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那侍卫身材魁梧,从?窗口?弯弓搭箭,硬弓直接拉满。
“哟,这位倒是能把箭射进庭院。躲一躲。”谢明裳抬手一手拉一个,快步闪进廊子里?。
细密雨声里响起尖锐破空声。
一支白翎羽箭扎入庭院灌木丛泥土,箭身抖动不休,箭尾处赫然?绑了一封密信。
——羽箭传书?
“军中老花样了。跟人学的?”
面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从?前谢家被围期间,不正有人接连两次以羽箭绑密信,暗助谢家?
但那两次做得不留痕迹,只见羽箭不见人。哪像眼前这位,恨不得把羽箭射来她脚底下。
谢明裳目光多了思索,抬头打量。
阁子窗前那广袖男子矜持地冲她点头,身影消失在纱帘后。
片刻后,木窗关闭,灯火熄灭。
对着王府前院的酒楼阁子,又恢复往日黑黢黢的模样。
谢明裳撑伞走去灌木丛边,捡起羽箭,掂了掂薄薄的密信。
“从?前收到两封信,都?是狂草。这封信笔迹对不上。我瞧着,也不像寄给?河间王的?”
密信封皮空白,只字未写,寄信人笃定她不会?泄露消息,但也谨慎地没有留下任何泄露身份的证据。
当面射箭传书,收信人显然?不是河间王,而是是谢明裳。密信只写了两行字:
【存善不忍,愿渡苦海之众】
【宫宴当日,把握脱逃之机】
“存善不忍。遇到个跟林三?郎一样的好心人,要救我这可怜人出苦海?”
谢明裳略嘲弄地念了一遍,把信纸收回?封皮,连同羽箭攥在手里?,四下里?高喊:“顾淮,顾队正!人呢。”
“风华楼有人给?我寄信。你现在就领人追过?去,别打草惊蛇,暗中看清是何方神圣。”
——
三?楼逼仄转角处的木梯响起一阵脚步响动,众人簇拥主人下二楼,走入一间华丽敞阔的气派阁子。
蓝孝成把黑木硬弓扔去地上。
书信当面送了出去,他心里?痛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继续坐下喝酒。
在他身侧坐着的亲信幕僚,神色却?有些不安。
“那谢六娘,是河间王后院专宠的女子。助谢六娘逃脱,动了河间王的禁脔,世子……我们是否要禀告老国公知晓。”
蓝孝成笑了。
动了河间王的禁脔?他喜欢这说辞。
“不止要助谢六娘逃脱,本世子还要纳她为妾室。”
蓝孝成带三?分微醺醉意道:“一个妾室,纳便纳了,哪需要提前告知父亲。”
幕僚吃惊不小,“世子三?思!”
助谢六娘脱逃还能暗中进行,同时示好于谢家。若要纳她为妾,那岂不相当于当众打脸,大大地得罪了河间王?!
“哎哟,不止得罪了河间王,说不准也同时得罪谢家。”
幕僚苦劝,“世子,如?此大事?,我等必须要告知老国公啊!”
蓝孝成微微冷笑。
“今时不同往日了。还当谢六娘是枢密千金呢?如?今她声名毁尽,纳她为妾,得罪谢家?不,谢家该感激我。”
“你不见林三?郎纠缠谢六娘多年,现今也只打算给?她个宅子,安置她做外?室。我蓝孝成愿意纳她入府,愿给?她个世子良妾的位分……”
蓝孝成举杯一饮而尽,心情畅快无限:“谢家只会?感激我。”
上山一趟,“偶遇”谢五娘,从?她嘴里?掏出不少东西。
他意外?听谢玉翘提起,谢家曾经接到两封飞羽传书的密信。
虽然?不知密信内容,但必定暗中帮扶谢家。帮扶之人匿名,谢崇山至今还在苦苦搜寻密信的恩人。
山道中途,谢玉翘满怀期待地问起,谢家最为艰险的关头,那匿名帮扶之人……是不是,也来自裕国公府?
当时,蓝孝成不置可否,回?答以微笑。
所谓“飞羽传书”,其实容易做的很。翻墙头可射信入庭院,从?侧门缝可投信入庭院;马车经过?门外?,也可掷入庭院。
像他今晚临时兴起,从?风华楼的阁子里?,还不是一样“飞羽传书”,把书信交给?谢六娘当面?
谢家泥腿子乍富贵,眼皮子浅。
父亲审时度势、出借一处空宅子给?谢家,多大的事??就轻易换来谢家的感激。
如?果暗示更多的恩情呢?
谢家将以何为回?报?
……
这边心思早飘去了百里?外?,那边幕僚还在苦劝:“谢家先不提,那河间王难缠。虎口?夺食,可不好相与?啊!”
蓝孝成冷笑不止。
“虎口?夺食?哪个是虎?”
“京城缺什?么都?不会?缺宗室王。为何二月辽东王叛乱刚起,圣上三?月就把河间王召回?京城?”
“谢崇山收拾了辽东王。你觉得,下一个要收拾的轮到谁?”
“京中自有京中的规矩。且等着,看他这外?来的宗室王猖狂到几时。”
烈酒燥热,即将虏获美人、胜券在握的快意更加燥热。蓝孝成起身开窗,心情舒畅。
说起来,他要多谢林三?郎那纨绔子。
林三?郎匹夫之勇,激他闯了一次三?楼阁子,倒叫他正撞见谢六娘出逃王府。
谢六娘事?不成,被河间王当场追捕回?去。娇滴滴一个小娘子,也不知如?何受罚,可怜,可怜。
很好。吃的苦头越多,被他救出之后,就越会?感激于他。
蓝孝成醉醺醺地下楼离去。杂乱的脚步声消失在酒楼门外?。
一楼喧闹大堂的角落屏风后,转出几个佩刀儿郎。
“就是他?”顾淮远远地注视广袖华服的贵胄子背影。
酒楼掌柜的左右为难,一张苦瓜脸藏不住:“正是蓝世子。小人苦劝不要进三?楼王府阁子,不肯把钥匙给?他们,蓝世子不听啊!硬把钥匙夺了去,强行破门而入……”
“我们来寻你问话?的事?,守口?如?瓶,莫告诉裕国公府。事?后论罪,不牵连你风华楼。”
酒楼掌柜噗通跪倒,连连感激作?揖。
“去罢!今日无事?,继续忙你的。”
*
这天晚上,谢明裳终于坐下吃用晚膳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只手舀鱼羹,一只手摆弄着密信。
【存善不忍,愿渡苦海之众】
【宫宴当日,把握脱逃之机】
翻来覆去看几遍,汤碗里?的鱼羹不知不觉见了底。
萧挽风坐在对面,瞥了眼发呆的小娘子,把整瓮鱼羹推过?去她面前,打开瓮盖。
鲜香弥漫,乳白色的羹汤里?几段青葱沉浮,雪白鱼片翻滚。
谢明裳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过?来,把密信推去对面,汤碗里?添满,继续喝汤。
“有人要救我出苦海。却?不知密信里?提起的‘宫宴’在哪天?”
萧挽风放下密信:“七月十四。赶在中元节前,宫中设宴放河灯。”
谢明裳边喝汤边问:“顺便准备了一打太医,替殿下看腿?”
萧挽风的唇线细微地扬了下,“差不多。宫里?的说辞是:御医会?诊。”
“必须得去?”
“必须得去。”
“木轮椅呢?”
“今晚就能送来。三?日之后,你推我赴宴。”
谢明裳点点头。赴宴的事?就此议定下来。
两边开始安静地用晚膳。谢明裳今晚的胃口?一般,吃半碗饭便放下,开口?道:“穆婉辞的事?,我想?不通。”
萧挽风并没有问“穆婉辞何事??”,反倒回?应:“她不错,可以用。”
谢明裳筷子挑着饭粒的动作?一顿,往对面递去一瞥。
其实就是默认了他主使吧?
“我还是想?不通。”她低头抿了口?汤,“除去一双眼睛,有很多别的法子。逼出她的激烈手段,亲手铲除同伴,难道能让她更加效忠于王府?我觉得不见得。我不大喜欢。”
话?其实不太好听,好在萧挽风并不觉得逆耳。
“明裳,你讲人情。”
“但京城不是讲人情的地方。在乎人,便难以御人。”
谢明裳喝汤的动作?又停住,眉心拧起,想?这句“在乎人,便难以御人。”
啪嗒一声,她把汤匙扔去木桌上。
“我看不惯。穆婉辞以后在王府到底算什?么,自己人还是宫里?的眼睛?膈应得很。殿下给?个章程。”
萧挽风自己喝了口?汤,平静地和她说:“可用之人。”
谢明裳开始拿筷子一根根地挑青葱,边挑边问:“那严长史,顾家兄弟,还有从?朔州千里?投奔而来的几位幕僚先生,他们在殿下眼里?又算什?么?也是可用之人?”
萧挽风道:“战场可交托后背,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