有个人影端坐在大殿深处的御座之上。
萧挽风脚步迈入殿门,隔几十丈距离,对御座上端坐的人影平静道:“皇兄,臣弟入宫清君侧。冯喜无?德无?才,我替你杀了?。”
奉德帝冷笑几声。“叛主的狗奴才,杀得好。”
殿外耽搁片刻,奉德帝已从?短暂的失控暴怒中恢复了?冷静,从?御案上取过一封新写的手书,捧在手里。
顺着他的动作,未干的淋漓墨迹流去绢帛边角。
“河间王,你的意图,清君侧,除奸相,朕听见了?。”
奉德帝一步步走?下丹墀,隔五步距离,把手书扔去萧挽风面前。
“拿去!凭朕手谕,诛杀奸相林知观。河间王得偿所愿,可以?从?朕的皇宫内廷退兵了?
!”
萧挽风接过展开,略扫过字句,把手谕收起。
投桃报李,他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同样质地的绢帛,当面展开。
“我这处也有一封手书,赠还皇兄。”
同样出自宫廷的细绢帛书,甫一展开,刚刚露出头两个字:“驱虎——”奉德帝脸色微微一变,劈手夺下,扔去炭盆里。
彼此心知肚明的两兄弟,面对面站在丹墀上下,大殿里一片寂静。
良久,奉德帝冷冷道:“你果?然是来逼宫的?你血脉出身不明,也敢觊觎天子位?”
萧挽风道:“我无?意逼宫。”
“那?你来作甚!”
对着声色俱厉指着鼻子怒吼的这位皇兄,萧挽风不退反近,从?容走?上两级丹墀:
“先帝,臣之大兄。先帝留下的侄儿,今年六岁了?。听说他住在含章殿?”
奉德帝一惊,随即冷笑起来。
“你提他作甚?你要做什么?怎么,你要杀了?朕,拥立他为?幼帝?”他怒吼:“你做梦!天下忠臣会于各处起兵,讨伐乱臣贼子,替朕复仇!”
“不会有起兵。”萧挽风无?论神色还是声线都过于冷淡了?,冷淡到近乎冷漠。
“皇兄,你谋害先帝嫡兄,嫁祸贺帅。所幸留下小侄儿一条性命,也替你自己?留下一条性命。”
笔墨,砚台,朱砂,凌乱地陈列在御案上。
萧挽风踩过丹墀走?近御案,从?镇纸下取出压着的第一封绢帛,上面已经写了?字。
打量片刻上面的字迹:“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墨迹还新鲜,显然今晚刚刚写就。他一哂,把绢帛扔去火盆里。
四处翻了?翻,取出一张空白绢帛,摊开在御案上,提笔蘸墨。
“奉德五年,天警不祥。”
“辽东逆王叛乱在先,后有惑星现踪于野。”
“九月,雷劈殿室于东,不利社稷。”
“天警不祥,寓天子失德……”
写到最后一条时?,他半途停笔,把朱笔递给奉德帝。
“皇兄,你当下罪己?诏。接下去写罢。”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殿室,奉德帝脸色阴晴不定:“朕下罪己?诏,你即刻退兵?”
大风呼啸,内殿某个蟠龙柱背后,躲藏暗处的内侍衣袖被风吹得鼓起,落在萧挽风眼里,随即被一只手惊慌地扯回柱子后。
萧挽风停下交谈,往殿外走?回几步,抬高声音吩咐下去:“有人藏身内殿,窥探机密。来人,搜殿室,杀了?。”
一队甲兵五十人奔跑入殿。
惊慌大喊求饶声里,内殿各处角落搜出十来个躲藏的宫人,当场杀个干净,尸身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的尸体淋漓滴着血。
总是擦拭得明净无?尘、光可鉴人的寝殿地面上,划出一条条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鲜血痕迹。
冷汗爬满奉德帝的脊背。藏在内殿的,都是他身边亲近的内宦。他这辈子养尊处优,虽然下令处死无?数人,却从?未亲眼见过血淋淋的屠杀场面。
仿佛胀气的牛皮被戳破了?个大洞,身为?天下主的倨傲漏了?个干净。他抖着手开始写罪己?诏。
“天警不祥,寓天子失德。朕甚愧之……”
寥寥几句,俱是口不对心的敷衍言语。罪己?诏写完,奉德帝扔去丹墀下,色厉内荏地怒吼:“够了?吗?”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敞开的殿门外,探头往里看。
大殿里斑斑点点的拖拽血痕,叫孩童惊得浑身一颤,才探进的脑袋猛地缩了?出去。
片刻后,男孩儿颤抖着小小的肩膀进殿。声线细的像猫儿。
“孩儿……孩儿见过叔父。见过……呃……”对着大殿里面容陌生?的高大戎装男子,他卡了?壳。
萧挽风几步走近殿门边。在男童陡然瑟缩的视线里,抬手摸了?下男童的小发?髻。
“你可是商儿?我是你五叔父。萧挽风。”
在男童震惊的视线里,他牵着男童的手,逐级上丹墀,毫不避让地站在御案面前。
“五年前的龙骨山大战,内幕如何,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皇兄德行不堪为?天子。商儿身为?先帝之子,理应取而代?之。”
奉德帝的面容扭曲了?几下:“果?然如此,朕就知道……”他突然指着萧挽风厉声高喊:
“商儿,你听着!你这位五叔父野心勃勃,他领兵逼宫,扶持你这小小孩童登基,有意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要效仿曹阿瞒!而你就是那?汉献帝——”
男童吓得瑟缩成一团,似懂非懂,想?哭又不敢哭,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
萧挽风不为?所动,把惊恐的男童抱起拍拍,“别?怕。”又掂了?掂分量,“太轻了?。以?后多吃点。”
摸一把小脑袋,把男童抱去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坐着,吩咐他:“看远处的宫墙,不要看身后。”
男童眼里汪着泪花,正襟危坐在台阶上,乖乖盯向远处的宫墙。
身后的殿门关上了?。
萧挽风摊开第二张空白绢帛,放在奉德帝面前,扬声唤:“顾沛。”
顾沛持刀进殿,捧上一个锦盒,放在奉德帝面前,当面打开盒盖。
石灰的气味刺鼻。扑腾起来的石灰粉洒满桌案。
裕国公死不瞑目的头颅,方方正正地放在木盒当中。奉德帝瞳孔剧烈收缩。
“再写一道禅让诏书。皇兄退位,移居行宫荣养。”
“坚决不写禅让诏书,亦可。”
萧挽风取过腰刀,放在御案边,充作镇纸,压住了?空白绢帛。
“臣弟替皇兄出殡。”
——
天色渐渐亮起,今日天阴无?雨。
谢明裳一觉睡醒,走?出房门望向北方。夜色里映得发?红的北面夜空,在晨光里已恢复正常。
原来昨夜北边殿室并未起火。夜空的红色,是皇宫内众多火把灯笼映照整夜的缘故。
守卫王府整夜的亲兵们在四处疾跑,查验各处安全。
几人奔来晴风院,强忍激动神色,知会昨夜行动一切顺利、王府之主即将回返的消息,又急奔往前院列队出迎。
王府紧闭整夜的朱漆铜钉正门缓缓开启。
虽然正门大敞迎接主人,但守卫亲兵们甲胄武器不卸,依旧各就各位,目带警惕,准备好迎接任何意外局面。
谢明裳想?了?想?,带着大半夜擦得锃亮的弯刀出去。
她?走?去前院时?,正好一阵奔雷似的马蹄声停在门前。萧挽风全身披甲,抱个沉睡的孩子,在黑压压大片将士簇拥下,从?门外走?进来。
“我侄儿。宫里养得不好,接出来养几天。”
谢明裳把沉睡中的男孩儿接过来,入手的分量叫她?一怔,“怎么这么轻——”男孩儿浑身一抖,惊醒了?。
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扭来扭去,一双小手紧搂着萧挽风的脖子不放。
萧挽风动作不怎么客气,把小孩儿撕膏药似得撕下来,放去身后。
在谢明裳的注视下,他走?近前来,披甲的有力手臂揽住了?她?的手。
手掌滚热,甲胄冰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片刻,谢明裳的视线挪去萧挽风身后,还在问:“哪家宗室的侄儿?几岁了?——”紧握住她?的健壮手臂改而揽住她?的腰。
她?的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被凌空抱起。
“……”谢明裳眼睛瞪得滚圆。
当所有人的面,萧挽风把她?往上抛起了?两尺高!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急速上窜又下降的视野,心跳如鼓鸣,谢明裳几乎喊破了?嗓子:“啊————!!!”她?被接住了?。
萧挽风把她?稳稳地原地抄接住,长裙摆飘荡着落了?地,顺手还理了
?理小娘子风中凌乱的发?尾。
谢明裳恼火之下,忘了?肇事者身上还披着甲,一巴掌抽他手臂上,甲胄啪地一声响:
“魂都被你吓掉了?!”
萧挽风弯了?弯唇。眼睛、唇角、眉梢,都在无?声地笑。
身后随行亲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娘子,我们朔州军中打了?胜仗,都要这么抛一回的。”
萧挽风身后悄悄探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吃惊盯着眼前的场面。
男孩儿很快被从?身后拎来身前,迎面对上谢明裳,不许他躲:“这是你五婶婶。”
男孩儿扭了?几下躲不开,只能转过身来,细若蚊蚋地喊:“五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