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他往里走了两步,一道银光掠过,一柄小刀擦破他的脸,扑通掉入溪水中。
洞口守着的人听见声响,扬声问询。
“没事,我滑了一跤。”
他说道,伸手拨开石缝间的树藤,目光在见到宋朗的瞬间凝住,周身的血顿时涌上头。
“你怎么在这儿?”裴晏回头确认卫率没有进来,又近一步低声问,“云娘没有走?”
“不要过来!”宋朗手握最后一支弩箭,护在红樱身前,“云姨跟你走了就没回来,你还有脸问我!”
裴晏顿感呼吸不畅,洞外又有些声响,他赶忙回身挡住石缝。
“我让你守在外面的。”
卫率朝他揖礼:“找到沈夫人和其他人了,卢卫率也在,秦左率派人来请裴詹事回去,说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即刻返程。”
裴晏面色无改,淡淡地点点头:“你先出去,我拜过神像就走。”
卫率转头看了眼他身后破旧的石像,并未多问便退了出去。
人一走,他才回身朝里面这两人低声道:“岛上应还有些吃的,你们先躲好,我之后再想法子来接你们。”
红樱一直含泪咬着唇,忽地抓起地上的碎石扔向他。
“你也是坏人,你滚!”
裴晏哽了哽,却只能嘱咐道:“记得等我们走了再出来。”
秦攸在沙岸上恭敬迎回张令姿,点数了一下妇孺的数量,总算和裴晏之前告诉他的大差不差。
“还请沈夫人和道长先去船上等,待裴詹事回来,我们便回鄮县。”
张令姿点点头,寒暄两句便带着玄元子上船。
没走两步,玄元子便猛地惊叫出声,手指着前面,双唇打颤:“那……那都是什么?”
张令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沙岸边三四十只血手堆叠在一起,血水顺着石缝淌出一条血路,通向茫茫大海。
随行的参军解释说:“都是那些倭人的,砍了手,回去的路上才不会作妖。”旋即又恭敬笑道:“夫人,道长,这边请。”
张令姿看着这张笑脸,唇角微不可见一撇。
“有劳了。”
卢湛上了船便头晕目眩地又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船身摇摇晃晃,晃得他老想吐。
一盏油灯放在床边,裴晏正拿着金针在焰火上烧着。
“别动。”
裴晏冷冷说着,在他头上又扎了几针,他顿觉胸中一阵翻滚,桃儿忙递上水盆,接住他吐出来的黑血。
“好了。”
裴晏舒了口气,卢湛揉揉眼睛,笑道:“总算不重影了。”
裴晏冷睨他一眼,吩咐桃儿去弄些热水来给他喝。
门一关上,他顿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裴晏慢悠悠地收起金针,思忖一番才开口:“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卢湛舔了舔干裂的唇,这气氛太不对了。
“不太好是吗?”
“不是!”他急忙辩解,“大人待我很好……”
裴晏看着他:“我让你留在船上,你为何不听?”
卢湛咽了咽:“我……坐船头晕。”
裴晏心下叹了声,依旧平静地问:“云娘没有回小东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别开眼,含糊应道:“这个……我也听沈夫人说了。”
“卢湛。”
卢湛抬起头,裴晏仍那么看着他:“我问你最后一句。你此行,可有别的任务?”
迎着这期盼又失落的目光,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没有。太子让我护大人周全。”
这是真话,但他说得心口发酸。
“好,我明白了。”
裴晏扶着床沿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你歇着吧,中毒不深,等靠了岸再给你抓几幅药。”
裴晏一走,桃儿便提着一壶热水回来,倒在茶碗里,吹凉了些才扶他坐起来。
“你跟阿爷说什么了?他眼睛都红了。”
热水咽进喉咙里,一路滚烧到心里。
“没什么……”他垂眸喃喃道,“我让大人累着了。”
桃儿不知内情,又给他添了点热水。
“那肯定的,你一上船就又吐又晕的,沈夫人说你中毒了,阿爷从昨晚上到现在都没闭过眼,也没吃什么东西,给你扎针放血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别说了!”
卢湛忽地高声打断她,桃儿闭上嘴,他大口喘了两声,软声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你睡吧,我去看看阿爷。”
“别走。”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很快又放开。
“你……陪我待一会儿,可以吗?”
桃儿稍愣片刻,垂下头浅浅笑道:“好。”
主舱只有两间房,张令姿和裴晏各住一间,其余人都只能安排在底舱。
通道上的灯笼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月光只照得到梯口,裴晏从卢湛那儿出来,步子走得很慢。
好几人从他身边走过,朝他揖礼,他都没精神回应。
直到一人匆匆跑过撞上了他,他才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迈出几步才回过神来。
那双眼……他是看错了吗?
裴晏忙追上去,甲板上却空无一人,他走到围栏边,越看越觉得后面那艘船似乎愈发远了。
他抬头看一眼桅杆,又回头遥望另外几艘船,顿感不妙。
风向正好,所有的船都挂着帆,只有后面那一艘是收帆的,海风吹鼓下,离他越来越远。
他刚想回去叫人,船身忽地一歪,海浪激荡下,巨大的力将他整个人甩向甲板另一侧。
他用力抓紧麻绳才没有掉下海,好不容易直起身,却见另外几艘船也都七倒八歪,有一艘更是隐有火光。
海风中,卷着或近或远的呼喊。
“船底漏水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迷途知返
云英游到船附近便已气力不支,瑾娘赶忙砍下一截围栏柱子,用麻绳套紧了扔过去。
七八个娘子一起用力,才把云英拽上船来。
她缓过来忙问:“平哥他们呢?”
“在下面堵凿口。”
云英松了口气。她手脚酸软,只能瘫坐在甲板上,扯着脸上泡发了的面皮。
陆三听见上头的声响,从底舱跑出来,一把抱起她,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她笑道:“没受伤,就是没力气,你让我坐会儿。”
陆三不肯松手,撇嘴嘀咕:“非要去那商船,我还当你不回来了。”
云英推了他一把,别过脸去,含混道:“洞给它砸大一点才沉得快。”
不知俘虏会如何安置,他们为防坑到了自己头上,凿口都开得不大,只是藏在隐蔽处,需在海上航行一段时间才会漫上来。堵漏排水及时,风浪不大的话,倒也未必会沉。
但商船底下装的是食水,人手不多,若没人去最底层巡查,断无活路。
她转身看向远处,白帆在夜色中七倒八歪,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且听天命吧。
她这么想着,目之所及,黑夜中忽地划过一道火光。
顷刻间,飞火便如流星纷沓而下,不等她细想,身后亦射来一支火箭。
陆三侧身护住她,箭扎进了手臂。
“快躲到下面去!”
瑾娘一招呼,其余娘子纷纷钻入底舱。
陆三护着云英,在主舱室的掩护下躲闪箭雨,他寻了机会回身窥视。
海风拨起了浪也卷散了云,露出半截盈月。
夜幕深处,火光如繁星,一一被月色点亮。海面上鼓号齐鸣,杀声四起。
陆三拔出手臂上的箭,撕下一截布条扎紧:“这些人是……”
“扬州兵。”
云英垂眸,蓦地勾唇一笑,她仰头看向云间月。
“你我蚍蜉之力,护一人、十人、百人又如何?唯有这九霄敞亮了,方能求个河清海晏。”
春秋迭代,山川兴废,大道理说破了天,不过是成王败寇,狗咬狗罢了。