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毕竟,当初被气病是真,如今却早被调理好了,真让秦氏留下来看破她借病折腾人的小伎俩,脸上难免挂不住。
只好歇了心思,让她们回去歇息,若夜里不舒服再说不迟。
云娆瞧着她骤然转变的嘴脸,愈发觉得裴砚所言不虚,这位嫡母的做派委实不敢恭维。
倒是秦氏眼明心善,还颇有几分仗义。
两人在别苑恰好同住一处,回去的路上云娆难免委婉道谢。
时近月中,蟾宫正明,将霜白月色洒满山间。
秦氏一身清雅打扮,视线扫过明暗交错的树影,淡笑道:“长辈们的事我不好议论。但二哥毕竟还在前线杀敌,若男儿舍身为国保护百姓,身后的妻儿却遭人欺压,往后还有谁还肯远赴征途戍守边塞呢。”
……
范氏的病既痊愈,便仍如从前般去太夫人跟前伺候。
崔氏跟她打了半辈子交道,焉能猜不出端倪?
她心绪好的时候还能照顾这位弟媳的感受,平常可不会惯着。明知范氏听不得裴砚二字,却偏要在范氏刚坐稳时笑道:“昨儿晚上去赏月时碰见亲家,听说了件喜事,母亲你猜猜是什么?”
太夫人喝着乳粥,笑抬头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崔氏便笑道:“听说老二这回立了大功,将北夏那位叫屠什么的主将给活捉了。据说那是北夏一等一的名将,也是咱们大梁的劲敌,老二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回头皇上定是要嘉奖的。”
老人家听见这话,也自露出笑容。
哪怕府里头父子兄弟疏远,在皇帝跟前,裴家却是一体的。
先前裴砚立功受赏,承平帝也没少念着裴家的好,对靖远侯爷有所嘉奖,如今能让侯府再添功勋自然不错。
只可惜那孩子脾气又臭又硬,为着点陈年旧事不肯跟长辈和解,才闹成如今这样生疏尴尬的局面。
要是他能改改性子就好了。
太夫人心里暗叹着,口中稍微夸赞了两句。
崔氏尤嫌不足,又向云娆道:“这回算是大捷,保不准过些天他就能班师回来了,你回去也该把院子收拾齐整,好生迎接。”
说着话,目光直往范氏脸上瞟。
范氏想着裴砚回来后春风得意的样子,愈发觉得心口堵得难受了。
云娆则在应了话茬后心头微跳。
这回裴砚归来,是要住进枕峦春馆了吗?
第16章 维护 五少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因如今内有流民作乱、外有边境激战,别说朝臣军将,就是京城里惯爱享乐的富贵闲人们都格外留意战事的动静。
裴砚活捉敌军主将的消息也很快在高门贵户间传开。
范氏走到哪里,几乎都能听见裴砚的事。
薛氏婆媳有时候只安静看热闹,有时候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对这样的把戏乐此不疲。
这样闹了几回,范氏就不爱跟长房婆媳一道出游了,恰好这日太夫人歇息,她便以进香为由,只带惯会讨好她的孙氏和裴锦瑶出门。
云娆和秦氏既落了单,恰好明氏今儿得空,便相约一起去六里外的汲古楼。
这座书楼藏在白云岭深处,在京城里的名气却不小。
迥异于别家藏书重经史的做派,汲古楼里所藏的多是医书谱录、释道杂家、诗词歌赋之类。虽说对科举并无太多助益,内容却有趣得很,且藏书均是精挑细选,也藏了些历来版刻的精品。
书楼的主人曾是朝中重臣,如今归隐山林之间,每日以杂书为伴,倒是逍遥得很。
明氏家学渊源,因着祖父的庇护,算是这座书楼的常客。
马车熟门熟路向驶进一处篱笆围着的院落,门口的书童认得裴家的车辆,帮着开门后见是明氏掀起软帘打招呼,忙含笑行礼。
而后将车马牵到大槐树下。
妯娌三人下了车,云娆迅速打量周遭,唇边不由浮起笑意。
比起高门贵户那些豪奢的别苑,这地方的院落屋舍修得堪称朴素,舍了描金漆彩的雕梁画栋,形制简约而古朴。越过屋檐和背后的树影,依稀可见三座两层的楼阁矗立山间,中间以飞廊相连,应该就是藏书之处。
这地方位于山腰,背靠峰峦面朝河谷,视野颇为开阔,柔暖春风里触目皆是佳景。
槐树下还停了几辆别家车马,看来今日访客还不少。
主人今日不在,书童也没多寒暄,客气地将三人书楼门前后躬身退下。
明氏叮嘱了规矩,引两人进去。
成排的书架整齐而洁净,上头以五色签标注书名类目。妯娌三个兴趣有所不同,明氏先将秦氏送到一排医书前,又带云娆去寻版刻,因着周遭极静,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书楼里访客不断,男女都有,互不相扰便可。你若碰见喜欢的,若征得主家应允,也可借回去细看,回头再送回来就是。”
她细心叮嘱着,又笑道:“只一样,务必爱惜字纸,不可损坏。”
“这是自然。”云娆闻言莞尔。
自幼受父兄熏陶,她知道这些书籍的珍贵,等到了地方后谢过明氏,先粗略看过架上所藏书籍,然后小心取来翻阅。
山中日月悠长,书斋尤为寂静。
云娆坐在靠窗的木凳上,心思驰骋于书页墨香之间,全神贯注。
直到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很喜欢这本书?”
满室安静里这声音格外清晰,云娆诧然抬头,看到一道颀秀的人影逆着光站在书架之间,衣饰虽瞧着寻常,却颇有贵重清雅的气度。
而他的眉眼……
“燕公子?”云娆自与裴砚定亲后便没再见过燕熙,此刻骤然重逢,难免有点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家父与钟老先生有些渊源,所以能常来做客。看你一直在翻这本书,是很喜欢吗?”燕熙唇角噙着笑,目光落在她脸上。
云娆不由垂首笑了笑。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燕熙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他已静静看了她好半天?
这念头才浮起,燕熙像是能猜到她心思似的,轻咳了声,道:“今日恰好路过,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西林书堂新出了一套书,雕刻装帧极精,里头还有两幅版画,你抢到了吗?”
见云娆长睫微垂,他大约猜到答案,便道:“回头找你兄长拿。”
云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西林书堂的刻印向来少而精,虽价钱昂贵,每回有新书却都是两三日内抢购一空。从前她在闺中的时候总能赶上热乎的,如今身在侯府不便时常外出,竟不知又错过了佳品。
难得燕熙记得她的爱好帮着抢了一套,她是真想收在书房细细观摩。
可如今她既已是裴家少夫人,又实在该避嫌。
心头转瞬犹豫,那边燕熙却笑了笑,“书楼里有些凉,别耽搁太久伤及身体。高门里生活不易,有不顺心的也无需隐忍,若日后不愿被困,外面自有你的广阔天地。”
他说得若有所指,神情亦极坚定。
云娆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愣愣望着他。
燕熙却怕待久了惹人起疑累及云娆,将最要紧的承诺说罢,便道了声“保重”告别离去。
年未弱冠的男子,承袭了父亲的清隽姿貌,又在蜀地养出了干净白皙的皮相,论姿容倒像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公子。但其实他自幼习武,凭着舅舅与节度使的交情,于沙场之事并不陌生,加之才学卓然,在蜀地时就颇有名气。
今日来这里,其实是悬心云娆在裴家的处境,听闻阖府女眷前往白云岭,猜测她会慕名来访汲古楼,守株待兔罢了。
六日蹲守,终得片刻会面。
只是两人身份有别,不论为她的名声还是在夫家的处境,他都不便多留。
燕熙走出书楼,眺望远处山峦。
有些事江伯宣无能为力,他当时也难展身手。
但来日方长,这婚事拧转了云娆的前路,于他也是锤炼鞭策。
若云娆愿意留在裴家,他甘愿成全。
若她想另寻出路,他必定倾尽全力护在身后,不敢说多尊荣富贵,却总要予她安稳无忧的余生。
……
与燕熙偶遇的事,云娆没跟任何人提起。
在别苑住的小半月也渐近尾声。
裴家女眷没少赴宴席,离去前难免设宴回请,由薛氏依着太夫人和崔氏的意思主持大事,云娆等妯娌们帮忙操持。
薛氏这人虽说性情骄矜高傲了点,做事倒也颇为稳妥,大小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应酬往来时也不失侯府当家少夫人的风范。
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在宾客面前也满口夸赞。
原本宾主尽欢,谁知傍晚时却出了点岔子。
后晌宴席结束后女眷们陆续告辞,最后就只剩下国子助教韩绍的夫人带着女儿陪太夫人说话。
韩家在白云岭没有别苑,不过韩夫人是长房崔氏的娘家亲戚,因女儿正当妙龄且资质不错,有意借着侯府的门第给女儿寻个好亲事。这回裴家设宴回请,崔氏便做个顺水人情,让她母女俩也过来凑个热闹。
韩夫人领了盛情,特地等宾客都散去后太夫人得空,才领了女儿专门过来拜见道谢。
崔氏陪着说了会儿话,等韩家母女辞别时,她因整日劳累后懒得动弹,便让儿媳明氏帮着送一送。
夕阳斜倾,铺在水面浮光跃金。
明氏才陪客人走出别苑门口,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三匹疯马,受惊后横冲直撞,沿着山路直奔这里冲过来。且来势极猛,马蹄踩得泥土四溅。
彼时云娆刚与秦氏送完两位女眷,在别苑门口碰见韩家母女后正客气道别,听见动静后惊而回首。
那几匹马转瞬已到了跟前。
仆妇们惊得纷纷躲避,绿溪下意识将云娆护在身后,云娆退让躲避之余,瞧见正背身与人说话的韩家母女,下意识便拽了韩夫人一把。
场面一时混乱,有两个仆妇惊慌摔倒,被马蹄踩踏过后痛呼失声。
云娆被绿溪护着往后退,不提防那位韩姑娘被她母亲提醒后吓得慌不择路,直往云娆撞过来。
旁边明氏还没站稳,见状忙喊道:“小心石头!”
可惜为时已晚。
惊慌中脚步忙乱,云娆被韩家姑娘撞在身上站立不稳,两人的重量合在一处撞向路边的石头,云娆脚腕处顿时有疼痛传来。若非有仆妇挡在身后,绿溪又及时拽住,怕是脑袋都得遭点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