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赝品,始终是赝品。
那女人要死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昨夜风向合适,我已命他们起航先行,我们现在出发,恐怕……”
“无妨,那地方我出来时留意过,的确暗流暗礁众多,水雾又大,今明两日必有一场雨,届时风起浪涌,怕是再等几日都未必找得准路,来得及。”
秦攸抿唇想着对策,卢湛忽地插嘴说:“秦大哥,你可别磨叽了,桃儿都收拾好东西在外头晾好一会儿了。”
秦攸一怔,抬眼与卢湛四目相交,过往的默契让他心领神会。
“还请裴詹事稍候。”
他恭敬起身,余光再次扫了眼卢湛,欠身而出。
裴晏望着秦攸离去的方向缄默片刻,忽地回身盯着卢湛。
卢湛心一慌:“怎么了?”
裴晏凝眸须臾,垂下眼帘。
“没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黄雀在后·上
申时下了小雨,雨后放晴,三艘官船徐徐靠岸。
只可惜已近黄昏,太阳很快便向西去,围岛的其余十余艘船都给暗流困在了外围不敢冒险靠近。
秦攸看着漫天赤霞,想来明日必是晴天。
几番试探,他们已经掌握了过暗流不触礁的法子,但得日头好,不起雾。只可惜啊,侥幸靠岸的三艘船,有一艘是裴晏坐的商船,底舱里都装的食水,没几个人。
虽说小东岛上也就四五十个青壮男丁,可一来地形不熟,二来又尽可能地要活口。
秦攸思索一番,命人在沙岸上扎营,先对峙攻心,拖到明天等剩下的船都到了再合围而上。
裴晏也正有此意。
换作他在对岸,定会趁他们现下人手不足,趁夜擒王。届时便可李代桃僵,用官船混出去。
她若没有走,自然也会如此。
只要能扣下陆三,他便能要挟她现身。
两人殊途同归,一拍即合,谁也没有起疑。
卢湛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跟在下船的队伍里。谁知一只脚刚踏上木板,就被裴晏硬留了下来。
他绞尽脑汁地挣扎了几句,都被一一驳回。
“我和桃儿都待船上,你也给我老实待着。”
卢湛哪里辩得过裴晏,只好骂骂咧咧地钻进底舱。
裴晏顺着轻风望向山间熟悉的地方,他在那儿搭过屋修过椅,但他现在要带人闯进这桃源了。
林叶如涛,绿波中隐有白影穿梭,风一停,雀鸟四散。
目光一时间不知该落在何处。
他看不清对岸,对岸却看得见他。
关循在高崖上大致推算了下人手,旋即让瑾娘带着妇孺躲到山顶那个隐蔽的岩洞里去。
他握紧了刀,上回夜袭大东岛,以少胜多全靠宋平那一屋子无色无味的毒烟毒酒。
这些羽林军,他之前也在海上交过手,但眼下陆三和宋平都不在,夜袭并非十拿九稳。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暮色渐浓,余晖透过藤蔓枝叶照进来。
红樱拿竹竿将洞口的藤蔓铺匀,岩洞中霎时暗了下来。
几个胆小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吓坏了尚在襁褓中吃奶的婴孩。
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
岛上孩子不少,大家不分彼此地照顾,就连大着肚子的妙音也抱了一个哄着。张令姿也没闲着,红樱塞给她一个半岁大的孩子,让她帮忙喂鱼汤。
她从未带过孩子,起先还有些生疏,孩子一动汤汁便漏得到处都是,但很快就适应了。
她过去日夜诵经,求菩萨能给她一个孩子,始终未能如愿。
她照顾的第一个孩子,竟然是她曾心心念念要斩尽杀绝的仇人。
瑾娘担心张令姿害怕,上前递来竹筒:“沈夫人,喝口水吧。”
张令姿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便摇了摇头。
“关循是不是打算夜里偷袭?”
瑾娘点点头:“夫人别怕,此洞隐蔽,只有岛上的人知道。他们就算事败,也会自行了断的。只要男人都死干净,又找不着别的活口,官爷兴许就回去交差了。”
她垂下头,十指紧捏竹筒:“都怪我,云娘子一走就该催关循早些把你们送回去的。刀兵无眼,现下也不是时候,实在要是找来了,你再与他们报上身份,应该也没事的。”
“那你们呢?”
瑾娘笑了笑,转过话头:“夫人旧疾缠身,多思无益。你放心,琰儿和宋朗都是外人,帮忙设好陷阱,关循会让他们回来的。”
怀里的孩子抽抽了两下似要苏醒,张令姿赶紧晃了晃,温声哄睡,未再多问。
头顶一亮,玄元子扒开藤蔓跳进来,眼一抬就扫见好几个坦胸喂奶的娘子,赶忙别过头缩在角落,不敢往张令姿那儿看。
红樱迎上去:“宋朗呢?”
“去前山帮忙了。”
瑾娘闻言急忙冲上前来:“关循没让他回来?”
玄元子下意识往后退,小时候被这女人扒了裤子打屁股的情形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小子走到半道说什么男子汉不能贪生怕死,正好竹林那边缺人手,他又偷摸回去了。”
“简直胡闹!”
瑾娘看了眼妙音,但又想到妙音和她这儿子不亲,宋朗也更听他那几个叔叔的话,只好让红樱出去把宋朗叫回来。
“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红樱点点头,手在身上抹了抹,抓起树藤麻利地爬了出去。
洞口枝叶留了个缝,一缕光落在张令姿胸前,熟睡的婴孩在金光中咂了咂嘴。
夜色来得很快,盈月时隐时现。
关循还没来得及动手,五个羽林军却鬼鬼祟祟地潜出,如一条黑蟒,蜿蜒钻入山道。
仲满头戴草环,藏在树丛中远远窥视。
他们是朝竹林那头去的,但竹林平坦,不好藏身,只留了一两人操纵机关。他想了想,吹响鸟哨向上示警便绕小路赶过去帮忙。
一转身,没注意那最后边,还有个尾巴。
林深雾重,走得越远越看不清前路,回头亦没了来路。领军担心雾气有毒,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将面巾系上,背靠着背,戒备前行。
脚下咔嗒一响,四周接连传来清脆的断弦之声。
随即自林间钻出一支暗箭,领军扬刀劈断,刚一回身,削尖了的竹箭便从四面八方射来。
“趴下!”
领军高呼一声,可说得晚了,一人被刺中咽喉,殷红的血泊泊淌出,濡湿了众人身下的泥。
静候片刻,暗箭似乎已经射光,另几人眼神请示,领军食指轻贴在唇边,耳廓微动。
林间无风,却有竹叶簌簌声越来越近。
不对劲。
他凝神辩之,更像是竹竿挑着什么重物,弯折劈裂。
“赶紧起来!!”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众人一抬头,浓雾深处嗖地几声,又一波竹箭紧贴地面朝他们射过来。
一人躲闪不及,竹箭穿臂而过,另一人折了只眼睛,勉强起身。
卢湛一手紧抓青竹,腰身一摆,朝那几人趴着的地方荡过去,稳稳落地,斩断侧面射来的竹箭。
四人死里逃生,确认再无暗箭后,领军朝卢湛颔首致谢:“卢卫率怎么来了?”
卢湛抿唇:“秦大哥怕你们认错了人,让我来帮忙。”
几人暗自交换眼神,领军试探道:“校尉之前说,卢卫率是只负责裴大人安危的。”
“裴大人在船上安全得很。”
卢湛顿了顿,见他们仍有疑虑,便佯装不耐烦地说:“放心,不缺你们这点功劳。我一坐船就晕,就是下来松松筋骨。”
先前裴晏从钱唐坐船到鄮县,一路上这卢卫率就跟那怀了孩子的婆娘似的,从早吐到晚。
此话倒也不假。
领军想了想,便不再起疑,跟在卢湛身后继续往里去。
又过了几道关,视线逐渐开阔,远远可见一条三岔山路。
“方才我们几次中了埋伏也没人冲出来,看来此处应是没有多少人。”领军站在路口琢磨了下,“要不,我们分头找?”
“不行。”
卢湛一口回绝,他一路上都在努力回想,除了这个领军,其余四人似乎也是当天在张令姿的船上见过云英的。
他的秦大哥的确很会随机应变。
“那女人身边是有高手的,你们几个加起来都未必是人家对手,还想分头找?”
领军想来也是,顺口拍起了马屁:“有卢卫率在,什么高手都得跪下认怂。”
卢湛心里受用,嘴上却说:“他与我不相伯仲,所以你们几个也得跟着帮我。”
他这么一说,几人立刻紧张起来,刚一分神,一支袖箭冷不丁地射来,卢湛扬刀挡下,山坡上骤然轰隆隆滚下巨石,正朝着他们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