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出京前,太子交代得很清楚,崔潜为表忠心,将几年前扣下的那几封沈居的信上呈。当中详细交代了朝廷自禁私盐后,顾廉是如何利用海寇贩盐敛财,还巧立伪神,吸纳信众,意图不明。
故而以通倭之名离间吴王与扬州这些南朝官,是他与裴晏一开始便说定了的。
可他们分头行事才一个多月,事情就起了变数。
裴晏让卢湛来找他,说那云娘子与倭人同船,还把自己那份兵符给了他。这女人当真是个祸患,裴晏这说好听些是求他高抬贵手,扒开来讲,是让他做那欺上瞒下的同谋。
他着实两难。
死了也好,他也不用再顾忌这么多了。
风平浪静后,岛上亦是一片狼藉。
折断的树干在山道上横七竖八,所有人都没歇着,足花了一天多才勉强全部移到路旁。
屋舍虽背倚山石,但也多有损毁,连五六岁稚童都在忙前忙后,裴晏也不好闲着,挽袖帮忙收捡。
起先还不忘擦洗下溅在裤腿袖口的泥渍,没半日便懒得折腾了,索性扯了几根树藤,将裤腿宽袖都撩起来绑好。
风雨后空气格外清爽,但只阴了两日,第三天便是艳阳高照。
裴晏靠在树荫下歇息,一丰腴娘子上前来递给他一截竹筒,支吾比划着。裴晏接过来扭开,里头盛着清水,入口甘凉,应是刚从井里打的。
“多谢。”
话一出口,他方才想起,对方既不会说官话,那自然听不懂,刚想着该如何比划,娘子抿唇笑了笑,脸颊被晒得通红,嘟囔了句便走了。
他垂眸看着手中清泉,忽地浅笑。
的确不用听得懂。巧舌如簧,多是心中有鬼。
这两三日,人人都忙,没人守着他,他闲时也四处走了走,想起沈居曾说小东岛景色怡人,犹如海上瀛洲,世外桃源。
倒是不假。
他也说不好是这山水怡情,还是远处心爱之人还尚在,这几日焦虑紧绷的心弦竟松弛了些。
裴晏默默啜饮手中清泉,竹香顺着咽喉缓缓落入心里。
人影落在手边,裴晏抬起头,见那张他又爱又恨的脸笑颜盈盈,与旭日相叠,周身勾着一道金边。
“脏成这样,揉脱色了都未必洗得干净。”
云英捻起他那已不知在泥水里泡了几回的紫袍衣摆,似还沾过花草汁液,有些粘手。
裴晏笑了笑:“随它。”
云英俯身擦去他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泥,说那些娘子想让他过去一起吃饭。
裴晏一愣,之前她说岛上的娘子都遭过罪,怕他这身官气,早午都是她给他拿过来两人寻个地方单独吃饭。
“拔毛凤凰落水狗,泥水淌过也算半个同路人。再说了,累了大半天,寻个俏郎君陪吃陪喝多好,不花钱的小倌谁不喜欢?”
裴晏假装没听见她这些混账话,仰头喝水。
“不去。”
云英拿过他手里的竹筒,一口喝完剩下的那点底,笑着拉他起身:“我不生气的。”
裴晏一口气提到嘴边正要发作,却见程七疾步赶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欲言又止。
云英回过头,程七这才凑上来说张令姿晕倒了,瑾娘说她脉象复杂,不似寻常风寒,得赶紧去请个好郎中。
“沈夫人有旧疾。”裴晏开口道。
云英微微扬眉:“那你会治吗?岛上药材也不多,只能挑挑拣拣凑合用。”
“她这病治不好,只能金针压穴,暂缓一时。”
云英看向程七:“有吗?”
程七立马应道:“有。”
关循找了几人守在门口,刚想去吃点东西,转身就见云英双手抱胸,扬眉粲笑,盯着自己。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谈谈吧。”她笑意更浓,不等他回答便转头看向程七,瞬间垮脸,“把平哥也给我叫来。”
程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得嘞。”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7-03
下地干活使人快乐~ヾ(?°?°?)ノ?
第九十九章 桃源·下
屋内,关循和宋平双手互揽对方的腰,面贴面地被绑在一起。
陆三勒紧绳,喜滋滋地朝宋平嘚瑟。
“过去怎么没发现你俩这么般配,贴紧了跟那木梁上的榫卯似的,竟是严丝合缝。”
“你又发什么疯?”
宋平脸色难看。他被程七引来,不疑有他,一进门就见关循已被制住,回头又挨陆三一手刀,醒来便是如此。
“我不就是指谁咬谁?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惹她了,这么大气。”
陆三笑着蹲下,给这快要亲上的两个人调整了下头的位置,变为交颈相拥。难得云英对宋九都不留情面,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管他什么缘由,先踩上两脚再说。
关循又气又无奈:“陆三,看在咱们也算……”
“半个兄弟的份上。”陆三打断他,“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云英袅袅婷婷地进来,扫一眼,颇是不满:“不是让你扒光了绑吗?”
“一高兴给忘了。”
陆三转身朝关循扬眉,展示他的手下留情。
“眼下要忙的事这么多,你这又是闹哪出?”关循稍挪了挪身,“真要给我找男人,不如把你那个让给我。宋兄弟拖家带口的,不合适。”
云英睨他一眼,不争口舌。
“我好像忘记告诉你我的规矩了。我呢,最讨厌被人算计,若是外人,剁了喂狗。自己人嘛……罪加一等。”
她搬来高椅坐在关循面前,开门见山:“你和白凤是什么关系?”
关循茫然:“谁?”
云英细细凝看,不似有假,心宽两分,又问:“你们这易容的手艺从何处学的?二八娘子扮老翁,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她顿了顿,那些思来想去被否了的怀疑还是索性都说了。
“你不会是替殿下……”
宋平打断她:“云娘,你想多了。”
“你的账回头再算。”云英戳他脊骨,抬眼看回关循,“你只有一次机会,坦白从宽,嘴硬嘛……我最喜欢收拾嘴硬的人了。”
关循有些犹豫,宋平微微侧头:“我早说瞒不过了。”
热息在耳廓刮过,关循冷不丁一哆嗦,低声骂:“转回去,别他娘的在我耳根子吹风。”
门边两个蹲着看热闹的家伙捂嘴窃笑,没收住动静,被冷眼一横,都垂下了头。
关循咽了咽,不情不愿地交代:“父亲与大东岛那些人一样,想在南朝立下些战功好回去。可我们离开几十年了,哪里还回得去?我这一辈,除了我,大多都是南朝女人生的,南朝当我们是异族,回去了也一样。”
他冷笑一声。
“外头那些不会说官话的女人,就是他特意偷摸回去买来给我生孩子的。我是倭人生的,但却是那些他当牲畜看的南朝女人一人一口奶喂大的。你们南朝有句话,生恩不如养恩大,我的家就在这儿。”
云英想了想:“你杀了他?”
关循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沈大人凭什么信我?”
云英微微瞠目,岛上的娘子们一提起关循,都感念菩萨保佑,歹竹出好笋。
一颗倒反天罡,大逆不道的好笋。
“我也不是要瞒你们,先前大东岛的人在,死讯不能外传,此事只有我和二娘知道。现在不用了,但总要寻个契机。外头这些兄弟,有的向着我,有的只是守祖祖辈辈的忠诚。他可以战死病死,不能是被亲儿子给弄死的。”
云英垂眸笑了笑:“是我老毛病犯了。开个玩笑,关大哥莫往心里去。”
她欠身替他们松绑,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戒备。
她的身子自由了,但心好似还被白凤被刘舜栓着绳,只需只言片语,轻风一撩,疑心便如水草疯长。
海风清冽,云英在高崖上抱膝而坐。
“怎么不接着审了?”宋平上前来挨着她坐下,“陆三看你要收拾我,摩拳擦掌,高兴得很。你这一走,他失望极了。”
“不想知道了。”
“关循有他的难处,萍水相逢,莫问前路。此事说到底与我们无关。”
“那白姨也与我们无关吗?”
“不是不想知道么?”宋平笑道。
云英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别过头去。
宋平叹了声:“她只说她从东海来,让我带她师兄的遗物回来,寻个朝东能看海地方葬了,便算我们恩怨两清。其他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会的远比关循那侍女多,他们不认识,你不要有太多思虑。”
“你们好过是不是?”
宋平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只想问这个?”
“白姨脾气坏,但她给我们吃喝,教我们识字念书,她教我们拿起刀,莫做那砧板上的鱼。她还让我别信男人,用得上就用,用不上趁早杀了,她是盼着我好的。我以为她多少喜欢我,爱屋及乌,才收留你们。”
“原来她是相中了你,我倒成了她赔本的买卖。”
宋平笑着搭上她肩头:“多大了,还争这个。”
“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