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歌未语
温则谦神情一顿,须臾又恢复如常,道:“是,承蒙圣上?厚爱,我已入朝为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则谦如实?道:“十月上?旬。”
十月上?旬?!那就说她去鄠洲时温则谦便已经入朝为官了。为何?在太和楼时他不跟自己说呢?
姜予微嘴角紧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艰涩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温则谦不置可否,展颜一笑,声?音清润温柔仿若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可他越是如此,姜予微的心越是往谷底沉去,“则谦哥哥,你可知道刘荣光是什么人?”
温则谦勾起唇角淡淡笑道:“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所行?之事.......”
“我知道,”温则谦出声?打断了她,眸色平静的盯着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都知道。”
“......为什么?”她眼中泛起潮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拼命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可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
朝堂大?事她或许不知,但是这一路走来,刘氏一党的所作所为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温则谦知道却还要和他们混在一起?!明明以前他无比痛恨这些弄权玩势的奸臣!
温则谦见她这幅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手指流连的抚上?她的脸庞,久久不愿离去。
“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只差一步我们就要成亲了,予微,你让我如何?能不恨?”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那是姜予微从?未见过的,心下顿时一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温则谦眷恋不舍的把手放下来。目光淡淡的瞥向她身后,道:“先回去吧,你素来怕冷。”
姜予微察觉到?不对,顺着他的视线也往身后看去。
一看之下,顿时僵在了原地。陆寂不知何?时站在曲廊尽头,面无表情的正看着他们。
“我......”
她心底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下意识解释道:“此事并非你想?的这样,我们只是偶遇。”
说完姜予微才感觉到?不对,她为何?要向陆寂解释这些?
是害怕他对温则谦不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陆寂闻言却是脸色稍霁,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唇边带着客气有礼的笑容,对温则谦道:“前院的宴席已经开始,郡王方才还在跟人念叨怎么不见温大?人?”
温则谦一笑,“席间气闷,出来走走,这便回去。”
“慢走,不送。”
温则谦看了两人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姜予微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扯撕扯,让她痛苦得几?近窒息。
“看够了吗?”身边的陆寂忽然冷冷的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抬眸见他眸中似有怒意,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道:“看、看够了。”
听到?这个回答,陆寂简直快气笑了,“用不用我将人叫过来,你们再叙叙旧?”
姜予微再迟钝也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不愿与?他争吵,转身也回了暖阁。
宴席散罢,直到?回宣宁侯府两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下了车后,陆寂更是直接去了书房,连晚膳也未回内院,这还是头一遭出现此等情况。
入夜之后,天空中又飘起如絮般的雪。乌云蔽月,四周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朔风凛冽,寒气逼人。打更的梆子声?才响过一遍,街上?便已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万籁俱寂,树影婆娑,一辆马车破开夜幕朝朱雀大?街驶去。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上?显得格外清晰,混杂不知谁家的犬吠惊起熟睡的主人叫骂。
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刘府的后门前。
温则谦身披深青色刻丝氅衣从?车上?下来,环顾一圈,发现无人后上?前叩响了门上?的兽首铜环。
“咚咚,咚咚!”
门环才响两下,老化的轴枢“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探出半个身子,见到?是他,忙笑道:“温大?人,您算来了,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
温则谦含笑点?头示意,然后随他一同入内。穿过一条乱用卵石铺成的小径后,两人来到?一间厢房前。
房中亮着灯,在窗上?倒映出一个清瘦的人影。小厮将人带到?后便躬身告退,雪越下越大?,簌簌有声?,须臾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温则谦看了窗上?的人影一眼,眸色沉了沉,推门而入。
楠木透雕翘头案上?摆放的错金博山炉中正燃着百年的老檀香,清幽雅致,闻着令人心神宁静。
他站在云母屏风前,抱拳行?礼道:“则谦见过刘大?人。”
屏风后的人朗声?一笑,道:“你来了?快来陪我下一盘。”
“是。”
温则谦不敢推拒,敛袖绕到?屏风之后,见一人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
那人身穿鸦青色道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似有鹤骨松姿。面前的棋盘中黑白两子僵持不下,已是一盘死棋。
温则谦在他对面坐下,上?前将棋局中的棋子重新分好。然后手持黑子,毫不犹豫的在天元的位置落下一子。
刘荣光见他起手便如此大?胆,捋着山羊胡哈哈大?笑道:“则谦出手,果然与?众不同。”
温则谦勾唇浅笑,“多谢大?人夸奖。”
刘荣光面露欣赏,也拿起一子在旁边落下,道:“我听说西洲突降大?雪,西洲知府请求朝廷拨粮赈灾。可上?报的折子却压在通政司两日,今天才呈上?去。皇上?在早朝上?动了怒,狠狠责罚了右通政使。”
“通政司正使的位置空缺多年,一向以左通政使王大?人为尊。如今王大?人卧病在床,有些地方难免会?失误。”
刘荣光幽幽一笑,“不仅是通政司,吏部侍郎也告了假。年底正是各级官员考核的紧要时刻,没?有了侍郎,吏部乱成一团,想?必皇上?也为此头疼不已吧?”
温则谦笑道:“大?人所言不差,宫中传来消息,皇上?下朝后在养心殿砸了一套汝窑茶盏,明胡太医尽快医治。”
一连病了十几?个大?臣,胡太医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可生病乃是人之常情,总不能强逼他们拖着病体当差吧?
刘荣光冷笑了声?,道:“你这步棋用的着实?不错。”
温则谦一笑,“大?人过誉了,这并非是下官的功劳。而是因为大?人乃国之栋梁,朝廷离了谁也不能离了大?人您!”
刘荣光捋了捋山羊胡,很是受用。他倒要看看没?有他,那年轻的皇帝要如何?治理朝政!
虽然这次陆寂让他们载了个大?跟头,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扳倒他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温则谦道:“这把火已经烧得很旺了,不过想?要皇上?处置陆寂仍还差些东西。”
“哦?”刘荣光饶有兴致的挑眉,问道:“还差什么?”
烛火昏黄摇曳,照在温则谦的脸上?透出几?分森寒,“还差一个让皇上?可以名正言顺降罪的理由。”
“你可是已有应对之策?”
温则谦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下官在溧洲时曾偶然听人提起过,陆大?人在调查私盐一案中未经得圣上?许可便私自派人围抄了许鸣珂的府邸。”
刘荣光沉吟了一会?,皱眉道:“此事我也有耳闻,不过当时皇上?将弹劾的他奏折全?都压了下来。”
“大?人,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吗?”
刘荣光看了温则谦一眼,仍有些迟疑道:“皇上?对陆寂信任有加,仅凭借这个恐怕还不够。”
第95章 愠怒
温则谦似笑非笑,如墨玉般的眸中泛着森冷的幽光,“皇上想要平息这场风波,唯有?处置陆寂,更何况大人焉知皇上就不曾忌惮宣宁侯府?”
刘荣光闻言眸色沉了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朝中各方势力,此长彼消,此消彼长,方可长久。而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绝非是甘愿受胁迫掣肘之人。
这个人可以是他,当然也可能会是陆寂!
“此举倒是可以一试深浅。”
说?罢,刘荣光顿了顿,又?笑道:“则谦对陆寂还当真是恨之入啊?”
温则谦不置可否,垂眸看向棋盘上厮杀的棋子,幽幽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好好好!”
刘荣光抚须大笑起?来,“好一个匹夫之怒!本官果真没有?看错人,此次若能顺利除掉陆寂,本官定不会亏待于你。”
温则谦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
庭院之中,千树万树梨花开。雪不知何时停了,云散月明,皎洁的素辉披洒下来似是碎银铺了满地。
温则谦从房中出?来已经是深夜,脚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身?姿挺拔如松,每走一步便会在雪地上清晰的留下一个脚印。
刘荣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白子扔回在棋篓当中,淡淡道:“出?来吧。”
不多时,旁边的帷幔一阵抖动,从后面绕出?一个人来。
张荐抬手作揖,起?身?后自顾自的坐在了温则谦刚才?坐的位置上,也朝窗外?看去。他此次从溧洲回京述职,到此已有?半月。
“你觉得此人如何?”
张荐知道他想问什么,一笑,道:“老?师放心,此人绝对可靠,学生亲眼见他因?陆寂抢婚而变得不人不鬼。在得知姜氏是因?为想要保全他而被迫委身?后,更是对陆寂恨之入骨!”
刘荣光抿了口茶,“那今日的赏梅宴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学生一直派人在旁边盯着。”
刘荣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算不枉费他特意去信给寿安郡王设下此局,“那就好,如今燕祯对我们?已起?杀心,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张荐一顿,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老?师的意思是........”
刘荣光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语气阴厉森寒,“他实在太不听话了,你觉得皇上若突发急症,谁可担此重任?”
张荐心口猛然一跳,额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喉头?攒动,咽了口唾沫道:“先皇育有?四子,除当今圣上外?,还有?康王、定王、景王。定王向来与皇上交好,康王早逝,而景王左腿先天有?疾。不过景王膝下有?一子,现有?五岁。皇上无后,若有?意外?自是要过嗣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刘荣光却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外?出?历练一番,你果然长进了不少。”
张荐也笑了起?来,“多亏老?师细心栽培。”
不觉间,打更的梆子声响过三遍。寒鸦栖枝,冷浸一天星。
与此同时,宣宁侯府的外?书房内。陆寂坐于黄花梨翘头?案前,将刚写?好的密函放于一旁晾干墨迹。
火盆里的银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半靠在椅背上,解下腰间悬挂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